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没说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门被推开的那刻,刚才还热闹的声音瞬间停了,大家的视线嗖的一下,全都转到这个从未谋面好似天降的新娘子身上。
“哎,媳妇来了”
“瞧把你美得,喊清楚了,是梁恪媳妇”
“都是兄弟,小时候还穿一条裤子呢,大了也不用分这么清”
“拉倒吧,裤子能随便穿,媳妇可不能随便叫”
安然站在门口,就听着有人起哄,有人跟着乐。可她分不出话是谁说的,哄是谁起的,跟着乐的又都是哪些。此刻,她眼里看哪都是白花花的一片,起初还能听见声音,这会儿声音都有回响了,在耳边嗡嗡嗡的都快连城片了。
安然晕人,人越多越晕。说是晕,其实就是紧张,一般人也会有紧张时候,可紧张到安然这种程度的很少。这是病,心病无药医。其实这么说不准确,作为旁观者时安然就没事,她是害怕被人关注,成为事件的中心。
“行,漂亮,气质也不错,过关”
“人梁恪媳妇,用的着过你的关”
“那必须得过,回头我媳妇也得过你们的关”
“那你得先有了”
“别慌,明儿我就给你带个回来”
“不是,梁恪,人成年了么,怎么瞅着跟我家楼下可可差不多。”
“可可谁?”
“可,你这忘性也忒大,可可谁,就上回在我家单元门口叫你给吓哭那小丫头”
“你丫有病,往大了说人有8岁么”
“哎,我就说那劲儿啊,你说像不像吧”
都是自家堂兄弟,年龄相当,从小又一起长大的,说起话来没那么多穷讲究。高兴不高兴,会不会抹不开面儿,没人在意那个。梁家族们大,孩子自然多,再抹不开面儿的人,往里扔几天也都活泛了。今天到的还都是住在城里的,族们稍远点的也都沾着亲带着故呢,这要真大操大办,场面可得比这还不受控。
不怪人拿她和毛孩子比,安然视线落得低,怯生生的,只留给人半拉头顶和一双浓翘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可不就是小女孩心生委屈的模样。这样的模样在哪个成年女性看见过,反正整个梁家堆里是瞧不见一个。小丫头们有一个说一个,比男孩子都虎,惯得没边儿了。
安然自小一个人惯了,哪经过这场面。怯场,局促,抹不开,这都太正常了。可这就这个,在梁妈眼里就是顶瞧不上的缺点。小家子气,一看就没见过什么世面,小的没见过世面,大人能无辜到哪里去?这必定是大人也就那样,甚至眼界儿比这还窄。
梁妈光瞅着,心就凉下去半截。
定着这半天,安然也调整的差不多了,没那么蒙了。她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礼貌道谢或者为来迟道个歉,说点什么都好过干巴巴的杵在这儿。
她抬起头,抿了抿嘴,感觉话就在嗓子眼儿,可就是不听她使唤。
“正要给你打电话呢”梁恪过来,笑着牵她的手。
“都是家里人,闹习惯了,嘴上每个把门的,别不好意思,习惯就好了。来,给你介绍下”
梁恪牵着她,给她递了个害羞的台阶,安然顺着就下了。
周围人“哟,真会疼媳妇”的起哄中牵着她的手来到位置上,从主位开始依次做着介绍。
安然随着梁恪一一叫过,她心里藏着事儿呢,一圈下来,也没能记住谁是谁。
其实就是个过场,把新媳妇往家人跟前儿一带,算是交待,以后再见面好说话,不尴尬。真要记住谁并且立马熟悉起来,那不能够,真那样还得靠以后常走动。
可有些东西在安然这里还是不一样了。“家”是个什么概念,没进这个门之前,家对她来说就是个吃饭、睡觉的地方,这个地方可以是任何地方,不受地区,环境所影响。一间房,一张床,再好点那就放台电视,以供休息时用来打发时间。说再直白点,“家”在她心里跟人扯不上关系,那就是下班后的另一个栖身之所,是个物件。可打从进了这个们,她生平头一次把“家”和人联系在一起。
“家人”从一个名词变成具体,生动的存在。
她突然感念起当年的勇敢,甚至自私。她觉得那些虚空的恐惧,不安跟切实的人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自私,爱或不爱,都不该是困住他们走下去的拦路石,现在她只想融入到这个家里,成为他们的“家人”。
她甚至开始喜欢那些让她无所适从的调侃和玩笑,那里头没藏任何恶意,她能感觉的到。
在触手可得的欢笑,吵闹中,她侧过身,微仰起头,看着身边这个随家人谈笑自如的男人,感受着心里那逆光而生的沼泽地正渐渐变暖,变亮,滋生在暗处的恐惧、孤独、期待,被禁锢的灵魂,正一层一层的被打开,这些情绪让她开始变得鲜活,等所有的隐藏被剖开,她发现心底深处有个整洁的小女孩穿着漂亮的花裙子,正贪恋的,迫不及待的,朝这束光跑来。
她没争取过什么,从来都是命运给什么她就拿什么,喜欢不喜欢,乐意不乐意,没人问,她也不在意。她的生活就像被设定好时间温度后遗忘在旁的试验品,陪伴她的除了证明时间一直再走的机械声外,在没别的。周而复始,按部就班的等待着下个时间里生出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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