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司尚可以说要警方协助调查,但做到信软这个地步,绝不会冒冒失失去干这种事情。站在公司管理者的立场考虑,任何一项决策你不能只看对错,而是要考虑其成本代价。
IT行业的客户,最看重什么,系统安全。此刻揪住一个尚只有“嫌疑”而无“铁证”的内部员工,向警方报案,底气全无。讨要损失事小,若是被竞争对手知晓,操纵媒体宣传,无疑是向公众释放其内部安全管理的漏洞,进而引发大规模的客户信任危机。
往常发生这种事,公司的惯例做法,只会辞退可疑人员,如今这样大费周章,更显得别有用心。梁勇仕苦口婆心的劝:“只是报个案而已,还可以撤销啊。这种事情,法务部就可以拍板,为什么还要再开会议商榷?曾雅娴一贯的雷厉风行,这件事又怎么会一拖再拖?艾伦,他们就是想把事情搞到你身上来,而唯一的筹码,就是你不会交人。”
肖亦群摇头,揉着眉尖。对方能够抓住时机,引爆员工情绪,保陆琪还是交陆琪并无结果的不同,他们早就想好了应对措施,最终要对付的人都是他,陆琪不该无故当了炮灰。
他又想起陆琪那天在八楼时心惊胆战的模样,他让她先回去,她一句话都没问,转身就下了楼,那双眼睛里竟是无辜和信任。
“2000年,你在信软哪个岗位?北方区的营销总监?那你一定见识过,为了一个50万的项目,才50万,曾雅娴像条疯狗一样,咬着金南一不肯放。”
梁勇仕一怔,惨笑:“你也知道那是条疯狗?既然被她咬住了,不被撕点皮露点肉,怎么可能?”
“那她冲我来,关陆琪什么事。一旦报案,轻则居住监视,重则刑拘,可警方就一定能破案?事情到最后不了了之,她永远都洗刷不了窃密者的身份,职业生涯从此完蛋。”
梁勇仕之前觉得肖亦群做事情虽然不如肖亦玮决断,但也算头脑冷静、心思缜密,在浮躁喧嚣的IT圈里,没准真能成事,就是冲着这个,他才愿意联手。
这一年来,眼看在VQ资本的扶持下,他们在董事会上逐渐占了优势,肖亦玮的权力范围也退缩回公司日常管理,这会他不乘胜追击,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置于如此被动的局面。上午的通报会议上,他当着众人的面,一口否决了提议。
他冷笑:“我当初就说过,陆琪不该回来。回来也可以,去G市、上海都可以,好过呆在S分。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不清楚?一回来就被人盯上了。”
肖亦群没有做声。陆琪把简历发给他时,他只是转发给人事部,让他们在总部或者S分随便找个岗位就可以。很明显,之后一系列迅猛而不可逆的人事动作,更像是特意安排:行业大客户经理、保留工号、内网红字发布返聘消息,人尽皆知。这些当然不会算到人事部头上,如网贴上所看到的,陆琪出事,他这个后台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还有厉恒,他玩两面手法比之前的郑睿都精。陆琪万事都跳过市场部主管,未必没有他的授意,架空总部外调的贺良晖,一手垄断信软最大分公司的市场资源。
这几年的信软,无论是董事会,还是管理层,正在逐步下放交接,每一次的人事考量看似平稳,实则暗流汹涌。席数有限,没有人愿意再等五年十年。手握资本,在权力的舞台上,方有立足之地。想要身在漩涡中的陆琪看清楚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做人,无疑于天方夜谭。肖亦群确有再把她调离S分的想法,所以在南大项目平台上,他再次开了绿灯放行。
梁勇仕把手上那些资料甩了过来:“你觉得你的陆琪无辜?这些证据没造假吧。当年高晟走时,还打算把她也给挖过去。马天林说得没错,抛开私人感情来看,她就是最有可能泄密的那个。”
“你确认她的忠心,还是感情?她可不是那种死心眼、会在一颗树上吊死的女人,你都要结婚了,还能指望她对你有多真心?女人的花样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就算她没把资料外泄,向高家投诚;说不准,也拿住了你,逼你最后跟叶增过招。”
八楼的光照就是足,梁勇仕脸上古怪而晦涩的笑容就看得更加真切:“这个世界上,最后反咬你一口的人,从来都是你不会提防、也不愿提防的那个。”
肖亦群在办公室呆到晚上十点,方才驱车回半山阁。刚转过山路,就看到了保安亭边站着的陆琪。正好有一辆开到入口闸的黑色轿车,她便走过去几步,想确认是不是她等的那辆。
不是,她又退后几步站好。风吹过,头发拂过脸庞,她伸手把发丝抚顺,转身望着山路下方,翘首以盼。比起那年的夜晚,她好像痩了不少,站在风中已经显得单薄。隔这么远,只看得见她有张小小的鹅蛋脸。
肖亦群脑海里却清晰的印着她等待中焦急的神色,从来都没那样清楚过。
车子驶到入口闸时,陆琪却并没有跑过来,她只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肖亦群摇下车窗看过去,这才惊觉,眼前的她和记忆中那个圆润娇俏的女孩已经有了分别。她眼里的笑意开始模糊,上翘的眼尾不敌地心引力,垂了下来,两年前还宛若少女的明亮气质,也似乎消散在了秋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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