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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鸿的股骨下三分之一处畸形十分严重,严重的畸形踝关节明显已经压迫到周围的组织,特别是走路的时候,不可能没有疼痛感,而张鸿居然一忍忍了四年。
    “电锯。”
    “拉开一点。”
    电锯通电后发出并不悦耳的声响,这个时候的手术电锯没有后世那么小巧,这就需要医生更加小心和仔细。
    电锯和骨科接触发出好似磨牙般的声音,几个骨科的主治额头出现了细密的冷汗。三十年代华国骨科乃至整个世界的骨科发展都处于艰难起步阶段。
    骨科不同于其他科,骨科大部分伤势是不会致命的,特别的一般的骨折骨裂,你不动手术说不定只是行动不便,你一上手术台扩大伤口,伤口感染的几率反而增大了,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增加伤口感染的几率就是增加死亡率,在行动不便和死亡之间,就连医生都不怎么建议病人开刀。
    再加上中医在伤科上极有一套,很多小病小痛,中医的跌打损伤药完全够用,哪怕是大的骨伤,也有不少有用的膏方能帮病人减轻痛苦。
    外科医生都是练出来的,没有患者就没有练习的机会,这样一个学科怎么发展起来。
    像张鸿这种骨折后没有及时处理的情况有很多,伤口完全愈合后是没有生命危险的,就只是行动不便,这种病人或因为经济原因,或因为观念,都不会选择二次手术,因此这种手术极为少见。
    两个主治固定着叶一柏画出来的那个楔形骨块,手随着电锯的锯动明显有些发抖,叶一柏抬头轻轻瞟了这个年轻的骨科医生一眼,“手抖得比电锯还厉害,换人。”
    手术中的叶一柏一改平日里温和的形象,那如手术刀一般冷厉的目光让固定骨块的那位主治医生连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了。
    几个在一旁讨论病情的外国医生见状面上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的表情,手术室里大医生训斥小医生嘛,再正常不过了,他们在场哪一个没有把学生训哭的经历,这一个只是抖一抖,冷静冷静其实还能继续使的,不过可惜……他的上级医生显然不愿意再给他机会了。
    “我来吧。”罗伯特主动上前,“这种截骨术没有抗感染的药物还真不敢做,治不治得好两说,这么大的伤口感染的几率可太大了。”他不由感叹道。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罗伯特一只手犹如钳子一般牢牢固定住骨块,甚至还能根据叶一柏电锯的角度变化做出细微的动作变化以配合电锯的工作。
    “滋呜……”电锯锯断了最后一个节点,收回,抬起,电锯和骨骼分离,电锯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轻巧起来。
    小护士眼疾手快将电锯开关关掉,一块楔形的骨块非常顺利地被夹到治疗盘上。
    张鸿四年前的骨折没有进行过专业的处理,所以旧伤口处还有许多瘢痕组织需要清理,不过这种组织清理比起截骨来那就不值一提了,手术刀在叶一柏手中灵巧得就像是他自己的手。
    “钢针。”
    “冲洗。”
    手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赵春等人在手术室门口等得心焦,等到临近中午的时候,苏正阳和杭城警事局的人也到了,他们名义上是以张鸿的领导的身份来慰问的,但是赵春心里清楚,如果不是自己这个外甥和他那个厉害的朋友,苏正阳这个杭城的实权人物怎么可能专门来医院关心一个普通法医的手术。
    苏正阳的出现使得赵春一家最后一丝顾虑也消失了,有了这位大佬的亲自探望和保证,张鸿完全可以安安心心地度过术后修养的这几个月,不用担心工作和生计的问题。
    赵春连连感谢的同时,对叶一柏一家人的感激之情也越发浓了,想起昨日外甥的嘱托,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这个大姑子和外甥女。
    “张鸿,张鸿。叶医生,他醒了!”护士大声喊道。
    叶一柏脱下手术服,一边用英文和几位外国同行商量着张鸿术后的用药,当然,最主要的就是磺胺的用法用量,听到护士的喊声,他应了一声,随即和几位同行说了声抱歉,快步向苏醒区走去。
