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今天。
她没心思观赏景色,精力全放在和霍辞争吵上了。
他也不甘示弱,双手抱胸,冷眼旁观道,“所以你宁愿相信一个陌生人也不肯相信我?”
她回他,“我只相信证据。”
“全凭她一言之词?”
褚雾雾简单拍了几张照,面对循崖倾泻的水帘瀑布,她深深吸几口凉气。一对眸子里,充满了看透人生的悲悯。
“霍辞,”她缓缓地开口,“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
她回过头,盯着他眼睛,“我记得。”
“我们第一次见面在每晚八千七的总统套房,时间是早上八点。第二次在我家附近的连锁酒店,一晚四百,我们在那呆了不到两小时。第三晚约在你家,郊区带网球场的独栋别墅,还有一个明亮宽敞的泳池。”
“第四晚……”
“够了。”他冷冷打断。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开心,很自在。”褚雾雾无视他的表情,继续说道,“你是一个好的情人。”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霍辞眼神里有些不可思议,缓了会儿劲,因她带真实想法的话噗嗤笑了出来,“原来我在你心里的形象这么浅薄?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理智,可是你现在连最基本的判断都没有,知不知道这样的你有多可笑?”
褚雾雾希望体面、温和地结束这段关系,而不是互相指责、互相伤害,她想给彼此足够的空间冷静,所以找了个偏僻幽静的景区,从瀑布点步行回旅馆要一个多小时。
她根本没想过霍辞会跟过来。
这一个多小时,他虽然没有好脸色,手却牢牢地牵着她的手,“我家的压力都没有压倒你,为什么偏偏是这么可笑的一个女人呢?你知道吗,我每天面对的诱惑比你想象中的多千百倍,我克制力没你想象的弱。”
褚雾雾叹了口气,“我理解你。”
霍辞微微侧目,刚要动容,就听到她说,“你可能太不小心了,不过情到浓时情不自禁,这很正常。”
霍辞从不讲脏话。听到这的他,此刻终于忍不住压声骂了句“操”。
“你就是不肯相信我?”
“你与其花时间在这和我辩解,不如去看看她,毕竟她怀着你的孩子。”
霍辞从没这般无力。尽管过去三年,他独自承受网络、现实的舆论攻击,在家族的施压下辛苦维持一场虚假婚姻,像个提线木偶般,麻木地完成每天的每一项工作和任务时,他都没像今天这般无能为力。
她不肯相信他。
二人回到沉闷狭小的旅馆。
褚雾雾一言不发到厕所洗澡,出来时房间乌烟瘴气,浓烟弥漫,满是呛鼻的烟草味。
霍辞伸着长腿躺在床上,手指正夹着一支烟,嘴里吐出浓厚的浓雾。他沉浸在烟雾的表情,落寞、颓唐,无所事事。
她冷了脸,“出去。”
“凭什么?”他目光有意瞥了瞥她全身,“别忘了我现在是你老公,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褚雾雾不再理他,打开窗户通风透气,收拾行李准备回去。
“褚雾雾。”他突然变了脸色。
“你对我有过半点尊重吗?你有认真对待过我们的婚姻吗?”他翻身起来,来到身后,一把抓住她后脖,不留情面地扯了扯,“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霍辞紧抿着嘴唇,双眸死死盯着她。
褚雾雾一言不发,安静蹲在行李箱旁,将换洗的衣服一件件迭整齐。
半晌,霍辞像泄了气的气球,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脑袋软趴趴地挨在她锁骨边上,率先示了弱,“雾雾,我错了。路上开车太久,累了。”
“你……就相信我一次吧,求你了,我敢保证,我婚前、婚后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他仿佛会变脸,又换了副脸面,笑嘻嘻将她横抱起来,放在床侧,俊俏的鼻尖皱了皱,轻轻碰了上来,“是我一开始没解释清楚,让你误会了。”
“我爱你,老婆。”话音未落,他的唇重重落了下来,混杂着一股浓厚的烟草气味。
男人嘴边新长的胡渣,细细密密扎着她下巴。
褚雾雾面如死灰,“你还不明白吗?你要学会负责任。我给你时间,是希望你把事处理好。”
“我相信你有一天会处理好的。在那之前,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
霍辞埋着脸,安静足足两分钟,才抬了抬头,极力克制着语气里焦躁不安的情绪,问道,“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的话?”
