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透过黑暗见身旁的男子仍是打着扇子,丝毫未有要回榻上去睡的意思,不由问:“郎君不睡吗?”
郗翰之扶着她重新躺下,闻言道:“你先睡吧,我替你打扇,待一会儿雨落下,热气散了,我便睡。”
阿绮侧躺在床上,静静望着他的轮廓,轻声问:“要是这雨一直不落,热气一直不散,郎君难道要扇一夜吗?”
郗翰之持扇的手一顿,才下意识要点头,道自己在军中一两夜不睡也是常事,并不碍事时,又骤然想起她似不愿承他的好意,遂只道:“那我便等你睡着了再睡。”
寥寥数字,听来并无异样,却令阿绮眸光闪烁,心中波动。
她忽而转过头,逃避似的闭目不敢看他,只静静感受着令她镇定舒适的凉风。
良久,空气间仍是压抑而潮湿,屋外夜空却始终未见风雨来袭的迹象。
她平静低声道:“郎君,我想,我们该各自远离些。”
郗翰之搁在膝上的手倏然握紧,浓黑的眼眸里渗出掩不住的慌乱,打着扇的动作也加快了几分。
阿绮悄然睁眸,静静望着头顶,坦然道:“我心中有些事尚未想清楚,郎君容我独自梳理考虑。”
实则决意离开前,她心中便屡屡生出犹豫,从前以为十分坚定的决心,仿佛也随着时间,渐渐不再坚如磐石。
如今,那被她强行抛却的动摇,又再度涌现。
她先前只以为,是他未曾看清自己的内心。今日才知,她似也未将心中纷乱理清。
郗翰之闻言,紧握的手渐渐放松。
他轻舒一口气,思忖片刻,郑重点头,道了声“好”。
前世的他,因刚愎自用,骄傲自负,不愿吐露自己的想法,不愿主动问她心中所想,才酿成大祸。
这样的错,他绝不能再犯。
她能如此直白地将心中的要求说出,他又如何会反对?
恰好他还有不久便要出征,近来正是要加紧部署与操练的时候。
他不知她心中到底如何想,却隐隐觉得她看似坚实如铁桶的心,已悄悄松动,只盼能以短暂的远离,令她有些微改变。
“只是,无论如何,你须得将自己照料好,我方能放心。”他始终记挂着她如今怀着身孕,绝不能大意。
阿绮点头,对上他不掩关心的眼神,眸光闪动,鼻间莫名酸涩。
……
翌日清晨,郗翰之早早起身,直往军中而去。
阿绮浑然未觉,直睡到食时,方悠悠醒来。
翠微已在床前坐着等了许久,见她醒来,忙将手中针线放回筐中,唤婢子们将巾帕杯盆与温热的饭食送来。
阿绮散着长发坐起身,望着一旁原本放着矮榻的地方已空了,问:“郎君何时走的?”
翠微回道:“使君日出时分便起身了,已走了许久。临走前说,军中事务繁杂,近来大约要长居军中,不能似先前一般日日陪着女郎了,吩咐婢等好好照顾女郎,不可疏忽。”
阿绮知他如此,该是应了她昨夜说的要远离些时日,遂“唔”了声算作应答,心中却恍惚想起夜里的事。
她披衣下床,梳洗过后,往外间行去,瞥眼见庭院里地上湿润,透着水汽,不由问:“夜里何时下的雨?”
她记得自己后来睡去时,他仍在床边打扇,直到隐约听到淅沥雨声时,才见他回榻上躺下,只她那时困极,不知到底是什么时候。
翠微凝眉仔细回忆,道:“当是鸡鸣时分落下的,前头憋了大半夜,闷得婢怎么也睡不着。”
阿绮垂眸,未再多言,坐到桌边用朝食,心中却仍想着夜里那阵凉风。
若她没记错,醒来饮水时,瞧了一眼时辰,那时才是夜半时分,他竟在黑夜里坐了近一个时辰,只为给她打扇。
平日里,就连对婢子们,她也断不会如此要求。
心底涌起一阵怅然涩意,她望着眼前饭食,忽然失了大半胃口,就连那最是开胃爽口的腌瓜,也仿佛失去了滋味。
……
却道郗翰之自清晨离府后,便领着亲随们径直往北赶去。
先前攻伐南燕后,他便已命人暗中招募此间流民,又亲自从北府兵中提拔了四名追随多年,功劳不凡,又心性上佳的得力干将,为新组建的流民军统帅。
如今大战在即,他也不必再掩饰这支军队的存在,自要亲自前去,检阅一番。
只是他才至陈留,入部署在此的流民军营中时,却收到了来自秦主姚符的意外之礼。
☆、赠礼
三个月前, 后秦先主姚琨染疾身亡,其子姚符继位。
姚符为人宽厚, 心胸仁善, 素重汉儒, 为太子时, 东宫属臣中, 便多有出身中原高门士族者, 颇为人称道。
此等人物, 若生在大一统的太平盛世,当为任君,称道后世。
可生在这四分五裂,风云变幻的乱世,却反将他的优柔寡断凸显无疑。
其父姚琨子嗣众多,其中不乏能力出众, 杀伐果断者, 风头一度盖过太子姚符。姚琨本也是乱世枭雄, 对有自己风范的儿子们多加纵容,却也间接令其野心增长, 令姚符的储君之位不稳。
去岁姚琨染疾卧床,姚符身为太子监国时, 后秦便爆出了诸王叛乱。其时南燕慕容氏正为郗翰之攻伐, 走投无路时命人前去求援,姚琨却因国中叛乱,自顾不暇, 最终只派出五万残兵败将前去支援,终致南燕败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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