    张鸿刚从昏睡中醒来,他的意识慢慢恢复清醒,但是神经麻醉还没有过去,他发现自己的下肢完全没有知觉,响起手术前护士的术前告知那一项项风险,张鸿的脸上明显露出了恐惧和害怕的神色。
    叶一柏做了这么多年的临床,能做到国内外闻名的大医生,讲究的可不止是技术,一个好的外科医生,技术是最基础的,但是对病人的人文关怀也是不能少的,上辈子叶一柏和几位同事还专门为了了解病人心理去心理科进修了小半个月。
    譬如这种麻醉醒来的病人,意识先清醒但是身体还不听使唤,这种情况在许多医护人员看来是常识完全不用多嘴说一句,但却会让许多病人担心受怕好一会,特别是性格内向老实不敢开口问的,都会自己吓自己。
    叶一柏快走两步走到张鸿身边,握住张鸿冰凉的手,“舅舅,手术结束了,手术很成功,您现在麻醉还没有过去,所以还不能动,等过一会麻醉过去就可以动了。”
    张鸿看到熟悉的亲人,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度,他的不安和忐忑慢慢消散,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笑容。
    “叶医生亲自做的手术,您担心什么呢。”旁边的小护士一边将东西整理好,一边笑着插了一句嘴。
    叶一柏笑笑,没有在乎这些小姑娘的明显特意的吹捧,他拍了拍张鸿的手背,“您先睡一觉吧,等下麻醉过去,恐怕就睡不着了。”
    看着张鸿听话地慢慢闭上眼睛,叶一柏转身对两个换好衣服的小医生道:“推出去吧。”
    “门开了,开了。”张素娥有过陪手术的经历,知道手术室门口那个叫手术灯的东西熄灭,人就差不多可以推出来了,她自从手术灯熄灭后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手术室大门,直到听到推车轮子与地面接触发出的声响,才猛地站起身来。
    张鸿被护士和医生推出来,赵春几人连忙上前。
    “柏儿,不,叶医生呢。”张素娥走上前,先是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弟弟,见面色不错,刚想抬头问儿子手术情况,却发现叶一柏并没有随张鸿的病床一起出来,于是她连忙开口问道。
    “叶医生和那几个洋人医生在说话呢,应该马上就出来了,您稍微等一会就好。”无论哪个时代,能当上医生的都是学历和智商极高的,两个小医生哪里猜不着张素娥和叶一柏的关系,所以回答地格外恭敬。
    张素娥非常享受小医生们对她的尊重,她笑笑,用杭城话说道:“你们辛苦了哦,大过节的还要给柏儿打下手帮他舅舅动手术,我会好好跟唐院长讲讲谢谢你们的,回头我让柏儿请你们吃饭呀。”
    两个主治医闻言连连摆手,想起叶医生手术室里黑脸的那一幕,他们俩心虚地对视一眼,坚定地拒绝了这一个和大牛一起吃饭的诱惑。
    “按照我们临床的经验,12个小时左右药物会在体内完全代谢,所以12个小时一次,一次半支,连续用两天,一般就可以控制住。”
    “当然,非常欢迎。”
    叶一柏和霍普几人说着话从手术室里出来,正好听到张素娥对两个小医生的许诺,他轻笑一声,接口道:“我妈既然说了,那我这客就不得不请了,正好中午饭没吃,等下一起去对面小饭馆吃一顿吧,正好等下手术复盘一遍,骨科手术机会不多,遇到一个就要摸清摸透,这样才能进步嘛。”
    两个小医生:……
    第248章
    接下来在杭城的日子,叶一柏大都在医院里度过,骨科手术术后的疼痛感比之平常手术要剧烈得多,特别是麻醉学并不发达的三十年代,病人需要用更大的毅力来熬过术后剧烈疼痛。
    “止痛药能不用就不用,实在受不了了再用麻醉药品。频繁用止痛药品对神经系统有一定副作用,舅舅是法医,这方面应该也是知道的。”叶一柏转头轻声对舅妈赵春说道。
    今天的杭城火车站里,几乎是几步一岗,黑制服们神情严肃身体站得笔直,沈槐书、苏正阳以及杭城各大有关部门的头头脑脑们几乎到了大半,还有各大媒体,得到消息自发过来的文人名流等。
    “叶医生,此去平津,前途艰难,万望保证,如果感到事不可行,不要犹豫,直接给我发电报,我会另做安排的。”沈槐书郑重说道。
    磺胺面世,各大势力纷至沓来,沈槐书已经不止收到过一个试图阻止叶一柏北上抗疫的电话,只是前一阵子为了鼓舞国民抗疫的决心,杭城和金陵都大肆宣传了叶一柏年后即将北上的消息,媒体和民众都盯着,不好朝令夕改,再加上叶医生本人的态度坚决,才能让沈槐书顶住压力,让叶一柏按时北上。
    “沈先生您放心,杭城经验在前,且有大家鼎力相助,此次北上,我还是极有信心的。”叶一柏道。
