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喜欢温绪吗?
他们一共也没说过几句话、甚至都没见过几面,所以她是对温绪一见钟情吗?
她…喜欢上别人了?
林然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晏凌整个人一下子黯然了。
她、她其实只是喃喃自语啊,没有反驳他看错了的意思啊,少年你不至于这么受伤吧…咱真不至于啊。
林然觉得自己的良心已经被锻炼得很厚实了,但是看着晏凌失落的样子,她的良心就莫名开始隐隐作痛。
林然摸了摸鼻子:“大师兄啊,我真没有指责你的意…”
“温绪不是个良人。”
晏凌突然闷闷开口,他低着头,林然只能看见他用素绢束起的墨发,他还未及冠,头发束得散,黑亮的长发丝丝缕缕的垂下,看着竟是出乎意料的柔软。
“他也…也待你不用心。”
晏凌抿了抿唇,他不想说得伤她的心,可是又不想看她执迷不悟将来被伤得更深…那甚至无关他自己的小心思,但他确实觉得温绪不值得她托付。
“所以…你再想一想吧。”
他垂着眼,心里刀尖刺芒般的疼,绵延开不绝的难受,他瓮声瓮气:“将来还会有更好的男子…你、你别喜欢他,行不行?”
他不能耽误她,但是将来总会有更好的人,值得她许诺一生。
他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俨然轻若蚊蝇,要不是林然仔细着听,都要错过了。
不过她终于是听明白了,顿时啼笑皆非。
“师兄,这个你确实是误会了。”
林然生怕这话传到侯曼娥耳朵里,那护食的姑娘不得提着赤莲剑和她同归于尽,她简直就差指天立誓:“师兄!我对温公子无意!绝对绝对没有一点心思!你可千万不要多想,也不要在外面乱传啊。”
晏凌心口骤然停跳一拍,抬眼灼灼看她。
她目光清正、神色坦荡,显然不是在敷衍他,而是真的无意。
压在心头的沉甸甸的石头突然烟消云散,晏凌全身都放松下来。
晏凌一抬头,林然才发现,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又变成了重瞳。
林然犹豫着指了指:“大师兄…”
晏凌在她清亮的瞳孔中看清自己的眼睛:一双漆黑骇人的重瞳。
晏凌一震,猛地横手捂住眼睛,低下头。
他没有说话,但是手背俨然青筋根根绷起,手指叩得很用力,几乎要掐进肉里,指尖分明泛着白。
林然有些不忍。
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晏凌没有像原剧情里那样,在入剑阁之前就吃到遮掩眼睛的草药,以至于他现在但凡情绪激烈起来就有暴露重瞳的危险。
林然知道,甚至这些年晏凌养成冷淡寡言的性子,是因为背负的秘密,也不乏因为他需要时刻克制自己的情绪,不敢放纵分毫。
林然推开门,邀请他:“大师兄,进来待一会儿吧。”
晏凌没动,一会儿,慢慢抬起头,他手遮住左脸,露出右眼眶中一只黑邃诡异的重瞳。
林然礼貌地移开眼,走神着想那个奇草是叫什么名字来着,是不是叫什么心草…情心草?清心草?
晏凌却一下子攥紧手,声音很轻,是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颤音:“我这样,很可怕吧?”
“…啊?”
林然回过神还有点懵,听他这样问,还以为他眼睛是又怎么恶化了,赶紧仔细看了看,见没什么异状,才松口气:“没有啊,和原来差不多,你不要多想。”
晏凌紧抿着唇,不知道哪儿来的冲动:“你不怕吗?我的眼睛是这样,你从没有问过我,不怕我…”
“大师兄。”
林然声音很轻,却很郑重,让晏凌所有的话都被堵住。
“我一直都相信你。”
她说:“我、我们,万仞剑阁的所有弟子、长老、掌门,都相信着我们的晏师兄,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师兄。”
晏凌手忽的发颤。
他看见她明亮温和的眼睛,像氲开的春水,泛着浅浅的笑意。
他其实早见过太多次这样的笑意。
是那年初入剑阁山下、他被幻境逼得狼狈绝望时她二话不说塞进他手里的核桃;是他被师兄弟们簇拥着练剑回来时与揉着惺忪睡眼的她一个不经意的擦肩;是他第一次拿到自己的木剑、第一次宗门小比获胜,强压激昂状似不经意地寻她,仰头看见她枕在巨大的桃树枝杈间清甜漫然地酣睡…
更是他站在无情山下,负手回身,看着她腰悬木剑、慢悠悠转着小巧的核桃、披着漫天灿烂明媚的彩霞走来,亮盈盈的双眸看向他,莞尔一笑。
八年了,从孩童到青年,他从狼狈孤僻的少年变成盛誉天下的君子剑,但是她看着他的目光、她温柔又平和的浅笑,从没有变。
从没有变!
