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深爱他,却好像,无法再那么爱自己了。
谢清呈的手,终于慢慢地松开了,掌心里的枪应声落地。
男人的嘴唇一启一合,在苍白的光束中,轻声念了一句:“小鬼……”
贺予一怔!
忽然,他的颅中扯起了极强的痛意,但那痛意好像又不是从颅内生出的,而是从心里爆开,瞬间涌上了脑海。
他心下骤惊,好像有一条巨龙在思想钢柱下哀鸣嘶吼,咆哮呼号着。
不要……不要!
别杀他!你会后悔的!别杀他!!
两人距离已在尺寸之间,贺予的刀只差分毫就要刺进谢清呈的胸膛。
谢清呈躲不开了,贺予的速度太快,刀尖闪着逼人的寒光——刺下!!
别杀他——!!!
他是你在世上唯一的桥梁,他是唯一一个那你当作普通人看待的人。
他是你爱过的人,是你说哪怕死去也不会放手的人。
他是你的谢医生啊,你忘了吗。
谁能替代他的位置……
巨龙在他心里淌下了鲜血和热泪,龙爪撕扯着他的内心,刺痛他的灵魂。
曼德拉打下的钢柱,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你忘了那种感情了吗??!!
刀,倏然停了下来。
在距离谢清呈只有不到半毫米的距离,急刹而止,点于胸前。
“……”豆大的汗珠从贺予脸庞上淌落。
他顿时又陷入了极度非人的折磨中,裂骨蚀心的剧痛在撕扯着他。他浑身都开始颤抖,痛得发战。
这一刀最终还是没有刺下。
“……我……不杀你……”他双目混沌,勉强从喉咙中挤出这几个沙哑的字来。
“你走吧……!!”
太疼了。
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塞入了一个绞肉机,生生绞碎,扯烂。
“快走!!!”
他的自我意识还没完全回来,天人交战间,他朝他发出怒喝。
或许是感到了血蛊的反意,忽然间,贺予身后的那个配合着他进行攻击的掩体装置打开了一道黑匣,里头寒光一闪,谢清呈虽瞧不见,却能听到那动静,感到那股寒意。
那是一柄刺刀!那个机器装置径自向谢清呈戮来一柄刺刀!!
郑敬风越过谢清呈的肩膀,看到眼前这一幕,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被一个无形的强力水泵抽空了,连同灵魂和感官也一起抽了出去:“不——!!!”
那仿佛是一个电影的慢镜头播放。
刺刀从机械中弹出,直锥谢清呈的腹部!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贺予忽然回身,抽刀反手,竟挡住了那柄刺刀的攻击!
“铛!”的一响!
他护着他……生死关头……哪怕是被洗脑了,贺予也仍条件反射地护着他……
可这一行为直接触发了洗脑装置的底线处罚!!
接刃之后的下一刻,贺予就大叫一声,胸口和耳上的控制器都迸溅出猩红色的强光!最大功率的洗脑力量霎那间全涌向了他的血肉之躯,仿佛根本不在乎他能不能承受……
这个机器的运转法则就是——血蛊这种东西,哪怕死了,也好过背叛。
贺予浑身痉挛,眼睛在瞬间失去了焦点,这已经不仅仅是在洗他的自我意识了,那个装置甚至要在这一刻抹去他的个人人性,将他变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机器!
谁让他触及底线!
谁让他心里还有残存的爱!
贺予双瞳骤红,呼吸不上,那机器在绑架他,在占据他,在侵蚀他的生命他的尊严他的记忆他的人性……侵占所有!!
他剧烈颤抖……颤抖……鲜血再次从七窍涌出,眼珠上翻,几乎瞧不见黑瞳——最终,归为死寂。
他挣扎了这么久,终于还是完全被洗脑装置所吞噬了……
下一秒,他替谢清呈阻挡攻击而鲜血淋漓的手,忽然重新掣起了刺刀!
无心。
无眼。
无意识。
无自我。
一切的发生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在所有人都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
映在郑敬风瞳孔中的,是谢清呈站在他面前的背影,而贺予手中握着的那一道雪亮尖利的刺刃,那柄……原本是他为他挡住的刺刀……
那刺刀被完全丧失了任何意念的贺予反握着,径直从谢清呈腹部直刺下去!!!
