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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清呈目光狠戾:“你们究竟打算对他做什么?”
    “我觉得你应该都已经猜到了吧。”段闻慢条斯理地说,“我在这个节骨眼上抓走他,当然是因为他可以做成抵御破梦者进攻的武器——你放心,他是死不了的,只是经过我们的处理,他就会彻头彻尾地接受我们的思想和观念……他还会记得你,也记得你们的过去,不过他会认为那是错误的,我们把这称之为……”
    段闻顿了顿,道:“观念改造。”
    “所以不用觉得难过,谢清呈,他只是观念转变了,只要你愿意投靠我们,你就又和他是一个战线了,我相信他还会想从前一样对你好。”段闻说着,浅勾起唇角,“不过当然了,如果你坚持着你现在的阵营,我想他是会对你不屑一顾的。”
    “……”
    “其实人都只是被自己的视野局限着,为自己所认为的正义而战斗。可你眼中的正确未尝不是别人眼里的错误。”段闻在两个保镖的护佑下,十分悠然地对谢清呈说道,“你不用急着拒绝我,可以再好好地考虑考虑。现在——”
    他偏了下脸,两个保镖立刻上前,一个按住谢清呈,一个则开始在谢清呈身上进行地毯式的搜寻。
    段闻淡道:“我们还是先把你的风伯系统给找出来再说。”
    “段总!找到了一个可疑的!”
    不出一会儿,一个保镖从谢清呈的衣服里寻着了手环皮绳。
    段闻接过了,拿在手中,仔细盘看。
    “做的可真精致……”他慢吞吞地道,“好像就是一个普通的饰品……没有接口,没有电子反应……不过……”
    手上力道陡增,皮绳断裂,露出了下面细如牛毛的线缆。
    段闻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抬眼看向谢清呈:“我很高兴你只来得及把它摘了藏在口袋里,用不着我让人扒了你的衣服,或者剖开你的血肉去寻找。说句实话,我不是很想伤害你。”
    谢清呈被那健硕如牛的保镖按着,脸上是极度冰冷的神色。
    “你是想说你身上还有人性吗,陈黎生。”
    段闻把破损了的手环丢给身后的另一个保镖,说道:“是啊。我放过了陈慢,也希望能放过你。”
    “你放过了陈慢?”谢清呈脸上犹沾血污,他盯着在自己面前怡然自得的段闻,嗓音嘶哑低浑,“如果我没有弄错,当初为了除掉黄志龙的势力,是你给陈慢寄了那一卷录像带吧?你为了让他相信,甚至不惜做出自己还没死的样子,结果他为了你不顾一切地要把那案子查下去,差点搭上了性命,你管这个,叫做放过了他,是吗?!”
    段闻不以为意,淡淡然地听谢清呈把话讲完。
    然后他道:“我原本确实没有在乎他的死活,只把他当一个玩具,一枚棋子。”
    “不过……他让我有些意外。我没想到他把所谓的兄弟感情看得这么深,在看到一线希望之后,很久都走不出我还活着的幻想之中。当所有人都放弃了,他还怀着这一点奢望。我承认我原本是有玩弄他的意思在里面,我好奇于所谓兄弟情深到底有多深。”
    他停了几秒后,说:“最后他的表现在我这里,拿了高分。”
    “所以尽管我依旧没太重视他,不过既然有个机会可以放他一条生路,那就放他一次吧。权当是他哥哥给他的奖励了。”
    “所以那一卷录像果然是你寄的……”谢清呈咬牙道。
    “对,废物利用。”段闻冷笑着一摊手,“陈慢在我眼里就是个废物。”
    “那现在你又想在我身上利用些什么。”
    段闻那种堪称是恣意的笑容敛住了。
    他盯着谢清呈,过了一会儿,别过头去,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点上了。他抽着那支烟,始终也没有回答谢清呈的话。
    直到烟燃尽了。
    段闻将那烟蒂弃了,在未散的青霭浓雾中,他重新开了口——
    “我不杀你,并非出于利用的目的。而是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
    男人说着,眼睫微微地垂下来了一些,这让他本来就很难琢磨的眼神变得更晦暗难明了。他接着把话道了下去:“我答应过他,我会尽量不杀你。”
    “……我父亲?”
    段闻没答。
    过了一会儿,他错开话题,微微笑道:“谢教授,我们还是公平点,我都说了这么多了,可你好像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先告诉我吧,你是怎么猜到我是陈黎生的。”
    “……很多。你选择放了陈慢。李芸的忽然出现。贺予的血蛊对李芸无效,还有就是……”
    “嗯?”
