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充耳不闻,只觉突然涌来排山倒海般的悲伤,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边流眼泪一边喃喃:“所以我才不谈恋爱,干活朝九晚五还不够闹心吗,谈什么恋爱,劳心劳力又伤心伤肺,一把年纪了吃吃喝喝悠然种白菜多香啊,等我退休了我就要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可不用再伺候那些乱七八糟的天选奇葩们...”
江无涯:“...”
江无涯有点看明白了,这是“突破后遗症”又犯了。
这孩子打小就有这毛病,每每刚突破一个境界时就有点神神叨叨,练气时还好,没想到了筑基期,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好好,我们阿然想怎样就怎样。”
江无涯扶着小徒弟的肩膀揽到怀里,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她往屋里走,微扬起声音:“小辛。”
奚辛脚步轻盈地走出来,脸上灿烂的笑容在看见江无涯怀里眼睛红红的林然瞬间消失,下一瞬,他身上骤然爆出恐怖的骇意。
“她没事儿,怕是刚突破情绪有波动。”
江无涯皱着眉把林然往身边带了带,拂袖挥去突兀暴动的灵气:“你会吓到她,去把禅云香拿来给她嗅一嗅。”
奚辛盯着林然,她吸着鼻子,像是还没回过神来,难得有些茫然懵懂地倚在江无涯旁边,圆溜溜的杏眼呆呆看着他,水洗珠似的眸子剔透明亮,乖得不像话。
奚辛仿佛能听到自己胸口有什么灼热粘稠的东西在涌动,烫得他的心脏甚至微微发疼。
他指尖蜷了蜷,身上翻涌的戾气迅速平缓下来,他转身默不作声地离开。
江无涯把林然哄进屋里,她乖乖坐在椅子上,吸了吸鼻子,白皙脸颊上还挂着一滴半干涸的泪痕。
江无涯没带手帕,微微俯身,虚捧着她的脸,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把那滴泪痕抿开。
她茫然看着他,小眼神莫名委屈兮兮,江无涯想笑,心又软得不像话,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哄她:“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奚辛拿着一个拇指高的小檀木瓶过来。
奚辛揭开塞子,晃了晃木瓶,一股隐隐的幽檀香气弥散在空气中。
他去握林然的手,她的指尖下意识蜷了一下,温温凉凉的触到他手心。
奚辛眸光幽幽流转。
他背对着江无涯,反手不动声色揉了揉她柔软的指骨,才把木瓶放进她手心,退开两步,垂着眸子,讳莫如深看着她茫然吸了吸鼻子。
林然鼻尖动了动,又本能把木瓶放到鼻下深深吸了几口,恍惚的神情明显渐渐灵动清醒过来。
江无涯舒了口气,又有点头疼:“也不知怎么闹出这样的毛病,看来以后这禅云香得常备着。”
奚辛幽然凝着从懵然中缓过来、渐渐流露出震惊和羞耻表情的林然,忽的唇角一勾:“这样也挺可爱的。”
江无涯:“...”
这是什么混账话,这俩小崽子,就没一个让他省心的。
林然从修为升级后遗症的精神恍惚中回过劲儿来,回想起自己干了什么蠢事,简直又要落泪了。
丢人,老脸都要给丢尽了。
她就知道,从来没有白掉的馅饼,不用自己辛苦努力白赚升级的代价,就是要负担生命所不能承受的智障和沙雕。
修士们辛苦修炼,除了积攒灵力,还是为了磨砺心境以匹配修为;她的修为轻松地上升,但是心境还没来得及适应,虽然她经历了这么多个世界,已经不怎么存在心境上的问题了,只需要很短时间就可以磨合上去,但即使是在这匹配适应的短短的磨合期,也不免会发生一些尴尬的事...比如说现在。
林然僵硬地抬起头,尴尬看着江无涯和奚辛,张了张嘴,机智地举起小木瓶:“这个香还挺...挺管用的哈...”
