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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醉仙楼这一个月停业装修, 所以沈琼英最近比较有空闲。这天中午也是她亲自下厨做午饭。
    沈琼英今日打算做白斩鸡和鸡粥。
    因烹饪方法简单,正宗白斩鸡对鸡种肉质近乎挑剔。沈琼英一早便去了三山街一带的菜市,精挑细选了两只本地细骨农家走地童子鸡,一只大约有一斤半重, 让店家现宰杀整治干净后, 方带回醉仙楼的后厨。
    沈琼英先起锅倒入适量清水烧开, 再加入少许姜片、料酒, 放入一只清洗干净的整鸡, 慢火煮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待到鸡肉的香味飘出来, 沈琼英用一根筷子在鸡皮上一捅, 发现可以轻易插进去,这就说明鸡肉已经□□分熟了。她赶紧刚整鸡捞出放入冰水中冷却小半个时辰,取出沥干水分后, 斩成大小适中的块, 再将熬熟的虾子酱油倒入碟子里,撒上少许葱花、蒜蓉做成蘸料,这道白斩鸡就可以上桌了。
    另一只童子鸡, 沈琼英打算用来做鸡粥。她取出一把锋利的厨刀, 将鸡胸脯肉细细刮成蓉。一旁的春兰好奇问道:“姐姐, 直接把鸡胸肉片下来剁碎不是更简单吗?何必这么大费周章来一点点刮呢?”
    沈琼英笑笑道:“鸡粥讲究入口绝无渣滓,鸡肉剁碎了,口感就不细腻了。”
    春兰笑道:“原来做一碗粥还这么讲究,只是婢子还是好奇,我们中午一向吃米饭,很少喝粥的,今儿姐姐怎么有兴致熬粥了呢?”
    春兰为人勤劳忠厚, 天真烂漫,是沈琼英可靠的帮手,只是人确实不大机灵。沈琼英一面将鸡蓉放入碗中备用,一面向她解释道:“这鸡粥不光我们喝,主要是熬给叶姐姐喝的。我昨天去狱中探望她,发现她脸色很不好,胃口也不佳,这时候最适合喝粥养胃了。”
    春兰恍然笑道:“原来是这样。叶掌柜有姐姐这样的知交,也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沈琼英将剩下的鸡肉用来熬汤,大约炖煮了半个多时辰后,将鸡肉捞出,放入事先泡好的粳米一起熬煮,待到粥渐渐变得浓稠,咕嘟咕嘟地冒起泡泡,春兰舀了一点粥一尝,笑道:“姐姐,米已经烂了,可以加配料了吗?”
    见沈琼英点头,春兰便将敲碎的松子肉和切碎的菘菜放入粥中,加入少许姜末、盐,再浇上事先熬好的鸡油,临出锅时撒上少许葱花,便可以大块朵颐了。
    白斩鸡的品相很好,鸡皮黄澄澄的,内里鸡肉细白刚刚断生,而骨头带着红红的血丝。这便是做白斩鸡讲究的“肉熟骨不熟”“肉不带血,骨中带血”了。
    这道菜甫一上桌,春兰便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鸡肉蘸了调料品尝,入口是纯粹朴素的鸡肉香,肉质特别嫩,而鸡皮爽滑,脂香四溢。虾子酱油香气浓郁,却一点也不喧宾夺主,反而更加衬托了鸡肉的清淡鲜美,当真令人百吃不厌。
    春兰不由赞道:“好吃呢,没想到简简单单的水煮鸡也这么美味。”
    沈琼英笑道:“所谓大味必淡,有如太羹玄酒。简单的做法反而更能突出食材的本味。这大概就是道家所说的看似无为却无所不为吧。”
    春兰听道有些懵懂,笑笑道:“我可不懂什么太羹玄酒,反正这道菜美味又省事就是了。”
    沈琼英笑了笑,她更中意清淡一点的蘸料,所以只是在碟子里加了一点酱油,少许葱花,挤了一点里木水。加了里木水的蘸料气味清新,口感微酸,越发凸显了鸡肉的鲜嫩。
    眼前这两碗鸡粥,二人吃法亦有所不同。春兰口味稍重一些,便在粥上加了一点酱油。经过长时间炖煮,米已经快化了,入口黏黏的,有质朴的米香,有鸡汤的醇香,有酱油的鲜爽,还有浓郁的葱香,一口喝下去肠胃别提多舒服了。再细细品来,唇齿之间似乎还有松子肉清冽的香气,而菘菜又脆又甜,给这碗粥带了不一样的口感。
    沈琼英更中意原汁原味的鸡粥,口感更加清爽鲜醇,在这样凛冽的寒冬,能热乎乎地喝上这一碗鸡粥,的确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用完了简单美味的午餐,沈琼英将剩下的鸡粥盛到保温的汤瓶里,打算给叶芜送过去。
    也不过两天未见,叶芜的脸色似乎更苍白了,精神也不大好,见到沈琼英来看她,勉强笑了笑,挣扎着从木榻上起身。
    沈琼英忙道:“姐姐身子不好,躺着就是了,又何必跟我客气。”
    叶芜复又倒在榻上,叹了口气道:“我还真是没用,不过在狱中呆了几天就病了,本朝椒山先生能在暗无天日的锦衣卫大牢中熬过三年的时光,这到底需要怎样的勇气?”
