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婵躲在巨大的石刻饕餮后,望见前面那扇石门前守着的两队人时,便轻声对身后的谢灵殊说了一句。
谢灵殊拍了拍她的手臂,“走罢,小蝉。”
于是辛婵便站直身体,顶着予明娇的这张脸,步履轻缓地走了过去。
“大小姐。”
守在石门外的予氏弟子一见她,便躬身行礼。
“开门。”辛婵简短开口。
“是。”
有人应声,随即便几人一同转动那石门上的星辰石锁,致使石门缓缓向上。
谢灵殊只站在辛婵身后,遥遥望向那门后莲台中央的锁魂鼎,便轻叹一声,“小蝉,早知如此,我们又何必费此周章,用这幻术。”
辛婵忽然听见他清冽低沉的嗓音,便瞪圆了眼睛,回身望他。
那十几名予氏弟子忽而听见这婢女说话却是男子的嗓音,一时间便也瞪大双眼。
辛婵还来不及询问他,便先召出千叠雪,同这些忽然拔剑相向的予氏弟子打了起来。
剑气荡开千层冰雪,蜂拥而上的这十几人便在刹那间被震出几米之外,便连那石刻的饕餮也因这剑气震荡而碎裂成了两半。
“小蝉现在可真厉害。”
谢灵殊笑盈盈地望她。
辛婵回望他时,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于是她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也变回来了吗?”
“自然。”谢灵殊说着,便牵起她的手,一撩衣袍,踏进了门内。
“业灵宗的小少君竟能为他这位未婚妻做到如此地步,小蝉,”
站在那雕刻如石炼化一般的高台下,谢灵殊伸手指了指上头放置着的锁魂鼎,“你看,他连正清派的缚灵镜都能借来。”
“缚灵镜?”辛婵抬眼望去,果然看见那锁魂鼎上方,有一面散发着犹如皎皎月辉般的光芒的镜子在来回运转。
“只要有人敢将手伸向锁魂鼎,便会被顷刻间锁入镜中的缚灵阵里。”即便是到了此间危急的境地,谢灵殊看起来却仍懒洋洋的,一点儿也不着急。
“那要怎么办?”辛婵皱起眉。
“若是旁人便是难事,但小蝉,你不一样。”
谢灵殊伸手轻轻抚过她的抹额,弯起眼眸,“你如今已是娑罗星的主人,缚灵阵困不住你,但你我若想悄悄离开,怕也是不能了。”
“怕吗小蝉?”他忽然问她。
辛婵看了一眼莲台上的锁魂鼎,她摇头,“不怕,只是……我可能要连累你了。”
谢灵殊轻笑出声,他忍不住去捧她的脸,“小蝉真是对自己的力量一无所知。”
唇畔笑意稍敛,他一抬手,便有长剑从他衣袖间飞出,直接刺破了莲台之上的结界,并将那锁魂鼎带入他的手里。
那缚灵镜震动着,一时华光大盛,辛婵反应迅速,连忙便施展术法,千叠雪在她手中震颤铮鸣,雪花冰霜随着气流涌动,瞬间便使缚灵镜周身凝结成冰。
“小蝉,走罢。”
谢灵殊朝她伸手,眼眉含笑地望她,“现在外面,或许有很多人在等着我们。”
辛婵看了一眼他朝自己伸出来的手掌,她握着剑柄的手又收紧了一些,没去牵他的手,径自往前走了。
谢灵殊倒也不恼,笑着收回手,也随着她往外去了。
不出谢灵殊所料,地宫之外,早已守着许多的人。
“辛婵!”
当辛婵才从地宫中走出来,还未看清眼前这些人的面目时,她便最先听到的,是一抹熟悉的女声。
这声音满携怒火,更有些咬牙切齿。
那身穿杏色衣裙的女子从人群后被人扶着走上前来,一张娇艳的面庞此刻已显露出些许苍白之色,她发髻凌乱,显然是方才从昏迷中醒来,还未来得及整理梳洗。
“你这贱奴!夺我烈云城至宝,杀我父亲,今日我定要杀了你!”予明娇伸手便想要夺身旁之人手里的那柄剑,可她如此娇弱的一名女子,又如何提得起那样一柄剑。
“明娇。”
一抹朗润的嗓音传来,众人回望之际,便见有人推着那轮椅上坐着的青衣男子缓缓前来。
此人生得眉目俊秀,却身形清瘦,脸色苍白,坐在轮椅上便又多了几分羸弱之感。
“颜哥哥。”予明娇回身时,便唤了一声。
也是此时,辛婵便看见几名穿着枯黄衣袍的予氏弟子押着聂青遥和林丰走了过来。
她当即出手,一柄千叠雪飞出,便如一簇冰雪落入烟尘,裹挟着风霜的寒凉,瞬间斩断锁着聂青遥与林丰二人的铁索,然后她手指间冰蓝的光芒便如绳索一般,将那两人缠裹着,送到了她的面前。
“辛姐姐!”
“辛婵姐姐!”
聂青遥和林丰同时唤了辛婵一声,他们的脸都已经被这烈云城的寒凉天气给冻得通红。
“业灵宗的小少君连缚灵镜都能借来,看来你对予小姐,倒真是情深义重。”谢灵殊方才从假山洞口出来,便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众人只见从地宫入口走出来的那人金冠玉带,殷红的衣袍更衬出他肌肤冷白,眉目犹似画,两袖挽风流。
“我的未婚妻做事欠妥,可我总该为她多考虑一些,”
赵景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突然出现的年轻公子,他微微一笑,眉眼间尽是温柔疏朗,“不知阁下是何人?”