这一次,没有任何奇迹发生了……
只听得“嗤”的一声!
一瞬间,因为力量的爆发,他们身边离得最近的一个药物母反应胚装置的玻璃被冲破了,漫天飞溅的淡红色药液像花雨般洒落。
而谢清呈站在那雨里,就那么直兀兀地站着。
贺予的刺刀洞穿了他的腹部,刀刃从前刺入,背后穿出,凄艳的鲜血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不绝地从锋利的刃身上滴落下来……
血珠落到老郑的脸上,眼里。
“不……不……谢清呈,不!不要!”
老郑猛地回过神,爬起来,冲上去!但是在这一刻,谢清呈说话了。
谢清呈没有躲开贺予这最后一刀,或许他要真的竭尽全力,是有可能躲掉的,但他能感到血蛊控制器已经逼得贺予七窍淌血,勒着贺予的心脏起搏。它已经解锁了最后的自毁系统,谢清呈能听到那细微的动静,闻到微妙的气息——似乎是一根淬有剧毒的钢针,从机括里弹了出来。
贺予如果再有任何本能护着他的行为,甚至哪怕一点点微弱的念头,这台机器就会直接要了贺予的命!
所以,这一击,他不能避。
他也不想避了。
他不能再延长战斗,让贺予的本能有再为他而挣脱的机会了……
谢清呈面对着贺予,喉咙里溢着血,发出来的声音很微弱,但很坚定,他对身后的郑敬风说:“当心……!段璀珍……在你身后……去……杀了她……老郑……去……杀了她!”
郑敬风在惊怒悲愤中蓦地回头,脑袋里嗡地一声——
他怎么就忘了!
薇薇安!!
刚才他没有攻击到薇薇安时,段璀珍就自己主动离开了被侵入的薇薇安的大脑!段闻死后,这地穴中还有一个她连接过的,非常方便转移的躯体,那就是薇薇安啊!!
果然,几秒过后,那红衣女人大笑着,再次从原地站了起来。
她身后是重重叠叠的曼德拉试验装置,rn-13,听话水……死了的试验体……那些装载着曼德拉发明的恐怖医药的巨大溶液水塔,亮着幽暗的光芒,将她纤瘦曼妙的身影笼罩在这些半透明的光晕中。
她就像从这些溶液里游出来的怪物。
像从远古汪洋里游出来的魔鬼,像每一个人类大脑中都生长着的扭曲的欲望……
她抬起头来,狞笑着。
“还没有结束,贺予——打开你的血蛊掩体,带我的身体出去然后炸了这里,把他们全部活埋!所有东西!我都不要了!只要我还活着,一切都可以重头来过!!过来!!”
贺予没有丝毫表情,只是脸色苍白,几秒之后,欲抽出刀刃依言照办。
可是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心口处的那个总控,竟被谢清呈攥在了掌心里!!
这是谢清呈唯一能触碰到贺予胸膛的机会……
贺予蓦地抬眸,对上那个男人的脸。
他看不到他的眼睛,只看到那纱布之下的血渗得愈发鲜明,到了最后,有凄红顺着那苍白的面颊淌了下来。
“我会救你出去的……”谢清呈轻声对他说,“没事了……我……帮你把束缚解开……”
血泪滚落,源源不断地滴在地上。
血,鲜红的血。
在地上开出无尽夏。
在谢清呈伸手触碰着贺予的核心装置时,在贺予胸口开出玫瑰花。
“小鬼……没事了……结束了……我帮你解开……”
“只是……你以后……你以后,不要再觉得自己是孤独的……是没人要的……好不好……?”
“你别再想起我曾经对你的那些不好听的话……不要再记得我盼着你去死……尤其是……不要再记得……我在海战时骗了你……好吗?”
说到这里,谢清呈的声音哽咽了。
“我不是故意的……贺予,我那时候真的不是故意的……”
血泪淌下。
“对不起,我……”
手背青筋暴起,抖得不成样子——那是谢清呈曾经为贺予受过一次重伤的手臂——他仍在竭尽最后的一丝力量,要把洗脑装置拆下来。
那东西终于被谢清呈牵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