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在沈婳音身上。
当众弹琴自证,这是不能违抗的命令。
沈婳音这辈子就没摸过琴,除了瞎扒拉,连基本指法都不懂。面前的雅致琴案于她而言,更像一座断头台。
她的迟疑看在众人眼里已是无声的答案,沈延和白琬的脸色都难看起来。他们夫妻一时竟也拿不准自己该期盼什么,尤其沈延,连沈婳音的身份目的还没弄清,心中就更五味杂陈。
“阿音的琴技是儿所教,请陛下允准,容儿为阿音姑娘调琴。”
楚欢清朗的嗓音打破了殿内死一般的凝滞。
小事而已,凉帝准了。
楚欢经过沈婳音身侧,轻轻推了她一把,将她扶到软垫上坐好。
沈婳音忐忑跪坐下来,茫然看向楚欢,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见这祖宗十分认真地捻动琴轸,反复调试琴弦松紧。
他身上淡淡的冷香若隐若现,面上是胸有成竹的镇定。调弦的时间太长,长到沈婳音几乎快被他的镇定同化,慌乱的内心静了许多。
等到她的神情已经放松,楚欢才停止了调试,轻轻道:“试试。”
说着,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叠握住沈婳音的右手,用她的食指去拨弄琴弦。
如此亲密的举动,就连凉帝都看得皱了眉。
沈婳音觉得他十分用力,简直就是故意捏着她的食指往紧绷的琴弦上揦。最细的第七弦发出铮然一响,沈婳音指腹的血染在了弦上。
紧接着又是一响,看似与上一次动作相同,但沈婳音能感觉到,这一次是楚欢用他自己的指腹勾出的琴音,他的食指也破了。
食指贴着食指,鲜血混在一起。
一旁的婳珠看他们小男女的亲密动作看得牙酸,忍不住催道:“殿下调了这么久,想必调得很好了?沈婳音定能发挥正常。”
在沈婳音耳边,婳珠的声音却朦胧起来,撕扯般的不适在脑海里叫嚣,浑身的麻木呼啸而过,沈婳音眼前一花,跌坐在地。
一个小内官极有眼色地上前将人扶起。
沈婳音的视野里,另一个“沈婳音”坐在琴后,信手拨弄出几个动听的音节,而后娴熟地连成了曲调。
互穿了!
互穿得恰好好处,就像人为操控一般!
沈婳音极力敛起面上的惊愕,装着淡定退到原先楚欢的位置上。
是、是血使他们互穿的吗?
电光石火间她只能如此认定。
她的……不,应该说是楚欢的食指,还在隐隐作痛,内官捏着帕子,替“他”小心地处理血迹。
大殿中央,一曲古老的《凤求凰》在“沈婳音”指下流畅倾泻,这是小女郎们钟爱的谱子,正符合豆蔻年华。
全曲共分十段,楚欢直接弹奏第三段,全部以泛音呈现。泛音被琴艺者称为“天籁”,即右手弄弦的同时,以左指触弦,发出空灵飘渺的特殊音色,需要双手的密切配合。
“沈婳音”指下的泛音清冷入仙,精准无误。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曲调转合之际,“沈婳音”明眸含笑地偏头朝“昭王”望了一眼,眸中蕴着万千星河,仿佛故意,又仿佛漫不经心。
你祖宗还是你祖宗!真正的沈婳音在楚欢体内差点老脸一红,用力瞪回去,叫祖宗老实点。
短短一段弹完,听者忘却身之所在,意犹未尽——除了沈二姑娘婳珠。
婳珠脸色惨白,不敢置信地瞪着“沈婳音”,“你、你什么时候练的?你院里明明连张琴都没有!”
真正的沈婳音上前一步,拿出昭王一贯的冷硬:“阿音姑娘多次入府医治,本王特地为她收拾出一间休憩之所,置有琴具,闲事便与阿音姑娘共研琴技。沈二姑娘如若不信,现在就可派人去昭王府验看。”
验看不验看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沈婳音”的确当众展示了娴熟琴技,与婳珠的状告相悖。
楚欢笑了笑,学着沈婳音的温和语气道:“婳珠若还有疑问,我还可以再现‘金钗入木’,不知陛下可愿一观?”
凉帝看向“沈婳音”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终是允了。
内官一路小跑,去内造司寻了一块正在打磨的木质板材,还有一枚尖度普通的金钗。
但凡投掷,的确与臂力相关,但若在划定的距离之内,单凭发力技巧亦可达到一定效果。“沈婳音”与木板隔开一段距离,全力一掷,金钗稳稳插进木板正中,力度与准度都无懈可击。
婳珠当场傻眼,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假如不能证实灵魂互换,那她犯的可是重罪大不敬!
楚欢气定神闲,面上装着困惑:“所以,灵魂互换到底是什么意思?”
又向凉帝福身一礼,“请问陛下,可还需要臣女演示一脚断树?”
已有两桩事实摆在面前,牺牲大内树木倒也不必。凉帝似是坐得累了,向后靠在隐囊上,隐隐不耐:“沈婳珠,还有要说的吗?”
婳珠面如白纸,嘴唇哆嗦,牙齿打颤,已经六神无主。
一向持重的镇北侯沈延早就是一头冷汗,当即一揖到地,“陛下!老臣不知这无状的女儿受了谁的威胁,竟在陛下面前扯出一套无稽之谈,还请陛下明鉴,查出背后指使之人!此人居心不端,利用无知少女欺君枉上,其心可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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