九大宗门除却艼云山,所有的掌门宗主都还在这烈云城的城主府中小住,此时他们也是带着自己宗门里的弟子匆匆赶来。
丹砂观的观主善微来时便一眼望见了那穿着婢女衣裳的聂青遥,于是她便蹙起眉,“青遥,你怎么会在这里?”
聂青遥知道九大宗门除了艼云山之外,都有人来烈云城,她也想过会也许会遇上师父善微,但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师父……”她有点心虚。
“还不过来!”善微冷声道。
聂青遥抬头看了一眼辛婵,还是有点犹豫。
辛婵便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轻声道:“去罢。”
聂青遥只好挪动步子,可她看见林丰后背上被刀刃割破的一道血痕时,她又顿了一下,抬头望了望他,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她还是一声不吭地走到善微跟前去了。
正清派的掌门程砚亭来时,便正见所有人持着刀剑,将那三人围在中间,一副对峙之势。
一见宗门之首来此,众人便让开了一条道。
程砚亭胡须花白,已是老态龙钟,但那双眼却不见丝毫浑浊,反而精神矍铄,颇有仙风道骨之态。
他略微打量着辛婵,便看向一旁的赵景颜,“赵少君,这便是烈云城通缉的那名婢女?”
“程掌门,确是此人。”赵景颜颔首道。
听得他此言,程砚亭便再度看向辛婵,他的目光最先落在她手中的那柄千叠雪上,神情或许稍有变化,但也被他隐藏得极好,“你夺了烈云秘宝,又杀了烈云城的先城主,这你可认?”
他嗓音苍老,语气轻缓,并不显半分逼人之态,反而自有一种慈和温柔。
“不认。”辛婵迎上他的目光,只两字,也答得毫不犹豫。
程砚亭见她双眸清澈坦荡,腰背直挺,只站在那里,便有一种柔韧之态,他便轻捋白须,“既是不认,你又该如何自证?”
辛婵还未说话,便被从她身后走上前来的谢灵殊握住手腕。
“要自证,也很容易。”
他临着眼前这些人的目光时,仍是笑盈盈的,寒风吹着他单薄殷红的衣袍,乌浓的长发都与他衣袖颜色一般浓烈,他双指施术,便有金光裹挟着一只赤足鸟从高檐之上而来,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不如我们先猜一猜,这只炙凃鸟是谁的。”
在场之人看着那只仍在金光里挣扎的鸟,面面相觑,开始议论纷纷。
“世人谁不知晓,这炙凃鸟,乃是赤阳门下专门豢养的,用以消杀赤阳门弟子在修炼祝火功不当时催生出的心火。”那天照阁的阁主秦昭烈轻摇玉骨扇,语气轻飘飘的。
赤阳门的祝火功是天下人皆知的属火功法,其他宗门是修元神,而唯有赤阳门是修炼心火,召火为术。
而心火与一般的火并不相同,它的烈焰灼烫难灭,唯有炙凃鸟的唾液可消解。
“这位公子莫不是要将这脏水泼到我赤阳门的头上?”
彼时,一抹浑厚洪亮的嗓音从人群之后传来,众人眼见着那身着暗紫衣袍的赤阳门掌门葛秋嵩拄着他的火元杖,步履稳健地走过来。
那扶着他的,便是他座下的大弟子——晏重阳。
“葛掌门不若再看看这只炙凃鸟?我可记得你门中的炙凃鸟若是离开赤阳门太久,便会从红如烈火般的翎羽慢慢地转化为如乌鸦一般的黑羽。”秦昭烈笑着又开口说了一句。
众人因此便再将目光聚集到那只被锁在金光里的炙凃鸟,它的翎羽果然呈现出一种灰黑色。
“这颜色看来,怕是已经离开赤阳门几月有余了。”有人说道。
辛婵也在看那只鸟,但她又偏头去看站在自己身侧的谢灵殊,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这只炙凃鸟的?
她竟全然不知。
“即便如此,那这位公子又凭什么以一只我门中的炙凃鸟,便要将先城主的死,算在我赤阳门的头上?”
葛秋嵩握着手里那黑漆漆的火元杖,看向谢灵殊时,目光锐利,“这未免有些荒唐。”
“炙凃鸟畏寒,若是身处极寒之地太久,身形便会越来越小,如蜂鸟一般,而它脚上绑有络丝,这络丝是城主府中才有的专用来抵御寒气的物件,非城主府内门弟子不可有。”
谢灵殊伸手一指,那炙凃鸟的脚爪上便有殷红的络丝掉下来,落在铺了一层薄雪的地上,便显得分外显眼。
谢灵殊的目光在眼前这些人中来回游移片刻,“我这么说,各位可明白了?”
谢灵殊不再笑,那双眼睛里也多了几分冷淡,“如今各位该做的,不是来逼着没有做过的人承认她做过,而是该好好查验先城主的尸身,不要白白冤枉了旁人。”
“好,即便如你所言,先城主或许不是死于她之手,那么烈云城的秘宝呢?”葛秋嵩沉默半晌,又见正清派的掌门程砚亭只顾捋须,也不说话,他便指着辛婵,再次诘问。
也不等他作答,葛秋嵩便唤了身旁的弟子晏重阳,“重阳,你去试试她的修为,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盗走了秘宝。”
一身玄衣的晏重阳听他此言,那张冷峻的面庞上也没有过多的情绪表露,只是颔首称是,随后便唤出长鞭,往前走了几步。
当他盯住辛婵,那样冰冷的目光便犹如一条毒蛇缠在了她的脖颈一般,令人心生寒意。
“小蝉,只管跟他打,不要怕。”
谢灵殊的声音就在她的耳畔,他如此轻柔的语气,瞬间便给了她足够的勇气。
林丰被谢灵殊抓着后领给拉到了后头时,辛婵便已举起手中的那柄千叠雪,定定地盯着那个朝她走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