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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两尊大神后,沉照渡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濯缨堂,正好看到沉霓拿着他放在小抽屉里的印章盖印。
    “将军的帅印也敢乱摸,好大的胆子。”
    沉霓拿的是私印,见他又要抱过来,转身就要把“沉照渡”叁个字印在他脑门。
    “这么重要的东西也敢乱放,要是刚才沉婳进来了怎么办?”
    这是她敢动手的第二个原因,怕沉照渡的密函被发现——都督在京私联外将,易犯帝王猜忌,是重罪,她不得不防。
    沉照渡随她印,反正人他是要抱的,还懒散地将脑袋埋进她的乌发:“我知道你会护着我。”
    还真是自信。
    沉霓啪啪的在他手背上盖了两下,又觉心疼,自恼地揉搓掉上面的红印:“什么时候出征?”
    “也不一定要去。”他反手抓住沉霓染红的手指,“叁天后是第一场战事,若贺洪取胜,我就留守京师,若战败……”
    见沉霓扭过头来,他低头在她脸上用力一亲,双臂收得更紧:“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希望他能打赢。”
    贺洪赢了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兵权没收、威信下降,也向萧鸾证明他沉照渡并非无可取代。
    位极人臣的滋味还没尝够,他怎么可能希望贺洪赢?
    他是个自私的人,和他说天下苍生没用,因为苍生芸芸从未给过他任何一口甜。
    除了沉霓。
    他可以为沉霓付出一切。
    *
    烽火延绵,不仅家书抵万金,前线送来的密报一样难得。
    在暗涌中闲赋半月之后,八百里加急的军报终于抵达御书房龙案之上,然后从宫里发往兵部、左右都督府和昭武侯府。
    密函送到昭武候时,沉照渡正要带沉霓去自家图南阁看经。
    图南阁挑高一层,外形为六角形,原为萧鸾的藏书阁,沉照渡搬进来后把他的书全部扔进皇宫,西面藏佛经,东面放刀剑,一进门压迫感便排山倒海而来。
    儒释道叁家的经典沉霓早就翻烂,毫无兴趣,一进图南阁她便径直走向东面。
    “别碰。”
    沉霓正要拿起一把棕褐色的剑,后方的沉照渡先握住了她前伸的手。
    以为是自己唐突了,谁知沉照渡自己把剑从木架上取下,将她挡在身后才拔出长剑,回身递到她面前。
    “这把剑杀敌无数,至今削铁如泥,你没用过它,容易被剑气与杀气所伤。”
    见他没有要交给自己的意思,沉霓弯腰,自己的眼睛映在剑影寒光上,清晰得堪比照镜。
    “我还以为回看到站满褐红的剑身。”
    沉照渡手腕一翻,剑身顿时暗哑模糊,隐约可见淡淡一层几乎变黑的红褐。
    “光鲜只是表象,万物必然走向腐朽败溃。”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沉霓笑笑接着他往下说,“正好诠释东墙上的《金刚经》。”
    沉照渡收剑入鞘,摆回木架,沉霓却不肯放过逗弄他的机会,戳戳他的胸口:“沉都督把经书读通读透,却悟不出如何放下执念,真真愧对佛祖。”
    他不以为耻,反而去抓沉霓的手放到唇边:“说明佛祖渡不了世人,所以我还俗了。”
    又在造口孽。
    沉霓把五指握成拳头,轻轻捶他一下:“再胡说罚你一天不准说话。”
    紧闭的窗户被轻轻叩响,短促的叁下,稍不注意就会错过。
    这是和他影卫约定好的暗号,边境有消息回来了。
    他松开沉霓的手走到窗户,推开一条窗缝,一个小小的竹筒顺势掉下来。
    正要打开,一串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纷杳而至,最后咚的一声,高举军报的小厮不知被什么一绊,狠狠磕在门槛上。
    “侯爷,宫里来信了,是边境的战报。”
    将竹筒放进袖子里,沉照渡快步过去夺过军报拆开。
    见他表情猛然一定,沉霓心道不好,连忙过去:“怎么了?”
    攥着信纸的手不断颤抖,连拇指的指甲也被捏得煞白一块,平整的纸张顿时被抓出一片皱着涟漪,逐渐断裂。
    蓦地,他脸突然涨红,体内翻涌的气血再也不受控制,狠狠撞向他的心脏。
    “噗——”
    “沉照渡!”
    喷洒的鲜血溅在白纸黑字之上,沉霓慌忙抱住摇摇欲坠的他:“你别吓我,快叫大夫,还有嬷嬷过来,快去!”
    小厮连滚带爬地跑下石阶直冲后门而去。
    幸得是在书案前,沉照渡一手按在案沿,稳住因扶他而差点摔倒的沉霓。
    钝痛的心脏还在剧烈而急迫地跳动着,血腥也不断从喉咙深处涌出,他一张嘴,浓稠的红簌簌而下,触目惊心。
    “扶我,过去坐坐……”
    他抬手指了指后方的太师椅,一张嘴又有温热的血源源滴在沉霓干净的手上与衣袖上。
    沉霓知道自己不能倒下,艰难扶着沉照渡走到案后的太师椅前,绕到他身后小心翼翼搀着他坐下。
    “有哪里不舒服吗?”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连声线都是蜿蜒的,没说几个字眼睛上又蒙了一层浓雾。
    “哭什么啊,死不了的。”
    坐下后,那股跳窜的冲撞慢慢被他压制回去,他疲惫搭在扶手上的手摸向沉霓的衣袖,一点点收拉,直到碰到她冻得像冰一样的手。
    “吓到了?”
    沉霓从身后将他环住,明明自己冷得发抖,却想将自己的体温渡给他。
    “我不怕。”她反手用力握住他试探的手指,“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不怕。”
    说完她窒了窒,讶异自己之余却没有再反口,只将脸贴他更紧。
    军报还被沉照渡捏在手中,虽已被鲜红污染大半,那“牺牲”二字却依旧清晰。
    “贺洪判断失误,一战惨败,导致我的副将死了,是贺洪害死的!”
    沉照渡看向窗外,又是明媚的一日,喜鹊正在枝头跳跃,而他因愤怒而嘶哑的嗓音却让人置身凄苦寒秋。
    “刘翼以身救过我的命。”
    他将沉霓拉到怀里,将脑袋埋进她怀里,双臂收紧:“那时我刚升为千户,遭小人嫉妒,被背后捅刀,是刘翼替我挡了,就在这里。”
    他把手放到沉霓柔软上,不带情欲,似乎只是借着她去抓紧某些要消逝的事物。
    湿润沁入沉霓的肩头,她按在沉照渡后背的手一僵,顺着他突然收紧的背肌缓缓轻扫抚慰。
    他在害怕。
    不害怕死亡,更害怕人来人往他依旧一个人。
    难怪他不肯参透虚妄。
    他没有参透,不是他没有大智慧,只是他孤身游荡在人间太久,想努力抓住握紧所有想得到的,以证明自己的存在。
    “沉照渡。”她将额头轻轻压在他肩头,张开双臂将他回抱,“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抱紧时,沉照渡宽阔的后背再次绷紧,似怕惊醒美梦般缓缓从她怀里抬头,跃跃欲试,又不敢向前。
    她闭上眼睛,凑上前在他唇上柔软一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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