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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夫人:
    算了,这一世的父亲,已经比上一世的好许多。
    至少不是只看中男丁,对女眷视若无睹了。
    张家?他家俱是阿谀奉上的,儿孙也不丰,一朝繁华尔。贾政曾经说过。
    王夫人以前没意识到贾政说话时的语态毕竟早已相看两厌。
    偏在上喜轿的前一天,她记起来了。
    贾政的语气中,带有厌恶,清高,自许还有一丝羡艳。
    张家和贾政的关系泛泛,盖因贾代善亲为贾赦去张家求娶女儿,张家人在看过贾政文章后委婉提出,他在科举这条路行不通。
    当然,原先对女婿的弟弟,张家还是会照拂一二。
    但女儿死在贾家,连个亲生儿女都没留下。
    其中龌龊分辨不清,张家索性和贾家断了姻亲关系。
    贾政便也彻底厌恶张家,说出了如上评语来。
    王夫人想起来后,在心里感叹着。
    她这一世,居然嫁到了张家,这个书香世家。
    张家在官场等面上的好处都且不说,里子的一个好处,便是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她安稳嫁去,不多争不多抢,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一辈子便也能和和乐乐的过去了。
    她如是想着,这一世也果然如此过去。
    薛姨妈依旧嫁给了薛家,只是再没有顽劣的薛蟠。薛父去世后,她受着王家和薛族的救济,得了牌坊,体面的抚养儿女长大。
    王夫人亲眼看着薛蟠娶了甄家女儿,亲自给薛宝钗添了嫁妆。
    她自己的日子过的也不错,和丈夫生了数对儿女。婆婆夸她有福气,丈夫也没有纳妾,只留了两个不能生的通房。
    儿女长大后,也懂事孝顺,颇让她安享了晚年。儿孙绕膝,几个大胖娃娃嘻嘻哈哈的在毯子上一起爬,颇有喜感。
    歇息时,萦绕不绝的安神香让她飘飘忽忽,舒适到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你第二个希望改变的是什么?
    飘渺又真切入耳的声音响起,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第3章 王夫人(2)
    王夫人茫然又难以置信的看着几乎要遗忘了的仙境。
    依旧是雾气缭绕不见边际,依旧是传荡天下的仙人布音。
    十四号笑道:你的第一个如果切中要害,直接改变了你的第二次投胎。现在看看,你第二个期待的改变,会怎么样吧。
    第二次投胎这个说法粗鄙,但也切合。
    王夫人怔怔半晌,终究心有不甘,问道:那我活的这辈子算什么?
    和你第一个一辈子一样,成为你一个人的记忆。
    过去的已经过去,既然第一世的惨淡收场是虚无,第二世的繁华缀锦,也是虚无。
    王夫人一下子无话可说了。
    她原先希望,贾政能得个官位,甚至得个爵位,那样子她有了诰命,就算只能当面上的正房太太,但在昔日手帕交面前也能傲然炫耀。
    但在经过了书香世家家风的洗涤后,她已经受不得只有门前石狮子干净,新娘子还没影就先在房间里塞通房丫头的家风了。
    并且,她上辈子的丈夫,张家人,也已经给她挣得了诰命。
    她原先希望,贾珠能活着,能活着考上举人进士,给二房添加筹码,给她挣得脸面。
    她原先更是希望,贾宝玉把他的聪明劲用在正道上,给自己挣得前程,不被劳什子狐媚子姑表姐妹迷了眼。
    可,上上辈子,希望全都落空;而上辈子,却又全部圆满。
    王夫人在婚后的种种磨难,不甘,乃至于变为漠然,到了她的亲儿子形容为鱼眼睛的程度。居然就因为换了一个花轿终点,全成了看客茶余饭后的笑话。
    我好像已经没有什么想改变的了。王夫人最终说道。
    但她的内心,迷惘,不甘,像困在牢笼的巨兽,无声哀嚎。
    十四号暗暗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嫁给贾政是无法改变的呢?
    王夫人冷笑道:大房昏昧,贾家一定是会败落的。到时候,贾政和宝玉都是不通庶务的,兰儿还小,也只能捱着过日子。
    说着,王夫人叹了一口气:如果珠儿身子骨不那么差,可能还
    如果贾珠没死呢?如果你再养育一次呢?你为什么不期望呢?
