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这个鬼镇就是魔渊边缘,再走十来步,便出魔渊。徒羡鱼看了眼表,眼下的时辰不过寅正。
魔渊外的天空也是灰蒙蒙的,明明没有云,但一眼望去浑浊不清。这是一片草木稀疏的荒野,石头和沙是最忠实的住客,故而在这样的地方,出现一栋带马厩的二层高小楼就显得奇怪了。
“那是干什么的?”徒羡鱼指了一下小楼,轻声问裴眠雪。
而裴眠雪正带她往那处走,闻言答了两个字:“客栈。”
“客栈?”徒羡鱼吃惊不已,“这种地方竟有客栈?什么人敢在这里开客栈?”
裴眠雪似乎情绪不高,搭理她的时候语调格外平淡:“敢在魔渊外面开客栈的,当然也是魔。”
“你开玩笑的吧?”徒羡鱼脚步慢下来,但裴眠雪仍往那处走,她不得不跟上。她绕到裴眠雪身前瞅了瞅他的神色,小声嘟囔:“肯定是开玩笑的。”
客栈距离魔渊不过百来步,稍过一阵便走到,它除了门口未上牌匾外,和寻常客栈无甚区别。
一楼大堂里点着烛火,共有六张桌子,靠门的那张上坐着个人,白衣白发,眼前蒙一条白绸缎,纵使看不见眼睛,但面容也足够俊朗。
“客栈老板。”裴眠雪为徒羡鱼简单介绍。
老板听见这话唇角向上翘起,覆掌划过桌案,摆出一把琴。他笑着对徒羡鱼道:“姑娘,相逢即是缘,可否有幸为你弹奏一曲?”
徒羡鱼不着痕迹地打量他,确认过这人身上没有魔气,但也不太放心。要知晓上一次裴眠雪带她住客栈,住的是他和白逢君精心挑选的一家黑店。
她没回答,客栈老板笑意不减,道:“就弹《桃花扇》,如何?”
铮——
客栈老板自顾自弹起来,指下拨出的第一个长音甚是悦耳,紧接着急转而下,声音变得尖锐,比先前那座鬼镇里的鬼嚎得还难听。
铮铮——
铮铮铮——
琴音越来越响,徒羡鱼痛苦地捂住耳朵,转身跑出客栈,试图用距离来减轻受到的折磨。
“在下风楼,江湖人送了我一个外号,叫琴魔。”客栈老板笑容愉悦,“近日就来了你们两位客人,客房都是你们的。”
“别捉弄她。”裴眠雪冷冷投去一瞥。
琴音立刻止住,客栈老板从琴上垂下手,话里满是叹息:“岁熄君,我这里多少年才有人来啊。”
裴眠雪理也不理,上去二楼,推开一间门。
这是客栈里最宽敞的房间之一,拔步床靠墙,正对的另一面墙前靠着用餐的方桌,桌旁两把圈椅,窗前摆了张书桌,笔墨纸砚俱全。裴眠雪丢了道术法,将房间清理了一遍,走到书桌前。
徒羡鱼跑回客栈、紧随其后,回身关门之时想起某件事,动作一顿,紧张地道:“你的猫也来魔渊了,我们忘了把它带出来!”
“那家伙最擅长的伎俩就是逃命。”裴眠雪倚在书桌前,理着衣袖说道。
徒羡鱼心下稍安,续上关门的动作,小声打探:“你和这位老板是什么关系啊?”
“没有关系。”裴眠雪眼都不抬,回答说道。
徒羡鱼再迟钝也察觉出这人心情不大好,小心翼翼瞄了他两眼,坐去床上。
她不说话,裴眠雪也不开口,屋室内安静得可怕。幸而没过多久,门被敲响,传来客栈老板的声音:“两位客人,请用茶。”
徒羡鱼一阵风似的下床、去到门口,开了门,看见门外就一个木托一个茶壶两个杯子,客栈老板并未上来。
她把这些东西端到桌上。
鬼施加在徒羡鱼身上的幻术仍在,她依然红衣红裙,头上压着顶凤冠。因了是幻术的缘故,她并无什么感觉,但行走之间袖摆和裙角翩翩起落,端的是惹眼。
“穿的是什么破烂玩意儿,丑死了。”裴眠雪嫌弃地蹙起眉。
“你看不出我身上被施了幻术吗?”徒羡鱼低头又抬起,低声嘟囔。
裴眠雪自然看得出,听了她的话,没好气道:“你不知道让我解?”说话的同时,手指一抬,点了一道法术过去。
徒羡鱼露出原本的衣裙,雨过天青色为底,袖口裙摆上都是棠花。
裴眠雪微怔:“我的衣裳?”
徒羡鱼怕眼前这位本就心情不大好的大爷生气,走到他面前,拽拽他的衣袖,讨好笑道:“我这不是没几件衣裳吗?只好借你的来穿穿。”
“呵,住我的地方,穿我的衣裳,却千里迢迢跑去和别人成亲。”裴眠雪面无表情把衣袖从徒羡鱼手里扯出去。
“那是形势所迫,不是真的成亲。”徒羡鱼解释。
“没想到他连正面一战的勇气都没有。”裴眠雪扯唇冷笑。
“是我选的。”徒羡鱼低下头。
裴眠雪从她身前绕开,走去屋室另一侧,又冷冷地笑了声:“看来你很为他着想。”
徒羡鱼转身瞅着他,得出结论:这个人生气了。
这还是认识裴眠雪这么久以来,徒羡鱼第一次看见他生气。他既不沉眉也不瞪眼,但周身气压很低。徒羡鱼觉得新奇,又有点儿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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