奚辛若有所思看着她,也不吭声。
江无涯当然不会让小徒弟为难,毕竟姑娘大了,总是要面子的。
他笑了笑,轻巧地移开话题:“是啊,这是北辰法宗那个小姑娘送来的。”
林然愣了一下:“北辰法宗...是侯曼娥?”
“是这个名字。”
江无涯点点头,说着也觉有趣:“你闭关了不知道,你楚师姐回了不知峰回禀事情经过,你掌门师叔大怒,盛怒下直接罚了那侯小姑娘三十剑鞭,本以为那小姑娘脾气娇纵跋扈,醒来还会闹,谁知道她一醒来,二话不说领了三十鞭,就去你楚师姐洞府外负荆请罪,后又亲自送了许多东西到咱们无情峰上叩首道谢。”
林然呆住了。
知道自己毁容之后,不仅没当场和楚如瑶同归于尽,还甘愿领三十剑鞭,又主动向楚如瑶负荆请罪,又亲自来无情峰送礼道谢,这...这是侯曼娥?这还是那个跋扈歹毒的恶毒女配?!
“我知道的时候,也很是惊讶了一番。”
江无涯笑着摇摇头:“这小姑娘,我本看她处事跋扈狠辣,心性不佳、恐难成大器;只是看她年纪还小,多是父母管教有失之错,才不忍做绝,给她留条生路,没想她这一场生死,还真的改过自新了,你掌门师叔与我说时,欣慰溢于言表,也实在是一桩好事。”
林然听得恍恍惚惚。
侯曼娥改过自新了?
在原剧情里,她可是一苏醒就要陷害楚如瑶,要仗着北辰法宗的爹妈逼楚如瑶向她下跪道歉——当然是被盛怒的掌门阙道子打回了,阙道子冷了心,甚至不再顾忌她年纪小,直接加罚她五十剑鞭,罚她心性狠毒、残害同门又不知悔改,吓得侯曼娥当晚就逃回了北辰法宗,让阙道子失望不已,从此再没允她来过万仞剑阁。
当时这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也让侯曼娥名声尽毁,以至于后来她把所有的错都按在楚如瑶脑袋上,对楚如瑶恨之入骨,之后更是干尽了坏事。
而现在呢,侯曼娥主动领罚,主动认错,让楚如瑶接受了她的道歉,让掌门欣慰于她的改变,连江无涯都惊讶说她改过自新...这得是什么神奇的洗白方式?她是洗涤灵成的精吗?
“是不是好事还说不准呢。”
奚辛突然轻笑,语气漫不经心:“十六七岁的年纪,最是争强好胜的时候,却狠得下心负荆请罪,左右逢源、面面俱到,一举扭转对自己不利的局势,这样深沉决断的心机,我看可比没脑子的蠢货要危险得多。”
“生死一遭,有所感悟也是正常,能往好了改就是好的,你多大的人了,何必背地里置喙人家一个小孩子。”
江无涯不太赞同奚辛在林然面前说这些阴暗论,把桌边早热腾腾准备好的汤面和果盘往她手里一放,嘱咐着:“你出来的有些晚,一会儿就得去万剑林那边集合了,先凑合吃些汤面水果,再去歇一觉,等回来再让小辛给你做红烧排骨。”
林然回过神来,就听着那一句“多大的人了”,只觉头皮一麻,手里的瓜都不香了。
“说得跟小孩子就不能杀人似的。”
奚辛凉薄扯了扯唇角,对林然轻柔婉转地笑:“阿然姐姐,听我的,离那个姓侯的远些,她要是敢招惹你,你就回来告诉我们,知道吗?”
林然看着他笑得艳若桃花的样子,不是很敢想告诉他之后会发生什么骇人听闻的惨烈事件。
林然默默低头吃面,三下五除二把面条吃干净,又吃了两个小果子,一抹嘴站起来:“我去集合了。”
江无涯说:“去歇一觉吧。”
林然看一眼奚辛,打了个哆嗦:“不了,我怕迟到。”
奚辛施施然站起来:“也好,那我就送阿然姐姐吧。”
林然:“...”她可以拒绝吗?