    “叶姐姐。”沈琼英鼓励她道:“你也不是寻常女子,想当初创业千难万难,我们不也熬过去了。那时你怎么和我说的?事到临头需放胆,人只有在经历磨难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勇气,有多大的能力。眼下就是叶姐姐最难的时候,等我们熬过这一关,等事情有了转机,一切都会变好的。”
    那是五年前,沈琼英刚刚经营醉仙楼的时候,因没有名气,一连两个月都没什么主顾,面对店里伙计质疑的眼光,面对谢临欲言又止的劝阻,她是真的感到了压力,一度也曾想过放弃。
    可叶芜劝她:“沈妹妹,你记住一句话:事到临头需放胆。只要你豁出去了,就没有做不到的事。人只有经历磨难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有多大勇气,有多大的能力。”
    在叶芜的鼓励下,沈琼英克服自己的胆怯,主动去拜访金陵的仕宦名流,主动去拉拢一切潜在的主顾,加上叶芜的大力宣传,醉仙楼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起先最难的时候终于熬过去了。为此她永远都感激叶芜。
    叶芜看了沈琼英一眼,轻轻笑了笑:“你说的没错,熬过眼下就好了。想我这半生,丧父、逃婚、经营茶坊,现在又下牢狱,经历了别的女子一辈子也不可能经历的事,日后出狱回想起来,也值得大书一笔了。”
    沈琼英也笑了:“叶姐姐,我特地带了鸡粥来,你趁热喝一碗,现在养好身体是最重要的。”
    说着,沈琼英将汤瓶拿出,把里面的粥倒入一个粗瓷碗中,扶起叶芜喂他喝粥。
    叶芜这两日在狱中喝的都是用霉米熬的稀粥,自是难以下咽。眼下这一碗鸡粥热腾腾的香气四溢,她倒是能克化得动,不过也只喝了半碗,便摇摇头不喝了。
    面对自己做的饭菜,叶芜一向都是食指大动的,像这样的情况实属罕见,沈琼英还以为是粥凉了,试着尝了尝,明明还很暖很美味呀。她连忙用手试探叶芜的额头,竟然是滚烫的!
    沈琼英失声道:“叶姐姐,你烧得厉害。你等着,我出去请大夫。”
    叶芜摇头道:“狱中请医手续繁琐。我不过是着凉感冒而已,何必这么大费周折?”
    沈琼英却顾不上许多,匆匆走出牢房去找狱卒。
    因是顾希言特别嘱咐,看守的狱卒对沈琼英倒还客气,问道:“沈掌柜这是探完监要回去吗?”
    沈琼英忙道:“这位大哥,我不是要回去,叶掌柜现在高烧不退,我能否出去给她请个大夫?”说着,偷偷把一角银子塞了过去。
    那狱卒苦笑一声,将银子原封不动推了回去:“沈掌柜,若是头几年,我或许还能行个方便。可自从顾府丞掌狱后,明令狱卒不可虐待犯人,亦不可收受贿赂行违禁之事。按律,犯人请医需报长官允准,今日江推官休沐,得去请示韩治中。”
    “那就烦劳大哥去请示韩治中。”
    狱卒再次苦笑:“韩治中此时正在用午饭,您看要不然再等等?”
    不待那狱卒说完,沈琼英便匆匆跑了出去,刚刚向西折入一道门,便被一名小吏叫住:“你是何人?府衙重地岂容你乱闯?”