霍辞不是话痨,然而这夜,他抱着褚雾雾,恨不得将心里想到的全部说出口,“是我解释的还不够清楚吗?”
“我承认我不是第一次谈恋爱了。但是,你对我来说一定是最深刻,最特别的。”
“我敢说,我已经做到了最极致的包容,就差没脾气了,我对你问心无愧。宝贝,能不能信我一回?我真不是你想像的那种人。”
她绝对相信霍辞此刻的真心,但意外并不会因此而停止出现。
她也相信,他应该是不小心的。
霍辞顶着一双着透亮的眸子,声音期待满满,“你说过你爱我的。”
“我爱你,我可以接受你的过去。但是我不能让我以后的孩子,和别的孩子分享父爱,我做不到,真的。”
霍辞从没想过,褚雾雾的眼泪有一天会为他而流,以一种最荒诞的理由,他不仅没有半点开心,心里只剩无限的荒凉与失望。
她还是不相信他,坚定程度超乎想象。
霍辞放弃了所谓的解释,无奈地摊了摊手,“回去做亲子鉴定吧。”
接着,他摔门而出。
褚雾雾没再起床,到了晚上她容易提不起力气,不知躺了多久,半梦半醒中,身旁仍是空荡荡的,而房门轻掩着。她寻着微光走了出去。
霍辞正倚靠着楼道的墙,安静地抽烟,看到她也只是草草掠了一眼,眼神冷清地别向一旁。
“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霍辞没吱声。她无声叹了口气,准备返回房间时,就听到他沙哑的嗓音,“我很好奇,等你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会如何面对我?”
“会羞愧吗?”
褚雾雾停下脚步,认真看着霍辞的脸,“那你呢?如果事实不是你所坚信的那样,你该怎么面对?”
他久久没有说话。她回道,“我倒不希望你羞愧或者觉得对不起我,我希望我们还可以做好朋友。”
“呵。”
霍辞一夜没回房间。
清早七点,褚雾雾在稀疏的声音中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身影,他从外面带回了早餐,正在厕所洗脸,旅馆剃须刀滋滋作响。
早餐是牛肉粉。霍辞跑了三公里才找到这么一家,加了好多她平时最喜欢加的醋。他面带微笑从厕所出来,一张光滑的脸俯下来,亲昵地吻了吻褚雾雾的脸,“宝宝醒了?”
温声说话的样子,好像他们之间不曾发生不愉快的事。
“回去吧,你不是说要做亲子鉴定吗。”褚雾雾有意提了提。
“好,那你先把早餐吃了。我们八点走,可以吗?”