    “你那天晚上和我见面时,对我说的话。”
    段闻微皱黑眉,十指交叠:“我对你说了什么……?”
    “你说毕竟警察两个字,不是身上的衣服肩上的衔,不是威势和权力,而是沉重的责任和枷锁。”
    段闻的脸色倏地一变,意识到问题了。
    谢清呈道:“这是我父亲的原话。他经常和我说,也经常和他的徒弟说。而他带过的徒弟只有你和李芸。”
    “……”段闻嘴唇一抖,失笑道,“真是失策了……我没想到你竟然把你父亲的话记得这么深。”
    谢清呈却道:“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把你师父的话记得这么深。”
    段闻:“……”
    “我听到这句话之后,还提到郑敬风和我父母自实习时就是队友这件事。郑队嘴严,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连我都是上岛前才知晓的,但你听到了却一点意外也没有。我父母和郑队都不会和旁人多说任何东西,能得知这些细节的,恐怕也只有他们的徒弟。”
    “其实我那天晚上和你谈完之后,更怀疑的人是李芸。”谢清呈说,“可是后来李芸出现了,那么剩下来的就只有你。”
    “至于那个李芸,恐怕也不是真的。他应该是个改造人,因为贺予的血蛊通常只会在两种情况下毫无效果,一种是对方佩戴了澈心戒,还有一种情况,则是对方是个由芯片控制大脑的活死人。我更倾向于后者,因为他给我的感觉不对劲,不像个正常人。”
    段闻点了支烟:“是我小看你了,谢清呈。既然都到了这份上,你不如再猜一猜,到底是谁求我不要杀了你?我觉得那个答案你也快知道了。”
    谢清呈在这沉寂中,慢慢抬起眼来:“不是我父亲的话,是——李芸吗?”
    段闻侧眸望他:“谢清呈,你确实…非常非常适合当一个警察。”
    他说完,又淡淡道:“没错,是因为他。”
    直觉让谢清呈不要在这个时候说任何话,他看得出段闻心里压着很多事,那些事已经压了太多年,从段闻此刻的神情来看,他并非是不想倾诉,而是因为岛上这些人,没有一个是他可以真正交心的。
    他们就想丹炉里的蛊虫,因心狠手辣而聚在一起,是一个团伙却不是一个团体,甚至一不留神就会被别的蛊虫给吞吃下腹。
    也许在谢清呈面前卸下面具来的这一刻,反而是段闻这二十年来最轻松的时候。
    果不其然,在好几分钟之后,段闻慢慢地开口了。
    他用的不再是谈论大事的语气,而是很平和的,甚至像是多少年前,他还是陈黎生的时候,来谢清呈家里做客闲聊时的样子。
    “我和李芸两个人,最开始都是你父亲的学生……”
    “师父对我很好。”段闻看着窗外的天空,淡道,“他对我要比对李芸好得多,当他分身乏术,只能带一个徒弟的时候,他选择了我,而建议李芸转去跟着另一个老经侦学习,甚至直言不讳地告诉过李芸,他这样的性格,不适合在一线工作。”
    这并不奇怪,谢平是个有一说一的人,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他会和李芸讲这样得罪人的话再正常不过。
    “在所有人印象中,他对李芸一直是有意见的,恐怕你也这么认为。”
    谢清呈:“不是吗。”
    “原本确实如此。”段闻说道,“原本师父是真的看不惯他,觉得他阴狠,善于伪装,两面三刀,但后来他的想法转变了。”
    谢清呈带着戒备:“他从未和我说过。”
    “因为这件事发生的很迟,几乎是在他和师母遇难前不久。”段闻道,“其实本来他们之间的误解可以化得更早一些的。然而李芸很不喜欢提及自己的家庭,甚至可以说,他有在刻意隐瞒一些自己的过往。”
    谢清呈皱起眉,警校招生时是需要政审的,像无间道里那种父母是青帮大佬,自己却瞒天过海当上警察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
    段闻看出了他的想法,又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道:“不是不良背景,所以警校不会详细记录档案,师父他自然也就不清楚。说句实话,换成其他人,都不一定会隐藏,甚至会巴不得共事的战友们知道。”
    “什么背景。”谢清呈问。
    “线人。”段闻说,“他父亲是缉毒干警的线人。干了十多年。但他交的所有材料上,填父亲那一栏的时候,填的都是蔬果商。”
    “……警校没有核实出来?”