    沈琼英的喘息尚未平复,刚要向他解释,却见顾希言抬脚走了过来,她惊喜地喊道:“顾府丞。”
    那小吏急忙将沈琼英拦下,厉声喝道:“快走开,不要打扰府丞办公。”
    顾希言皱眉看了小吏一眼,转头对沈琼英道:“我们借一步说话。”
    说完也不理会一旁瞠目结舌的小吏,领着沈琼英来到一处僻静的所在。
    顾希言放缓了声音问:“看样子你是又去探视过叶掌柜了?”
    见到顾希言,沈琼英紧绷的神经稍有些放松:“叶姐姐她现在高烧不退,情形很是不好,我想给她请个大夫看看,可狱卒大哥说……”
    顾希言此时已是了然,他向一旁的侍从招了招手道:“狱中有位女犯人高烧不退,你出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那侍从答应着匆匆离去了,沈琼英低声道:“谢谢你。”又问:“这样做,不会让你为难吧?”
    顾希言笑了笑:“犯人得了病自然可以请大夫,事急从权,这么做并无不妥。”
    沈琼英放下心来,又开始担忧叶芜的身体:“叶姐姐身体一向很好的,可她如今连粥都喝不下去,会不会是得了什么急病?我看她这几天胃口一直不好,若是感染了时疫就麻烦了。”
    与沈琼英重逢后,顾希言甚少见到她如此无措,此时沉声安慰道:“既是身体一向康健,当不会这么轻易染了时疫,何况狱中并无他人染上此症。你先不要胡思乱想,等大夫看过再说。”
    “顾哥哥说的是。”沈琼英点点头,眉头仍是紧皱。
    顾希言继续劝道:“叶掌柜是你的至交,你应该了解她的性子,与一般弱女子不同,她是不会那么轻易倒下的。”
    “恩。”沈琼英轻声答应了,脚尖在地上轻划。
    这是沈琼英自小紧张时的惯用动作,顾希言心下一软,上前扶住她的胳膊,放缓了声音道:“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的手掌结实又温暖,带着成年男子特有的力量,沈琼英的心渐渐不那么彷徨了。
    那名侍从办事迅速,大夫很快便被请来。他为沈琼英诊脉后,笑笑道:“无甚大事,就是着了风寒。我开两剂方子吃了发发汗,想来烧就能退下。只是这期间要用冷水给病人的额头降温,否则高烧容易损伤病人的神智。”
    沈琼英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掉下来,忙道:“好的,有劳大夫费心,今晚我来照顾病人好了。”
    沈琼英忙走出牢狱去取冷水,许是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的脚步一踉跄,若不是一旁的顾希言及时扶住,几乎要跌倒在地。
    她的鬓发间皆是熟悉的桂花香气,顾希言一阵恍惚,想起了他们在一起的少年时光。她似乎比前段时间又瘦了不少,腰肢越发纤细,几乎不盈一握。
    顾希言只觉得浑身一紧,深深吸了口气,方缓缓放开她,皱眉劝道:“我看你脸色也不大好,还是不要照顾病人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没事。”沈琼英不以为然:“我就是走得有些急,那里就这么娇贵了。”
    顾希言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不行,我知道你惯于逞强。”
    顾希言自然是深知沈琼英的,她仗着身体底子好,自幼一直讳疾忌医,一般的感冒风寒全靠多喝水挨过去,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请大夫的。有一次吃多了螃蟹肚子疼,大概是觉得丢人吧,竟一直瞒着沈德清和谢小鸾,后来连吐了好几次,脸上都没血色了,还是顾希言着了急,跑到外面医铺找大夫开了一剂方子,煎了药喂她喝下才止了吐。
    沈琼英愣了一下,刚要说些什么,却见韩沐急匆匆走过来,一迭声问道:“听说叶掌柜身子不好请大夫去了,大夫怎么说?要不要紧?”
    顾希言看了韩沐一眼道:“不妨事,大夫说只是着了风寒而已,只是现在身边需要人照顾。”
    韩沐随即道:“我来照顾叶掌柜好了。正好我那边公事也处理得差不多了。”
    韩沐居然会亲自去照顾一个女犯人,这事情确实有些匪夷所思,沈琼英无言以对正在踟蹰,却见韩沐转头对她道:“叶掌柜,我刚刚在衙门口见到令表兄了,他说有急事找你,让我给你带个话,你赶紧回去吧。”
    第37章 绉纱馄饨+希望
    听到谢临有急事要找自己, 沈琼英也就不再坚持留下来:“好吧,那就有劳韩治中,叶姐姐这里若有什么急事,可随时通知我。”
    说完便欲离开。
    “等一等。”顾希言开口叫住她:“我正好也有事要出去, 我们一起走。”
    待到顾希言和沈琼英双双走出府衙, 果然见谢临在那里焦急地等待, 他见到顾希言, 脸色微变, 也顾不得打招呼, 提高了声音对沈琼英道:“英英, 我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你怎么现在才出来?”
