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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璟未料到他年纪轻轻说话办事竟如此圆滑,不由得侧眸多看了他一眼,费冕恭恭敬敬的颔首微笑。
    天熙帝沉默片刻,说:“费卿说的也不无道理,此事待定安侯回京再议。”
    费冕心中松了口气,天熙帝对他的这份奏折大加赞赏,除此之外,他还按曹旌教他的,将灾后的各项事宜也一并加在奏议之中,曹旌深谙国库并不多富庶,便想了很多法子,在不亏损国库的基础上替灾民解决了许多善后事宜。
    出了殿,费冕摘下了长翅帽,抬手擦拭额上的虚汗,颔首说:“李大人。”
    原户部尚书蔡闫革了职后,户部主事也便一同革职,他是原先就同曹旌一起共事的巡官,无论是辈分年龄还是官职大小,他都是后辈。
    李璟虽是正三品吏部尚书,却从不拿官职欺压后辈,他出生书香门第,年轻时好学,对胸中藏墨的文臣很是敬佩。此前他不知户部有这般能干实事的人,方才在殿内听他奏议便可知若非亲历,这其中许多事情靠书上看,朝堂学,是办不来的。
    李璟在墨香里泡大的,人看着也格外温良儒雅,他也微微颔首道:“费大人见解独到,我倒是涨了不少见识。”
    费冕不知这位大人是否如其他人一样只是心口不一的恭维,当下也不敢揣摩,只能恭恭敬敬的说:“都是定安侯与曹大人商议的,只是借了下官的口呈表皇上。”
    李璟不说话,露出浅淡的笑意,两人出了宫各自回府。
    *
    一连几日的风雪终于停了,大雪将那夜官道上的厮杀一层层覆盖,融进了泥渣里,驿馆的这队人马已经再次驻扎了五日,每一日清晨都能见着纪礼慌慌张张的要闯裴熠的屋,每次都被司漠赶了出来。
    白天人多,总不见霍闲的身影,暮色一沉,他便要去询问秋白裴熠这一天的情况,秋白这次出来带的药不多,裴熠所用的药,量很大,几日便不够了,他打发了司漠和纪礼去找一家药铺买药。
    裴熠这几天一直昏昏沉沉的,不时低烧发寒,秋白说这是驱毒后的症状,正是转愈的迹象,这一日暖阳罕见的透出了云层,可霍闲回来的时候已经只有残留的余晖了,他听见屋内的动静,没多想便推门而入。
    驿馆的程设极其简朴,除了床榻只有一张靠着床榻边的桌子,他大抵是想喝水,却不慎将杯子打落了一只,他弯腰去捡,霍闲推开门的瞬间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画面。
    可是在他听到推门声抬头的瞬间,恍惚中脑袋一空,下一秒他便不由自主的扶住来人。
    裴熠神色不佳,病容溢出满面,他没照镜子,还以为自己是所向披靡的飞星将军,当下便收回手。
    霍闲心下一动,替他捡起地上的杯子,重新给倒了杯温茶,说:“你还真是福大命大,这才几日就能自给自足了。”
    裴熠微蹙着眉,突然想到了什么,垂眼一扫,看向霍闲,笑的很不真切,说:“不跑了?”
    霍闲微微挑眉,他知道裴熠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却装不知道,捉住裴熠的手,将茶递到他手里笑说:“侯爷要什么吩咐就是,哪还用的着自己动手。”
    裴熠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梭巡,他抓着霍闲的手顺势一用力,人就这么被他搂进怀里,“吩咐就成?”裴熠问:“人也一样?”