    “他没有撒谎。”段闻掸了掸烟灰,呼出一口烟霭,“他父亲是蔬果商——他从小学起就跟着这个卖蔬菜水果的继父生活了,他母亲离了婚,他被判给了母亲。亲生父亲看起来就和个无业游民一样,没谁受得了,可他其实是个线人。”
    烟灰簌簌落下,犹如过去的幽灵飘落在黑暗里。
    “李芸是高中的时候才知道他亲生父亲的真实身份的,那时候他生父死了。是在和警察接头的时候被毒贩发现,发生了枪战。那个警察为了救战友,只能两者选其一,等再想回头救线人的时候……他爸爸已经没有气息了。”
    谢清呈听得手脚微微地泛凉。
    他想起了自己年幼时看到的那一幕,李芸在还没有取得警官证之前,以非正常的审讯手段逼供贩毒分子,手段狠辣,眼神森冷。
    原来……
    “他爸之所以妻离子散也要做这线人,是因为他爸是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作为金三角本地人,他爸爸看过了太多被毒品毁掉的家庭和人生,他曾经是想当警察的,可惜身体素质不那么好,体检被筛了下来,但他一直也没有放弃,当不了警察他就当线人,李芸和他母亲是在警方移交给他们的遗物中,看到了一本日记,才知道了这些真相。”
    段闻顿了顿,继续道:“你可以想象李芸读那本日记时的心情有多复杂。”
    段闻一边说着,一边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抽着烟。
    他的语气很淡然,血雨腥风在他嘴里,就像以前他给谢清呈讲故事一样平静。
    但谢清呈始终看不透他眼里的色彩。
    “李芸对生父无比怨恨,为了一个理想,他父亲把他和他母亲都抛下了,在家和义之间,他父亲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他感到极度的愤怒,不甘,痛苦。然而……”
    又抽了一口烟,段闻说:“那一年的高考,李芸却放弃了自己原本的艺校考试,转而填报了警校。”
    谢清呈:“……”
    “我和他大学四年同寝室,他性格比较孤傲,我算是和他最合得来的那一个,但是四年之中,他从来没有和我提及过这些往事。所以后来我们进了公安系统,你父亲作为我们俩的第一位师父,也对他的这种家庭背景毫无了解,认为他未免急功近利,可谓不择手段。我想你父亲知道了真相之后一定很后悔,他和李芸私下里谈过一次,我认为他们之间的那次对话,说及的就是这件事。”
    “……为什么这样猜测。”
    “因为不久后师父就被曼德拉组织设计谋杀了。而当时坚持调查师父死因的人,有两个,一个闹得锣鼓喧嚣,好让所有人都知道,那就是我。另一个很谨慎,他觉察到局内似乎有内鬼存在,他认为自己和谢平关系不好反而是最佳的掩护——那个人就是李芸。”
    “!!”
    “是的,谢清呈,李芸不是为了查我的案子而出事的,他早在查我的案子之前,就已经踏入了这个死亡领域之中。”段闻道,“其实他才是那个坚持着为了你父母的清白,付出了生命的警官。”
    谢清呈原本认为继贺予的事情后,不会再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他心绪受到巨大的刺激了,而这一刻,他知道自己预判失误,不得不尽量地让自己呼吸平缓下来。
    整件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任何的一步棋都不能错了。
    “他当时装的很像那么回事,没人知道他已经和谢平冰释前嫌,甚至成为了忘年挚友。他骗过了所有人,包括当时的我。”
    一支烟又快燃尽了。
    段闻没有再抽,将烟夹在手里,看着那滤纸在星火中慢慢地蜷缩,化作黑色的灰:“谢平是个很优秀的警察,但他生平做了两件最错的事,一是误会了李芸,李芸纵然有错,也并非是因为天性歹毒,好在这个错误他临死前纠正了过来。而第二件错事……”
    段闻道:“是他信错了我。”
    谢清呈似连血都是冰冷的,他木然看着段闻:“你从一开始进警局,就是段璀珍安排好的?”
    “我自己也有兴趣,不能算完全的安排。”段闻道,“不过我确实从一开始就是曼德拉的人。从小就是。”
    他注视着谢清呈的眼睛,那双眼睛很冷,却已然没有了什么惊讶。
    “看样子你也很清楚这一点了。”段闻说,“我是段璀珍的后辈,我在非常年少的时候,就全盘接受了她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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