    沈琼英见谢临神色紧张不同以往,忙解释道:“我去狱中探望叶姐姐,她高烧不退, 我等着给她请大夫, 所以耽误一些时间,谢表哥找我可有什么事?”
    谢临总算松了口气:“今后再去狱中探望叶掌柜,好歹提前和我说一声。我到处寻不到你, 又听说你去了衙门, 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可真是着急。”
    沈琼英便有些愧疚:“是我考虑不周,让谢表哥担心了。”
    谢临叹了口气,转头对一旁沉默的顾希言道:“顾府丞,可否借一步说话?英英,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顾希言面色平静无波,与谢临折到了府衙东边一处僻静的巷子里。
    沈琼英不在场,谢临说话也不再顾忌, 冷声道:“顾府丞,说来您和英英也算是故交,我拜托您,以后不要再找她的麻烦了。”
    顾希言冷冷扫了谢临一眼,问道:“谢掌柜此话何意?”
    顾希言五官棱角分明,一双剑眉之下,眼瞳格外漆黑耀目,即使沉默时也给人无形的威压,似这样冷冷的扫过,眼风便凌厉如刀,饶是谢临久经世故,亦忍不住心下一颤。
    谢临轻咳一声道:“因为顾府丞认定英英涉嫌张侍郎一案,醉仙楼的生意受了很大影响,如今已经停业整顿了,我拜托顾不要再拖累她,今后若官府有话要问,直接找我好了。”
    顾希言凝视谢临片刻,忽然淡淡一笑:“谢掌柜认为自己可以代表英英吗?你问过她的意思没有?”
    趁谢临发愣的功夫,顾希言继续道:“张侍郎之死与英英无关,这一点我比你更清楚,自然也不会难为她,相反,我会一力证明她的清白。”
    谢临面色一黯,冷声道:“这么看来,倒是我多虑了。不过我也有句话要奉劝顾府丞。你和英英有十年没见面了,这十年中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你真的清楚吗?恕我直言,你们现在根本不是一类人,请顾府丞以后不要再找她了。”
    顾希言怔住了,一双剑眉皱起,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见沈琼英走了过来,神色难得有些怯怯的,她看了看顾、谢二人的脸色,低声道:“谢表哥,你们说完了没有,我们可以走了吗?”
    不等谢临答话,顾希言沉声道:“不过一些闲话。天晚了,你先回去吧。放心,叶掌柜这里若有急事,我随时派人通知你。”
    “恩。”顾希言的声音让沈琼英莫名安心,她点点头,跟着谢临一起离开了。走了不多几步路,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顾希言依旧站在府衙门口,他似乎料到她会回头,向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如寒冰乍破,积雪初融。
    沈琼英内心一动,却没有留意到,一旁的谢临手握得更紧了。
    应天府牢狱里,韩沐正在用冷毛巾给叶芜降温。
    在韩沐的印象中,叶芜一直是娇艳的、妩媚的、爽朗的,他却从没见过她生病时的样子。不施脂粉,小脸黄黄的,眉眼之间似有泪痕,倒比平日多了几分可怜可爱。
    韩沐把毛巾拧了水敷到叶芜额头上,她好似受惊般颤了一下,随即睁开了眼。
    叶芜认出是韩沐,惊异之下艰难发声道:“怎么敢劳烦韩治中照顾我,您赶紧回去休息吧,我这里不要紧。”
    韩沐无所谓一笑:“叶掌柜是我的朋友,朋友得了急病照顾一会儿,这有什么了不得的?”
    叶芜摇摇头道:“我现为阶下囚,您是应天府治中,如何敢攀交,且不说不合礼数,传出去对韩治中的名声也不好。”
    韩沐笑了:“我的名声吗?我出身伯府,因为调皮捣蛋不愿受拘束,自小便被视为纨绔子弟,名声这两个字对我来说不值一钱。我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只要谈得来,田舍乞儿都能成为至交。叶掌柜向是豪爽不拘小节,怎么如今倒跟腐儒一般拘泥于礼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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