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北伐之前至关重要的准备阶段,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此战能大胜,自然不愿他耽误正事。
“无碍。”郗翰之摇头,温声解释,“将帅已定,踞地与进攻的计策也都已商议过了,去岁勤耕,粮食丰收,打下的燕地也粮草充足,如今已先有民夫运送了。眼下一来要等朝中消息,二来便等那些先前新募的士卒们再加紧操练。我虽身在寿春,却也每日又各方消息传来,只要不出意外,便不会有碍于战事。”
说罢,他凑近她额前,轻轻吻了下,哑声道:“趁着此时,我想多陪陪你。”
阿绮本也知他留在寿春,当是因她今日态度的突然软化,才忽然想多与她共处两日,闻言自不会反对。
她微微侧过身,望着床边的他,又轻声说了会儿话,方觉困意袭来,安然入睡。
闭目前,她隐隐瞧见,他仍守在床边,未曾离去。
……
数日后,朝中旨意终于来了。
郗翰之手拥重兵,又远在寿春,北接胡人所占之地,至关重要,上至天子,下至朝臣,自无人敢阻拦。
萧明棠命人就送来的旨意中,也不过都是些虚晃之辞。
只在最后,再度来传话的梁内侍方似警告,似劝谏般,道:“陛下还听闻,秦主姚符慕使君之名,竟命人送来许多金银财物,陛下知使君素来忠心有傲骨,定不会轻易被其笼络,可免不了仍要叮嘱一番,只盼使君日后也能如从前一样,忠心不二。”
其时,除郗翰之外,还有多位淮南郡中官员与北府军中将领在侧,众人闻言纷纷皱眉,皆自梁内侍话中窥出些许讥讽之意来,尤其是“忠心有傲骨”这数字,更像反讽一般,直刺人心。
郗翰之已不再似先前一般总是隐而不发,当着众人的面,他直视着梁内侍,浑身挺得笔直,行止间便多了令人难以忽视的气势。
他冷笑一声,道:“陛下实是多虑了。先前我与将士们为我晋室奋战多年,即便每日刀光剑影,风里来雨里去,却少有封赏,都未曾有过异心,如今秦主这区区的赠礼,又怎能将我等收买?担忧我,不如担忧那些仕途不济的士族们。”
秦主这一赠礼,便将惜才的名声传入江东,那些数十年前跟着先帝举家南迁,却未得到想要的名望与地位的,只怕才会生出别样的心思。
梁内侍禁不住他如此回应,更惧怕自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异样视线,不由缩了缩脖颈。
前一回来此,已令他生了惧意,此番再来,他早已打定主意,除了陛下亲口吩咐的,他绝不多言。
是以面对众人视线,他无一句辩驳,只垂首作恭敬状。
待众人离去,他方叫住郗翰之,将藏在袖中的两封书信交出,道:“听闻使君夫人有孕,陛下十分欣喜,亲笔写信,命仆交给夫人。”
他说话时,态度十分寻常,几乎教人真的以为,萧明棠对此事果然是欣喜的。
郗翰之自然不信。
他勾唇无声地笑了,伸手接过,指着另一封道:“这一封又是何人所写?”
梁内侍垂着头不敢抬眸:“此乃袁相公所书,亦是送与夫人的。”
郗翰之面色忽然有些沉,连方才的那点笑容也消去大半。
他伸手接过那两封信收入怀中,语气稍冷,道:“多谢梁内侍,待我归府,定转交夫人。”
……
傍晚,待命人将梁内侍送走,郗翰之方携着那两封书信回府。
自刘夫人处问安后出来,便要回屋。已走了无数回的路,今日似格外漫长,揣在怀中的书信,更似滚烫的铁石一般,令他隐隐不安。
萧明棠命人送信来,他并无介怀,只因他知晓阿绮对这位身为天子的表弟,早已没了半分情意。
可袁朔不同。
他至今未曾探知袁朔在她心中,到底是否比旁人特殊些。尤其先前,阿绮曾独自在他军中,后来更安然无恙离去。
袁朔此人,便是素来不喜士族的他,也不得不生出几分敬佩,更何况是曾与他有过渊源的阿绮?
从前因有父辈间的纠葛与仇恨在,二人自不会有什么交集。可后来,袁朔亲自解释当年内情,误会几算消除。
二人几度独处,他心中不免有几分不确定的担忧。
他快步前行,正思绪纷乱,却听耳边传来熟悉而清润的嗓音轻唤:“郎君归来了。”
他脚步一顿,抬眸望去,便见阿绮正立在庭中,正面露笑意,目光盈盈地望过来。
心中那一阵不确定的感觉似乎一下消去大半。
他情不自禁也回以笑容,略加快脚步至近前,自然地伸出双臂,一手握住她柔荑,一手环至她腰侧,带着她往屋里去,道:“可是用过饭了,在此等我?”
平日此时,她都已用过晡食,在庭中散步消食得差不多了。
因那日说过要努力尝试与他如寻常夫妻一般共处,她遂有时也趁着日色将近,清风徐来时,在庭中特意等他。
阿绮点头,与他缓步同行,侧过眼去仔细看他神色,问:“郎君看来似有什么话要说?”
她方才瞧得真切,他自刘夫人处归来时,行得有些疾,面色也有些不对,似乎怀着什么心事,直到她出声轻唤,他方恢复些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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