    王夫人张张嘴,想说,贾珠就算活着,也给不了书香张家给她的荣光。
    但她忽然说不出口,巨大的愧疚感和惊喜感包裹住了她。
    她几乎要遗忘了,自己在战栗愤恨中脱口而出的一句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
    她多么希望贾珠能活着。
    可以的话她的嘴唇颤抖,眼眶发红,那就这样吧。
    游魂重新渡入红尘纷扰中。
    哇啼哭声响起,王夫人满头虚汗,疼痛难耐,虚张着眼看着空茫。
    鼻翼满是血腥气,因为不能通风,产房里有些闷热阴暗。
    产婆喜滋滋抱了娃,凑到她跟前,向她道喜:您看看,是个健壮的小子呢。
    王夫人苦笑一声,遥遥听到有人到外头讨赏,道一句:恭喜二少爷,母子皆安!
    她看到了闭着眼正哇哇大哭的丑俊小子。
    然后彻底力竭,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王夫人的身边已经有人伺候着了。
    却见那人梳着一溜儿朝后垂着的发髻,穿着半旧不新的粉色衣裳,眉低眼顺,小心入微,见她醒了,朝外头笑道:少奶奶醒了。
    顿时,媳妇丫鬟一轰儿进来,又有婆子看她痊愈状况,又有人端茶送水,还有人嚷嚷着要给老太君报信,折腾个没休。
    王夫人已经觉得嘈杂,又有人把先前伺候的拉角落去说:瑞宁,你现下上枝头了,也不必在少奶奶面前伺候,碍她的眼。
    身为主子,她对婢女并没多大感情,也不花大功夫记,但瑞宁还是记得的。
    瑞宁,未来的周姨娘,现在已经是通房,在她怀孕的时候负责伺候贾政了。
    吵吵嚷嚷的做甚,王夫人虚着声道,没事的都出去罢。
    她自己原先是个爽快人,积威也重,纵然声音不大,媳妇丫鬟们也听着内心一凛,顿时息音,一下子房间里井然有序了起来。
    那把瑞宁拉到旁边说话的人也露了脸,便是周瑞家的,现下还没出嫁,名为福宁。
    王夫人只道:小哥儿呢?
    周瑞家的迅步上前,笑道:在隔间歇着呢,安排了四个乳母和两个丫鬟看觑,现下睡的正香呢。
    王夫人刚想说,抱过来看看她总觉得不安心,门口就有人来报:老夫人来了。
    轰然又是十几个人进来。
    此时的老夫人倒不是贾母,而是贾母的婆婆,贾源的妻子,李氏,家里也是书香家族,说来和李纨是远亲。
    她来了,倒也没说什么,只再叮咛了两句,送了些吃食玩具,也就走了。
    一下子一哄而散。
    现下房里终于是安静了下来,周瑞家的就吐气,悄悄说:亏得老夫人没说把孩子抱到她那里去养呢。
    王夫人摇摇头却道:抱去那养也无妨,也算是尽了孝心。
    周瑞家的看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被附身的鬼怪。
    王夫人安心坐了一个月的月子,看虎头虎脚的儿子在床上闹了一个月,心下松快。
    自己的儿子啊。
    贾政忙于读书,和她也是相敬如宾,只来看了两回,说了些废话。
    她冷眼看着周瑞家的排揎瑞宁。瑞宁是成了通房,但既没得宠,也失了体面,瑟缩着,一天半夜不明不白的流了未成形的胎儿。
    大夫来看,说瑞宁不能生了。
    抬成姨娘吧,王夫人便和贾政说,伺候一场,也可怜的很。
    贾政恼道:听说那福宁素来和瑞宁不对付他拿眼瞟王夫人。
    周瑞家的想攀高枝,偏被看着不争不抢的瑞宁抢了先,也不顾自己王夫人贴身丫鬟的身份,在底下作妖。
    后头,成了周瑞家的,更是对她无恭敬的里子,搬库房,撺掇放利钱,在外头热热闹闹的置办产业。
    她是刁奴,这就是王夫人对她的全部评价。
    主奴一场,放出府吧。王夫人说。
    无缘无故被放出府,福宁的名声坏了,贾府,尤其是贾政仁慈的名声也能传扬了。
    贾政听着很满意。
    他此刻还有心自己考个功名,忙着读书,书房里也有两红袖添香的丫鬟,对周姨娘未来际遇如何,也不在意了。
    王夫人也不在意,趁贾政心情正好,说道:小哥儿年龄虽小,您也可以看着挑好先生了。
    贾政讶然:也太早了罢?他倒也没打算直接把自己唯一的儿子扔家学里。
    王夫人笑道:到时候急吼吼的也不美,现在暗暗看了,就算以后不能当先生,一同读书品鉴,也是好的。
    贾政终究对自己的嫡子抱有厚望,还是答应了。
    此时的荣国府扛鼎人贾源尚在高卧,煊赫非常。
    只是水往下流时往往呈滔滔无阻之势,过一两年,贾源得病去了。自愿守孝三年的张老夫人哀守着撑了没一年,也病去了。
    悲上加悲,贾代善一时间撑不住,缠绵病榻半年后居然也去了。
    贾政眼见着自己耗了一年多后,要再耗三年时光无法参加科举,让贾母求了父亲要得个官做。贾代善便临死前上了一本,让贾政当了个六品的官做。
    贾政当了官后,不合官场,郁郁不得志,便对贾珠严加管教。她生了宝玉后精力不济,让他一次罚的狠了。
    贾珠就死了。
    回忆完毕,王夫人心里咂然这都什么事啊?