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是霍辞的另一个招数。他做到了,开车返程的路上,不停地找话题,“考博准备的怎样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推个简历。”
“不用了,谢谢。”她婉言谢绝。
一路无言。
霍辞缓缓将车子驶进加油站,车子加油的间隙,他解开安全带。
过了两分钟。他侧过身,把脸埋进她怀中,含糊不清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示弱和撒娇,“老婆,开车好累,昨晚又没睡好,困死我了。”
褚雾雾心里有些伤感,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看他,“霍辞,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
“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该找骆樱好好谈谈,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霍辞生来有傲慢和自视清高的资本,不可能没有自己的脾气。他对于不放在眼里的人,譬如骆樱,不会浪费宝贵的时间和感情。
每个礼拜天下午,他和向医生会有半小时左右的谈话,每次聊天的内容,无非是褚雾雾。
而医生的话术几乎没怎么变化,“雾雾是心思敏感的女孩,她对所有人的防备心很重。所以呢,帮助她走出困境,除了药物的辅助,要求家人和身边朋友有足够多的耐心和时间去陪伴,开导,这个过程不简单。”
每当他有不满的地方,想到医生的话,向来能迁就就迁就。尽管这一次,他对她的不辞而别快气炸了肺,他依旧选择忍让。
“我懒得跟你计较。”
他沉默地开车回家,途径长安墓园,又白白浪费了三小时。他车里坐着,远远看褚雾雾蹲坐在墓碑前自言自语,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她从不让他靠近。
霍辞宁愿在车上补觉,他懒得去偷听。
等褚雾雾上了车,他迅速启动车子,加速驶离这鬼地方。
“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这么好骗,除了我,是个人都能牵着你鼻子走。”
褚雾雾侧着身体,目光始终望着窗外,“是很好骗。要不然就不会和你结婚了。”
“雾雾,相信我一次真的那么难吗?”
他的问题,在褚雾雾到家后的表现中得到了答案。
她几乎不留给彼此任何沟通交流的时间,联系了搬家公司,当着他的面,冷酷且高效地将七只猫,衣物、书籍和生活用品打包上车。
她像极了刑场上的刽子手,毫无感情地对他执行死刑。
“明天九点民政局见?我希望我们能尽快把手续办下来。”
“你在开玩笑吗?”
霍辞看着她将最后一只胖橘猫抱在怀里,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在演戏,她是认真的。她认真、笃定且坚决地想要离开他。
和以前一样。比三年前多了个明确的理由。
过去的阴影像一场沙尘暴,再一次向他漫天席卷而来。霍辞察觉到了来临的危险,心脏强烈而痛苦地跳动,身体几乎在一瞬间软了下来。
他害怕,害怕她的离开,同时开始重视他们之间的小误会,“我会联系骆樱,让她还我清白,并且向我们当面道歉。宝宝,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些时间去处理?”
褚雾雾对自己即将要离开霍辞的行为,心里没有产生任何感觉,“我当然会给你时间,而且这和我们离婚没有冲突。”
她无视霍辞的所有坚持和阻碍,坐到小型货车的副驾驶座,将后视镜里的男人狠狠甩在身后。
褚雾雾自认为她做的是一件理性且正确的事情。她应该有解脱的感觉,可是她没有。
她在酒店住了三天,无所事事了三天。
这三天,霍辞没有哪一天不在缠她。
第四天,褚雾雾搬进徐瑶家,她才发现,两个皮箱、一个背包和七只猫,竟是她的全部家当了。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清净,和下班回来的徐瑶喝了几杯啤酒。
“恭喜我重获单身,干杯~”
徐瑶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忧心忡忡,“为什么,你们不是结婚了吗?”
“你怎么知道?”褚雾雾没记错的话,结婚的事,她还没来得及通知朋友呢。
“戒指。”徐瑶眼神示意了下褚雾雾的无名指。准确说来,她是从网上知道的。霍辞晒的那个穿冲锋衣的女孩,除了褚雾雾没别人。加上她现在手上的同款戒指,充分验证了这一点。
褚雾雾“哦”了一声,将无名指的戒指摘了下来,“没了。”
“小雾,你到底在想什么?”
褚雾雾抱着抱枕,后背紧挨着沙发,“我想好好睡一觉。”
“我说的是你和霍辞。”
褚雾雾抬起左手看了看,无名指留了条浅浅的印子。钻戒很漂亮,戴久了仿佛和手融为一体,毫无存在感。但她永远记得霍辞为了骗她戴上,不仅谎称价格是两千块,为了证明自己,第二天还认真地拿出一张发票。她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假的。
他不擅长说谎,尤其是在谎报金额方面,蹩脚的很。
“我很少会后悔,可生命中最后悔的几件事,好像都和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