    霍闲任由他搂着,掌心开始潮热,细微的呼吸轻轻起伏,他夺过裴熠掌心的茶杯,送到他唇边,说:“是呢。”
    他的眉眼中始终都有笑意,像是无意的,带着几分诱惑,又像是发自内心的欢欣。
    他忽远忽近,恰到好处的撩拨着裴熠的每一根神经,然后又在某一时刻悄悄地避开,他的侵略是一场迂回战,裴熠是悍将,素来都是速战速决,可在与霍闲的迂回之中裴熠浑然不觉自己已经陷了进去。
    他凑近饮了茶,下唇碰到霍闲的手指,对方微微的手蜷了一下,裴熠便抿唇让开,他昏睡了多日,在混乱的梦中似乎瞥见一张熟悉的脸,那脸他很熟悉,他以为这就只是梦,一场充满杂念的梦,然而醒来不过片刻他便见着了梦里的人,他想或许不全然是梦。
    霍闲就像是夜里的皎月,白的无暇,却内有乾坤,他与谒都的绝大多数人都不同,他似乎很坦然,坦然的在自己面前暴露明明可以隐藏的一切,可他同时又让人看不透,他蓄意靠近无有所求,却会疯狂的豁出命。
    起初裴熠将他这种玩命的靠近当做是一种拉拢,然而当他看见虎骨印的那一刻似乎明白了什么,然而这种明白在后来在推敲,反而显得有些自作多情,他就像是自己求而不得的一个梦。这种感觉让裴熠无端的生出一种焦灼。
    他凭着那一点清醒最大范围的去招架霍闲的挑衅。可霍闲却似全然不觉,他说“是呢”的时候带着一种极大的诱惑,那温顺的语气与他自如的举止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他偶尔轻佻,对裴熠的靠近却之不恭。
    裴熠觉得自己才像是任他来去的玩物,可霍闲的每一次靠近,都让他将理智抛诸脑后,他深情又薄情,跟裴熠四目相对着。
    “你这样看着。”裴熠抬手捏住他的下巴,说“说的倒像是真的。”
    “自然是。”霍闲肤色霜白,很快便起了红印,他的神情落在裴熠的目光里莫名让人看的灼热。
    裴熠仔细的打量着,他自己病容还未退却,唇上依旧泛着苍白,却看出霍闲轻佻的姿容下藏着更深多日未眠的倦意。
    “你不信?”霍闲忽然靠近,喷薄的呼吸陡然洒在面颊沿着裴熠的唇传到他的脖颈侧面,近在咫尺的人便吻了上去。
    裴熠紧绷的防线只在一瞬间便断掉了,久违熟悉的味道缠绕在他周身,带着汹涌复杂的情感,在霍闲煽动的眼神里他情不自禁地反客为主。
    湿濡的吻愈发暧昧,欲望像一把添了油的柴火水越多越旺盛,死里逃生让他们都在庆幸,这既是裴熠的重生,亦是霍闲的重生,如果说那一次让他们生了情,那这一次便是爱,在几欲从鬼门关踏了一脚之后便滋生出对尘世的眷恋,还有他们自己都还未探查清楚的爱意。
    裴熠揉着他白皙的脖子,喘出的气息愈发的滚烫,霍闲仰起头,缠绵的气息在他们唇间来往,昏沉之间裴熠想起自己还是个病人,他那发烫的手掌忽然松开。
    红色的血潮漫上霍闲的面颊,沿着脖颈一直没入胸口的衣领里,他吻了霍闲的唇瓣,说:“侯爷今儿大病初愈,且放你一次。”
    霍闲望着他。
    “雁南,越州。”裴熠说:“你真是为此而来的么?”
    “自然不止。”霍闲说:“再风流也有情,我念情呢。”
    裴熠搂得更紧,说:“那还跑什么?”
    左右躲不过去了,霍闲索性坦诚道:“谁又没跑过呢?”
    霍闲这是记着在他府里中毒那次的事,裴熠一怔,随即笑说:“公平,可往后呢?”裴熠说:“世子可还要一声不响的就跑。”
    “你抓的这么紧。”霍闲垂首假意挣脱,一语双关道:“我的脚力哪里够。”
    “人是在。”裴熠收紧手臂,逼视着他,抬手落在他的心口处,动了动唇说:“心呢?”
    “侯爷管的宽,什么都想要。”霍闲侧眸看着他,说:“也不怕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空?”裴熠冷哼了一声,揉捏他的的腰肢,眯起眼似乎很享受的说:“这世上就没有本候要不来的。”
    霍闲抬头,亲上了他的唇,柔软相抵,像两片羽毛轻扫而过,霍闲说:“真给,你敢要么?”
    裴熠胸口震动,他松了手,去屏风后敛了外袍披上,再出来的时候霍闲脸上的红印已经消了,远远看着,又是一副寡淡的冷白。
    作者有话说:
    抱歉,没怎么修改,等过几天有空了再回头修。(修文不影响剧情走向)
    第56章 舍生(三)
    裴熠对那段雪中恍惚的情境只记得个大概,他不提,便没人去说。
    翌日,司漠带人来报又有逃灾的百姓饿死在官道上,裴熠例行让秋白检查了一遍尸体,被告知并无其他致死可能便让人埋了。
    司漠回来的时候,纪礼正在驿馆的小厨房里煎药,这药是他昨天去抓的,如今情况特殊,越州城的药价也成倍的上涨,出谒都以来,途中所见所闻比谒都话本里唱的要触目惊心的多。
    纪礼一边回想从前他流水一般给人打赏,一边看着四周简陋的一切。
    “火灭了,你没看见呢?”司漠走过来说:“少爷,你要是不会,就别揽活。”
    “啊?”纪礼这才回过神,他捡起手边的柴火添了一些,那柴火有些潮,火灭的更加彻底。
    “用这个。”司漠不知何时站到了司漠身后,将一把松木丢进火堆,不消片刻便又燃了,他说:“看吧,你最会的还是玩儿。”
    纪礼不予理会他这种幼稚且无理的挑衅,蹲在药罐边守着。
    感受到气氛不寻常的司漠也蹲在他边上,沉默半晌问道:“你怕了?没见过死人吧?”
