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要回上海了。宋枯荣说得对,这场梦确实该醒了,他答应过陆见川,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把陆家,把陆鸿华的话,放在第一位。
小梅信中所说,张傅初已然离世,宋枯荣永远的成为了张太太。就像她在信中说的,等回到了上海,她继续做回她的张太太,他继续做回他的陆少爷,这一年种种,只不过是幻梦一场。
他最后一次抱着海生,将他托付给了陆见川。准确来说,不是托付,是终生托付。
从今往后,陆海生就是陆见川和蒋聚岚的儿子,是陆家唯一的长子。
“庆归,真的决定了?”
陆见川蹙着眉,眼神复杂。
他点点头:“决定了。这是枯荣的意思。”
此时他仍然不知道,陆见川不能生育的事实。
“谢谢大哥嫂嫂这一年的照顾,也劳烦今后,你们对海生的照顾。”
蒋聚岚潸然泪下,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们一定…倾尽所有,好好对海生。”
·
从香港到上海的轮船就要开了。
陆庆归穿着一身黑色大衣,临风而立,眉目间如历经千年霜雪,隽永沧桑。他老了,就在这一年里,或者说,是在这几天里,他仿佛老了近乎十岁。
悠悠江水,漫漫笙歌,这段香港故事到这就结束了。
☆、缘
重新踏上这片故土时,陆庆归看着满街盛景,却觉得尤其疏离。只离去一年,他的心就飞出了天儿外,再也飞不回来了。
他一个人拎着行李走在路上,周身人潮攘攘,耳畔掠过那片言只语,如阵阵风吹,转瞬无声。
陆家正门大敞,就像知道他要回来似的。一进到门内,就听到里头嘈嘈切切的说话声。听起来像陆慕林的声音,他继续往里走,刚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喊:
“小少爷!”
“小少爷回来啦?真的是小少爷!”
他扭过头一瞧。
是百禾那丫头。一年比一年活脱了,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这丫头竟然把她那一头的长发剪短了,叫他差点没认出来。
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里还拎着个空桶。
“你怎么又做这些活了?”他低头指了指她手中的木桶。
百禾摆手一挥,豁然笑道:“害!顺手的事!小少爷回来的真突然啊!也不提前写封信!怎么样,病治好了吗!?”她忙将木桶放下,两只手从他的肩膀处一路捏下来,嘴里嘟嚷:“怎么瘦了!真瘦了!香港的菜吃不惯吧?可算回来了,回来吃好的!”
他满脸无奈地看着她笑笑:“哪瘦了,你就爱大惊小怪!”
“病治好了呢?”她又问一遍。
陆庆归脸色一沉,顿了顿:“嗯,好了。”
这边话刚说完,后头就响起了声音:“陆庆归?”
他转身一看,只见陆慕林大着肚子,两手叉腰从后院门口走出来,整个人都臃肿了不少,不过瞧着气色倒还很不错,身上穿着的那件苹果色的呢子裙衬得她格外红润。他走上前迎她:“二姐。”
这声称呼,叫陆慕林受宠若惊。这是二十四年来,他第一次不阴阳怪气、不惺惺作态,自然脱口而出的一声“二姐”。
她愣了一会儿,木木看着他,这家伙在香港治一年病,不会治失忆了吧?
“噢…噢,回来啦,回来好,回来好,嗯…身子没事了?”
陆庆归点点头:“没事了。这一年,麻烦你跟哲穆兄了。”
“欸这有什么,我没帮上什么忙,都是大哥,嗯…三天两头的往这跑,那…他们见着大哥比见着我老实呢,个个事做的都可仔细了,没半点差错,也就是你那个赌场,你姐夫偶尔过去看看,阿准机灵着呢,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就这样,我这刚才过来就看看,既然你都回来了,那……我走了。”
她说完,身旁的丫鬟就搀着她往外走。忽然,陆庆归叫住她:“欸,你……这,几个月了?”
陆慕林有些茫然,顿了顿才想起来:“噢,才四个月呢。”
他笑笑,点点头,没说话。
看着她小心翼翼走出了门,他才转头进到屋内。
家中陈设一处未变,连气味也还是原来的样子。
他走到祠堂里,远远看见陆鸿华的遗像,神色不禁就变得黯淡。他走上前,燃上一柱香,跪在蒲团上叩拜有三。陆慕林说得没错,家里的下人们做事确实细致周全,香火桌前不染一尘,所有奉果和糕点都是新鲜的,蜡烛灯油也干干净净。
他摸了摸膝下的蒲团,忽然间就想起了那日早晨陆鸿华烧香时倒在地上的场景。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他却还是一想起就会自责,陆鸿华或许本不会那么早的离开他。
“爹,我回家了。去香港待了一年,走的时候太仓促,没来得及跟你讲,现在回来了,你可不要怪罪我啊。告诉你啊,你以前总说我不争气,我现在可是有儿子的人了,嗯…不过,我当不了他的爹。我现在理解你呀,骨肉呀,分开难受呀。不过还好,让大哥当他爹更好,那样他有爹又有娘。跟着我,没有娘呀。”
“你的那小千金,也有小孩儿了,我看她容光焕发的,你女婿对她好着嘞,不用挂念了,你女儿跟你的妻子一样,嫁对人啦,一辈子不会受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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