江无涯看了看瑟瑟发抖的林然,眉头微皱:“小辛。”
“你担心什么,我只是送送她而已。”
奚辛笑眯眯扯住林然的袖子,拉着她轻快往外走:“阿然姐姐,不要听这个老迂腐废话,我们快走啊。”
江无涯:“...”真的好想打熊孩子。
不等江无涯再说话,林然已经被奚辛拽走了。
“阿然姐姐,万剑林里都是罡气,空气不好,你要是不习惯,就早点出来哦。”
“阿然姐姐,你不要有压力,随便拿把剑出来就可以了,没有人敢嫌弃你的。”
“阿然姐姐,其实你不拿也可以,我和江无涯可以养你的,实在不行就让他隔壁宗门当保镖,元婴剑客什么的还是可以卖些钱的,或者咱们多卖几家,再不济,听说北辰法宗和玄天宗的宗库富得流油...”
林然:“...”
“阿然姐姐...”
林然忍无可忍转过身,盯着矮了自己两个头的少年。
奚辛睁着水盈盈眸子,雪一样苍白纤弱的少年肤色,唇却艳红若血,顾盼流转间,万种风情悉数揉进眼尾的霞红中,像冬雪中盛放的血梅,在无暇的天真纯洁中,生生孕出道不尽的妖诡瑰色。
“阿辛啊。”
林然沉痛说:“能不能不要再叫我姐姐了。”
奚辛歪了歪头:“为什么?”
林然满脸一言难尽:“你说为什么,咱俩谁大谁小你心里真的没点数吗,我刚来的时候可是叫你小哥哥的。”
“那又怎样,哥哥姐姐轮流做,现在你不就变成我的姐姐了。”
奚辛特意比了比两人的身高,无辜地强调:“阿然姐姐,小辛才十三岁。”
林然:“…你十三岁几年了?”
“这个啊…”奚辛羞涩抚平袖口的褶皱,云淡风轻:“…有那么个千八百年了吧。”
林然:“…”
她还是太年轻,原来他根本不是她爸爸的爸爸——他是爸爸的列祖列宗!
“噗嗤。”
奚辛倏然一笑:“开玩笑的啦,阿然姐姐竟然真的信了。”
林然勉强扯出一抹笑。
“江无涯才一千多岁,我怎么可能比他老。”
奚辛抿唇笑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放心啦,人家很年轻的,和阿然姐姐差不了几百岁的。”
林然:笑容逐渐消失jpg
奚辛咯咯笑,桃花瓣落在他肩膀上,像一只漂亮的花妖精。
林然不知道这有什么笑点他能笑这么开心,她心累地给他把花瓣拂开,无奈:“看我被噎就这么开心?”
奚辛的笑容微顿。
他看着她自然地拍了拍他肩膀,自然地为他拂开花瓣,又自然地收回手,从始至终,目光都是那么温和又无奈,像一个永远纵容调皮捣蛋弟弟捉弄的好脾气姐姐。
她从来不会明白,她这种温暖的、平和的、像是能包容抚平一切的目光,她存在的本身,对于有些人,到底是多么可怕又无法抗拒的蛊惑。
“别送了,我走了,你也回去吧。”
林然摆摆手,转身快步就顺着石径而下。
奚辛居高临下,望着她纤细的背影越走越远。
刚才被她拂开的桃花瓣倏然飘起,纷繁环舞在他身边。
他接住其中一片,捏着轻抵到唇边,尖牙缓缓地咬住、碾磨,像是隐忍着想将什么吞吃入腹。
桃花瓣被碾碎成苦涩又香腻的汁水,柔软缠绵在他舌尖;石径上,她回身遥遥向他挥手,笑得阳光般明媚。
霎那间,那薄薄的艶红的唇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