    纪礼的沉默让司漠的疑惑得到了印证,“我小时候就见过了。”司漠托腮安慰说:“第一回 见害怕不算丢人,见的多了就习惯了。”
    纪礼侧过脸白了他一眼,心里却是哭笑不得,他忽然明白了裴熠六司漠在身边或许是因为他那冒着傻气的天真,要是离开了裴熠,他可能会被打死。
    不过他功夫好,可能不会被打死,会饿死。
    “他真的是被饿死的吗?”纪礼说:“食不果腹的......胖子?”
    “胖子怎么了?”司漠蹲的腿发麻,索性坐在地上,“阎王还分胖瘦?”
    “不知道。”药罐里翻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纪礼忙起身掀开药盖,他一直想着那个人,便没过多注意,伸手就说:“我给表哥送药。”
    说罢那滚烫的药盖便伴随着一声尖叫滚到了地上。
    司漠说的没错,他当惯了衣来伸手的少爷,煎个药都差点打翻了药罐。
    *
    秋白替裴熠换了药,出门时遇上了端着药进门的纪礼,不怪秋白眼神好,实在是他手指抱的太显眼,这种致命的包裹伤口的方式,除了司漠怕是没有第二人了。
    他微微行了个礼,跨门与纪礼错身而过的时候忍不住蹙着眉提醒道:“纪公子晚些时候去我那里一趟。”
    纪礼不明所以,还要问话的时候就见秋白领着药箱先一步出去了。屋内昏暗,因为里头烧着炭炉所以很是暖和,桌上还堆着换下来的纱布,干涸的血透过白纱,他顿了一下,见有人进来收拾完了,他才跨进来。
    待收拾的人走远了,裴熠才说:“手怎么了?”以往他的药不是司漠就是秋白送来的。
    纪礼把药碗推过去才掀袍在他对面坐下去,说:“想不明白。”
    裴熠看着这一碗黑乎乎的东西,目光略过它,反而是好整以暇的看着纪礼说:“恩?”
    “以前爹不让我出谒都,我知道他是为我好。”纪礼皱着眉说:“可是这一次他竟然没有拦着。”
    “出了谒都才是大祁,舅舅应了你入禹州军,你往后不止是裴崇元的儿子,这一路来,你看到的才是真实。”
    纪礼垂首。
    “听说,这药是你昨日去抓的。”裴熠凝眉,屏息将药一口闷了,良久才从甘苦中回过味来,说:“有什么看法?”
    “官道上死了人。”纪礼捏着袍袖一角,说:“我虽没出过谒都,但饿死之人往往濒死之际都是骨瘦如柴这点我还是知道的,为什么他是饿死的?”
    “人死在柳州和越州的边界,柳州因灾饿死的已经不下百人,越州也有几十人,你说还能是怎么死的?”
    纪礼想了须臾,说:“我不知道,但要是查,一定能查出来。”
    “查案是官府的事,如今赈灾的事情还未完成,那又是只身一人死在官道,他随身物件都着人检查了,既无籍契之类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周遭也并无失踪之人的告示。”
    纪礼当即哑口无言,他不知道为什么,裴熠却能猜到个七七八八,曹旌在柳州将赈灾之事办的漂亮,此事宫外却成了另一种情况,柳州死了这么多人,谒都人心惶惶,此事韩显贪只是一方面,纪礼都能一眼看出死的人并非是饥寒,可奇怪的是呈到谒都的折子里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是饿殍遍野。
    太后的手只能在谒都动一动,能在这件事上做文章的,除了太后还有谁?
    柳州一事了结,韩显必然是死路一条,娄廷玉恐怕也不能免灾,正是太后头疼至分身乏术的时候。
    有人要在鹬蚌相争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来个渔翁得利。
    外头有人敲门,司漠探头说道:“秋大夫交代侯爷要多休息。”
    裴熠闻言不觉轻咳了一声,他觑了一眼纪礼的手指,说:“你这手,重新上点药。”
    门被阖上,又被推开,裴熠站在屏风前背身对着门口,他没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我要是没穿衣服,你就这样进来,成和体统?”这正经的话被他说得轻佻。
    来人脚步轻缓,绕到另一边,隔着朦胧的影绰更加轻佻的说,“又不是没看过。”
    裴熠眉目一挑,便能看见霍闲的轮廓,他说:“那便在看一回。”
    裴熠拨开屏风帘,说:“秋大夫走得急,忘了我这手腕上的药还没换。”
    “我替你请他再来一趟就是。”
    “不用。”裴熠越过屏风,拉住他说:“小伤,你来给我换。”
    秋大夫留了些药在他屋内,裴熠抬手指了指床头,说:“换吧。”
    屋内有光,裴熠好整以暇的坐在榻上,伸手搭在霍闲面前,手指绕着他垂下去的一缕青丝,漫不经心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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