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如今也能神色如常、随口就来地搬出往事调侃。
时间的魅力大抵即在此。
旁人听不懂的对话,是他们得天独厚又无从分享的密语,藏着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亲昵。同时,时间和回忆也是最无情的证据,平和而悄然地提醒当事人:
【人不如故,过去早已过去。】
他沉默着。
甚至于一下不知怎么回她才好。
只学她的样子弯身,倾身去看那商品摆得琳琅满目的冰柜。
玻璃橱面映出他们贴近的侧脸。
他装作纠结是否要拿下最后一块虎皮卷。
眼角余光却只静静观察着她:咕咕哝哝挑口味的样子,翻来覆去找生产日期的样子,小孩一样纠结要不要第二件半价的样子。仿佛昨天他们还住在一起,会因为锤子剪刀布谁赢谁输谁下来买零食而吵架,最后他睡眼惺忪被她拖下楼,也是这样、没骨头似的蹲在冷柜旁,看她买个不停,又时不时侧过头来抱怨他“都怪你唐进余,我真减肥好多天了,结果现在看什么都想吃,吃了又后悔”,他便点点头、打着哈欠说“吃吧你又不胖”。
更何况胖了又怎么样呢?
他当时这样想。现在依然这样想。
美丽的皮囊易得,是上天给的运气抑或后天“千刀万剐”的努力。
但人生最难得的,本就只是遇见理解而已。
“卡比秋。”
他将一盒虎皮卷放进购物篮里。
突然低声说了句:“你现在也每天吃四百斤吗?”
艾卿愣了下,僵在原地。
倏地却回过头来、颇惊悚地盯着他。
那视线仿佛写满“你抽什么风”?原来刚才若无其事的调侃都是故作轻松。他于是又笑。胸腔里充斥着不知名的情感:或许是怀念?但更像是久违的温情。以至于他甚至很想——哪怕只是一次——很想像从前那样轻轻地,轻轻拍一拍她的脑袋。
即便她已不是需要人哄的小女孩。
只可惜,伸出的手停在半路,她却忽然从这气氛中无情抽离,相反满怀惊异地抬头一看——向着他身后。随即“唰”一下站起身来。不等他反应,已想也不想地把怀里那堆吃的往他手上一塞。
“……艾老师?”
他才刚下意识随她一起站起。
不等回头,一道突兀的女声已热络迎到面前。
那女人瞧着三十来岁,一身低调名牌,模样生得极端庄。一言一行,倒有几分不合时代的古典韵味。只是不说话时,那嘴角天然的下撇、及过分弯挑的眉,却显出几分略唬人的凶相——这面相倒让他恍惚想起一位老熟人。
可大概也只是一瞬错觉而已。
他实在想不太起来在哪见过这人了。
对方紧接着拉过艾卿、两手相执的动作,又冒出十足的亲热劲来。
“是你吧?好久没见你了,上次……我记得还是在课题答辩会上呢吧?”
女人微微一笑。视线瞥过她身后不发一语的唐进余,嘴上却仍念叨着:“这么晚了还……出来买东西?怕不是又在半夜赶论文?同病相怜啊。我刚才看你进门就觉得眼熟了,但……很少看你,穿成这样。差点还没认出来。”
“是啊,是啊。就,半夜突然饿了,没来得及换衣服,”艾卿闻言,脸色微僵地拍了拍对方手背,又很快挤出笑脸道,“说起来师姐你也是啊,这么晚了还在这边工作?”
说话间,背手示意唐进余先去结账,她又拉着人走远、直走到便利店外。
李媛始终但笑不语。
出了店门,才作势轻快地一撞她肩膀,问道:“刚才那个,你男朋友?”面上促狭意味颇深,又比了个比翼双飞的手势,“这么晚了,你俩还恩恩爱爱不撒手呢?”
“没有没有,不是,”艾卿听出她话里有话,连忙摆手否认,“我哥、是我……表哥,我表哥来看我而已。”
“哦——我说呢。”
李媛听罢,也不追问,只是笑了笑。
像是听明白了,又或是了然于她的漏洞百出。只是一副“我懂但我不会戳破”的表情,又神秘兮兮地拉过她肩膀,附耳说道:“上次还听人说,在老校区门口看见你和一帅哥站在那聊天,我们私下里都讨论来着。也不知道是谁能打动我们国关院‘最后一支鲜花’的芳心?知道你谈恋爱,估计不少大小伙子心都碎了咧。”
“……”
“艾老师,看不出来啊,桃花运真不错”
艾卿只是尴尬的笑。
心想你说的帅哥该不会是周筠杰吧,然而转念一想,解释起来实在又是一个老大难问题,免不了要扯东扯西。是以她索性只是笑笑,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等唐进余结完账出来,忙又脚底抹油,借口开溜了。
李媛在背后目送他们远去。
唐进余同她擦身而过时,她甚至抬眼冲人笑了笑。
可惜他只是全无反应地径直离开。
冷淡得出奇了——她收到这回应,脸色亦不由略僵了僵,
倒是身后,两人才刚走,便利店里很快又钻出个人来。
撩起门帘,慢吞吞走到她身边。
“姐。”
“刚去跟他打招呼了?”
“嗯,扯了两句。”
说话的人模样尚是个少年,瞧着不过十七八岁上下。个子却已长得很高,愈发显得瘦——或许是高个儿的习惯使然,站姿有些佝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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