    就算天告诉她,会保贾珠的命,但她也不愿意贾珠被眼高手低的贾政如此磋磨。
    毕竟是老子管儿子,终究是要试图改造贾政。
    王夫人捏着鼻子,认了。
    她先在心里列了个清单。
    祖母李氏,文官清流;贾赦之妻张氏,父为翰林院庶吉士,现在是翰林院侍讲,给天子教书。隔壁宁国府,贾敬也是进士,亦有同窗。
    贾府,武功出身,同僚满天下。
    列完后,晚间吃饭时,王夫人就问了:明年春闱,您可有打算?
    贾政捐了个监生,能直接去考进士。
    贾政讪讪道:先生说我理有余而气不足,若去的话,有些勉强。
    王夫人心想,那先生说的倒是委婉,读书读傻了的傻字说的如此婉转。面上笑道:先生可有说,如何补气?
    触类旁通,之类的,贾政说着,现了满腹无奈,道理简单,做着难。
    王夫人便说了自己的谋断:按我想,您四书五经都已经烂熟于心,只是空中楼阁,不得实际,何不若去外头游历一番,也是增长见闻。
    贾政迟疑道:父母在,不远游。
    游必有方。王夫人补充道。
    如果要出远门,一定要有规划和具体的目标,让父母安心。
    王夫人循循善诱:您到了地方,时时给祖父和父亲写地方特闻,寄回一些当地特产,也是孝心了。
    祖父贾源现下身体不好,已经出不得远门了。
    贾政的先生也提议过他出门游历看看,只是他久居锦绣,怕吃苦,并不做实际行动。
    王夫人又劝道:到往后,贾府都是大哥的,您为了我们娘两,也要再拼一条出路啊。
    顺带在贾政心里埋下贾府不是自己的念头种子来。
    就此一言,激发贾政胸臆无尽抱负,当晚金戈铁马,马蹄声阵阵。
    却说第二日,贾政从王夫人的院里出来,满面春风去寻贾代善,对他说出门游历种种事宜。王夫人收拾齐备稍后跟上,恰听得贾母一声嚎:
    怎么可以,父母在,不远游啊!
    贾母颇喜二儿子,对于这个孩子要出去游历,经历风吹雨打,一想就心痛。
    贾政见着,不敢铿锵言论,小声道:游必有方。
    声音飘远,让王夫人上前的脚步都僵了差点笑出声。
    他们两的确是母子两,亲生的。
    贾代善颇无乃父风范,听着摇头叹息,语气满是不赞同:那你的方是什么呢?既然是为了科考,那好好读书才是正经,无端出去玩,玩野了心!
    王夫人心想,贾赦贾政都没有出息,也有这父亲的缘故在。
    这头动静大,不久荣禧堂就得了消息,老爷遣人来问,问了之后,就得了个结果来。
    政儿想去,就让他去。
    因着的是出外游历,不是游玩,贾政并没有得许多仆从行李。贾源躺在竹椅上和他乐呵呵的说路上少不得要你写字卖画,贴点钱财。
    贾政没如何出府过,听着第一反应是新鲜,喜滋滋的答应了,没几天,收拾好了行囊,带着一个仆从一个书童,去也。
    王夫人从此过上了院内独大的舒心生活。
    周姨娘本就不争不抢,突逢意外后还能得姨娘位置更是让她感激不尽,侍奉王夫人尽心尽力。王夫人心里不得劲,忽然也有愧疚的感觉,少不得也多贴补她些。
    一时间倒有些妻妾和睦的样子。
    贾母恼王夫人撺掇贾政出外游历,对儿媳妇不满,就说,要贾珠养到她的膝下以尽孝心。
    王夫人笑眯眯:儿媳自是要尽孝道的。扭头就常常把贾珠带到老夫人的房间里,让老夫人看贾珠在床上摇摇晃晃的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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