    这一次去平津,叶一柏并不是孤身上阵,梁氏夫妇紧急调配生产,赶在初八之前,加急生产出了一批医疗纱布,装满了两列火车厢,还有杨成新和叶家也出钱出力出关系,捐赠了大量的物资,张老爷子更是在临行前将裴泽弼叫去了一趟,将本来要带进棺材板里的人脉关系全部交给了裴泽弼。
    “呜呜呜”的汽笛声由远及近,不远处的铁轨上火车头已然若隐若现,张素娥和叶娴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睛,梁氏夫妇等人面上也露出了惆怅和不舍的表情。
    赶火车的旅客和家人们告别,小心翼翼地走上站台,见两旁站着的黑制服们没有阻拦,胆子又不由大了些,开始轻声说话,随后声音逐渐放大,恢复成正常交谈的音量,他们一边交谈着一边悄悄打量着不远处这群被黑制服们护卫着,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叶一柏一行,脸上流露出敬畏和好奇的神色。
    火车开始放缓速度慢慢进站。
    沈槐书率先上前,伸出手和叶一柏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叶医生裴先生保重。”
    “保重。”
    “叶医生保重。”
    “裴先生保重。”
    叶一柏和裴泽弼一个人接一个人得握过手来,张老爷子拄着拐杖,重重拍了拍叶一柏和裴泽弼的手背,“活着回来。”
    等到走到张素娥和叶娴身前的时候,叶一柏张开怀抱,将他来到这个时代后最亲的两个女人抱在怀里,“阿妈,阿姐,照顾好自己,我在桌子上写了备忘录,遇上事情就打开它,找里面的联系方式。”
    叶娴还强忍着眼中的湿意,张素娥早就不管不顾地哭出声来,“你是医生,你要去救人我拦不住,也不敢拦,但是叶一柏你要记住,你是我十月怀胎掉下来的一块肉,你是我拼了命生下来的,你要是敢不保护好自己,你就是在要我的命,你要是出事,我就从黄浦江上跳下去,我不骗你!”
    “阿妈……”
    叶一柏有些无奈地看向叶娴,然而这回向来和叶一柏站在同一阵线的叶娴却站在了张素娥这边,她严肃地看向叶一柏,“阿妈说得对,想想爱你的人,保护好自己。”
    说完,她看向了一直站在叶一柏一旁少有开口的裴泽弼,“泽弼,我可以这样叫你吧,接下来柏儿身边就只有你了,保护好他。”
    裴泽弼还是一贯冷肃的模样,闻言眉宇间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柔和,“娴姐,你放心,要回来一定是两个人一起回来。”如果回不来,那就是两个人都回不来了。裴泽弼说得格外干脆决绝。
    张素娥这时候也想到了此去平津裴泽弼就是叶一柏身边唯一的依靠了,她顾不上此刻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一手抓着叶一柏一手抓着裴泽弼,“泽弼,你叫我一声阿妈,我应了,你们俩一定要相互扶持,好好的全须全尾地回来见我。”
    “知道了,阿妈。”两人异口同声道。
    火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火车缓缓停住,车门打开,旅客们从火车上下来,下车的旅客先是大声招呼着来接自己的亲朋,但看到车站内几步一岗的模样,声音不自觉低了下来。
    火车到了,等到杭城站的旅客们下车,叶一柏和裴泽弼就要上车了。
    其实叶一柏和裴泽弼定的是火车单独包厢,和这些旅客们并不是一个门上下的,火车单独包厢有专门的上下车门,而且这个门杭城站似乎并没有什么人下车,叶一柏和裴泽弼若是愿意,这时候就可以上车了。
    张素娥拉着叶一柏和裴泽弼的手不肯松开,其余众人也默默无语。
    “叶医生!叶医生!”不远处似乎传来有些熟悉的叫声。
    众人下意识地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只见两个身着大袄的男子正艰难地逆着人流向叶一柏他们的方向跑来。
    人跑到近前,两个黑制服拦住了他们。
    “我们认识叶医生,真的,不骗你。不信你问他!”薛城努力解释道。
    “薛城和庄斌?”裴泽弼认出了来人,他对于这两个从上海专门来跑到杭城献血的北方人印象还是极深的。
    他转身对身后人说了两句,身后一个身着中山装的严肃男子点点头,快速上前走向薛城和庄斌,不多时就将两人带了过来。
    “叶医生,幸好让我们赶上了。”薛城看到叶一柏,有些庆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叶一柏第一时间看到了薛城和庄斌手上提着的行李箱,面上不由露出一丝诧异和惊讶来,“你们?”