晏凌的心脏突然跳得砰砰作响,大股大股的血顺着胸口往上涌,冲得他嗓子发紧,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干涩得不出来话。
林然看过来,他猛地侧过身,不让她看见他慌张的眼神和深红到尖的耳朵。
“林师妹。”
他低低道:“我不会让你…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林然笑起来,郑重点了点头:“我相信。”
哪怕是在原本的剧情里,她也相信着,他在竭尽全力不想让万仞剑阁的任何人失望…然而他失败了,而代价就是,他自己永远陨灭在黑渊之底。
但好在,命运也并非无可更改,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
恢弘的鸣笛声中,巨大的方舟缓缓停靠。
今天的阳光很好,迎面的春风吹乱林然的头发,她抬手在额前压了压,站在晴空万里下的船头,放眼望四周,看见周围早停靠来的大大小小的方舟,前面的空地上聚集了很多人,各门各派,服饰纷繁,人声嘈杂。
注意到万仞剑阁和北辰法宗的方舟抵达,人群中一阵骚动,各种嗡嗡混乱的议论声低语声,伴随着各式各样或崇敬或艳羡或警惕或忌惮的目光。
剑阁与法宗过来镇场的元婴长老带着七八个金丹期的师叔站在最前面,他们身后就是晏凌、楚如瑶和方俞成几个首徒师兄师姐…还有温绪。
林然看了温绪一眼,看他眉目含笑、一直虚虚弱弱得轻咳,莫名有点胃疼,又移开眼。
看着面前嘈杂的人群,北辰法宗的元婴长老忽的重重咳了一声,那声音如钟鸣响彻全场,众人表情一震,不由自主噤声。
全场终于安静下来。
这时候,不远处一艘同样恢弘的方舟上,升起一道强大的气机——那是与剑阁法宗齐名的玄天大宗,那位元婴长老通过这种方式表示自己门派也是有大佬镇场子的,你们俩宗可不要太嚣张。
当然,玄天宗的长老也同样不敢嚣张,毕竟剑阁和法宗向来同穿一条裤子,还是紧身牛仔裤那种,玄天宗虽然有时候眼红得牙痒痒,也并不想因为挑衅而被按地上魔武混合双打……
随后,陆陆续续的,其他宗派中也有一道道强大的气机升起,只如萤火簇拥着明月,响应着三大宗的号召。
北辰法宗元婴长老清点了宗派的数目,才点了点头,抚着长髯,声如洪钟,沉声开口:“诸宗皆已到齐,那么我宣布,云天秘境正式开启,各家金丹以下弟子,手持令牌,有序入境。”
船头的风实在太大,林然觉得自己头顶的呆毛都要被吹起来了,她很努力地按着,正要悄无声息混进队伍里变成一只快乐的小路人甲,就被人拽住。
侯曼娥朝前面撇了撇头,斜眼瞅她:“去哪儿啊,该往这边走。”
林然:“…”
她不是在前面和楚如瑶他们站一块儿呢吗,怎么一眨眼就过来了,这得是瞬移练到几重境界啊?!
侯曼娥冷笑:“别人都要往前凑,只有你上赶着往后闪,你是腰间盘吗不突出就难受是吧。”
林然心想,说话就说话,你干嘛拉踩人家腰间盘。
“…你到底要干嘛?”
林然被凶得很无奈:“你去前面就好了,我想跟着大部队走。”
“你想得美!”
侯曼娥重重哼了一声,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一只细细的素银手镯,直接给她套手腕上,然后她自己也摸出来一只金色手镯,戴自己手腕上。
林然:“…这是个啥?”
“土鳖,就知道你们穷剑修什么都没见过。”
侯曼娥嫌弃地啧啧两声,表情怎么看怎么得意到欠揍:“这是“一线牵”,进了秘境所有人的位置都会被打散,但是用这个东西只要一定距离内咱们俩就能感应到,还会被秘境默认是一伙儿的,给分到很近的位置,你说这东西好不好,老贵了,多贵就不说了,反正你省吃俭用八百年都买不起。”
她挺了挺胸,矜傲得给她洗脑:“当然了,我也不在意这点小钱,你也不必太感激涕淋,心里都明白就好,只有抱我的大腿才是有肉吃,你看别人会舍得给你……”
“——呃…道理我都懂。”
林然迟疑着:“…可是,我好像没说要和你一起走吧。”
侯曼娥:“……”
然后林然就看见了活生生的“柳眉倒竖”,那是真的倒竖。
侯曼娥怒发冲冠,扯着她的衣领大声咆哮:“你什么意思!你还敢嫌弃我!我都没有嫌弃你圣母又海王,你竟然敢嫌弃我——”
林然:“…”
林然如狂风骤雨下瑟瑟发抖的树叶,被摇得眼冒金星,垂头丧气,心好累,耳朵好痛。
这一届的恶毒女配,也太不好带啦!!
第22章
林然被侯曼娥推到了队伍前排,在一众师弟妹们亮晶晶的目光和热情的礼让中,被硬拽着拉进了云天秘境。
穿透水波状的屏障,一瞬间身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林然一闭眼,能清晰感觉到空间的扭曲,等再睁开,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片小山丘上。
林然低头,看见手里还握着刚发的令牌。
云天秘境是各宗派协议后,专为金丹期以下的弟子们准备的试练场所,里面的危险性远没有那些九死一生的上古秘境那么大,所以惯来被称为“小秘境”。
但危险性再小也毕竟是个秘境,里面会孕育出什么奇奇怪怪的玩意儿也说不定,进来的都是各派的精英弟子、是各家未来的顶梁柱,各派当然不会就这么把人扔进来,所以特制了令牌,遇到生命危险时捏碎令牌就可以出去——虽然会被师长们拧着耳朵骂不争气拖回去闭关吃土,也总比丢了命强。
林然收起令牌,放眼四望,只见周围草木荒芜,连生命力最顽强的草都是枯黄的,一小簇一小簇半死不活耷拉在那儿。
林然鞋尖轻轻撵了撵脚下的土,发现这里的土质异常松软,好像再用力些踩都能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