    庄斌看出了叶一柏的疑问,将行李箱往身前一放,笑道:“叶医生,您说过,得过鼠疫的人身体里有一种叫抗体的东西,第二次就不容易被感染了,我和薛城的命是您救回来的,我们俩虽然专业的医务人员那么有用,但是在临时医院帮忙这些天,一些基本的工作我们也学习过了,应该多多少少能帮得上您的忙。
    而且我们出来了,我们的亲人还在长岗,我们现在已经买不到到长岗的票了,我们知道您不一定去长岗,但我们就想跟着您,尽一点心力,我们帮别人,也希望别人能帮我们的亲人,就像您一样,您帮了那么多人,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帮您。”
    前来送行的众人闻言虽未开口,但不少人却从庄斌这朴素的话中听出了一番别样的道理来,他们很多人聚在这里,不就是因为受了叶医生的恩惠。
    不然虽说叶一柏北上抗疫是国家大义,他们作为富商名流可能也会出钱出力,但绝对不会像眼前如此尽心尽力,譬如梁家,几乎将所有的库存都耗空了,接下来的几个月或许会因为难以提供足量的商品而受到同行的冲击。
    又譬如杨成新夫妇,他们几乎是运用了自己在杭城深耕多年的人脉才调动了这么多的基础物资,这份心多是冲着叶一柏这个人去的。
    叶一柏看着薛城和庄斌两人淳朴的笑容,一时说不出话来。
    “马医生还不好意思来见您,他说他这个有抗体的医生也应该去的,但是他有家有子,实在脱不开身,所以他说他会留在杭城,直到这里没有一个感染病人为止……”
    “叶医生,是叶医生,今天他要去平津了。”
    刚刚薛城和庄斌的喊叫声吸引了来往行人的注意,叶一柏年后北上的消息杭城各大报刊都刊登过,不少杭城的文人、学生甚至普通市民都知道这个消息,薛城和庄斌的喊叫和今天车站严阵以待的模样让许多头脑灵光的人一下子将眼前的情景和报纸上的消息联系在了一起。
    “叶医生。”
    “叶医生,您要平安啊。”
    “叶医生……”
    许多人转身向叶一柏等人所站的站台走来,一传十十传百,原本只是车站里的人,后来消息迅速传到了站外,站外街边的小贩,以及附近的市民们,竟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里正在做的事情向车站涌来。
    黑制服迅速吹响口哨,拿出警棍,“退后,退后,不准进去。”
    车站的安保人员也迅速出动,“没有票的不准入站!”
    “让有票的乘客进去,不要挡路,不要破坏车站秩序!”
    叶一柏站在月台上,看着情绪激动想要往里面走的民众,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得上车了,不然影响了车站秩序,我就罪过了。”
    他的目光扫过前来送行的众人,“苏局,我阿妈阿姐要等我舅舅身体好转后再回上海,接下来在杭城的日子还需要您费心照顾,我在这里跟您说声谢谢。”叶一柏道。
    苏正阳闻言连忙道:“这是应该的,您放心,我必照顾好您的母亲和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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