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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太夫人年纪大了,不太管几个儿子为官之事,但也并不是闭目塞听,朝堂上的一举一动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太子病弱,皇太孙又年幼,如今皇上也是犹豫不决,若真要赵王带兵出征,对于徐家来说,却是个不太好的消息。
    徐家一直以来都与太子亲厚,四子又任皇太孙的侍讲老师,就算他们从未结党营私,但在外人眼中,他们徐家早就是太子党的一员了。
    徐衍在文渊阁当值,今日还见到了皇上,他‘嗯’了一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召赵王进京,可能明年二月就要出征了。”这是他预料之中的,“赵王骁勇威武,皇上有意让他做前锋。”
    徐太夫人皱了皱眉,皇上果然还是召了赵王进京,却没有让他挂帅,她道:“皇上是打算亲征了?”
    徐衍点头:“此事倒还不好说,不过皇上还打算让皇太孙随行。”
    如今皇太孙已有十四,骑射的功夫都是皇上亲自教的,太子虽病弱不堪,但这位皇太孙却十分聪颖,皇上很是喜爱。看来皇上是在告诫百官,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这派系还是不好站队啊。
    不过他们徐家一向都是纯臣,徐太夫人倒不太担心官场上的派系之争,让她更牵怀的实则是四子的婚事。
    这一趟北征不用说徐衍也是要跟着去的,这一去不知又要多长时间。
    徐太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还是说了出来:“老四啊,你……你就不打算在身边添个人?你如今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你不在家,你那院子里冷清的连个人影都没有,你是不是还在埋怨母亲?”
    徐太夫人想起旧事,更是觉得对不住四子,沉默了片刻,叹道:“你是从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你的性子母亲又何曾不知,当年你来找母亲说要和郑氏退亲,是早就知道了郑氏和你三哥的事吧。”
    郑兰斋和徐衍年龄相仿,当年郑太夫人和徐太夫人交好,打算是让两人定亲的,原本也是要纳采的,徐太夫人都已经请了定国公夫人赵大娘子做媒人,却在提亲的前一天晚上,徐衍跟她说不必再去了,却无论她怎么问,四子都不说到底为何。
    徐太夫人拗不过幼子,提亲的事也只得作罢,郑太夫人是个火爆脾气的,还来徐家撒了一顿泼,把徐衍一顿好骂。
    到底是他们徐家半途悔亲在先,徐太夫人也不能说什么,后来老三跑到她跟前来,说要她请人到郑家提亲,徐太夫人这才隐约猜出了缘由。
    挑出往事,徐衍眉头皱的更深了,他道:“母亲,不是您想的那样。”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不想再谈及,况且他也不是为了这个。
    徐衍望向窗外,庑廊下悬挂了红绉纱灯笼,灯光很是柔和,他闭了闭眼,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柔弱却坚定的身影。
    他明日还要去文渊阁当值,起身和徐太夫人告退,走到槅扇前面,停下道:“母亲,您不要担心,儿子定然是要娶亲的。”方才走出了清心堂。
    因着傅仲儒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回保定,晚上傅老夫人叫盛氏在花厅摆了饭,除了还在府学读书没有回来的傅长宋和傅长宪,三房齐聚在一块用饭。
    傅长容有些闷闷不乐的,而傅长宛听说了傅老夫人为傅仲儒相看胡家姑娘的事,一晚上也都在出神,傅长窈坐着无趣,小声的和傅长宛说:“你这个长姐对你可不怎么好。”
    要在平日,傅长宛可能就打起精神跟傅长窈说说长宜压迫她的事迹了,但她满心都是傅仲儒续弦的事,远在保定府的薛姨娘还不知道此事,她正心急如焚,只是道:“长姐就是这样的性子,打小父亲就看重她,事事叫我让着长姐。”
    傅长窈小声‘啊’了一声,说道:“你比她小,三叔父怎的还让你让着她,这也太难为你了。”
    傅长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淡淡道:“我已经习惯了。”她一副受了委屈却不说的模样,让傅长窈有些为之不平。
    等到长宜过来说话的时候,傅长窈就讥讽道:“三姐姐还真是好本事,竟能让长辈们个个都喜欢你。”若在平日,她可没什么心思替一个爬床的姨娘生下的庶女打抱不平,还是因为那日长宜和徐珵说话,得罪了她。
    长宜无意与她争吵,看了一眼她身上崭新的朱红色妆花缎通袖衫,笑了笑道:“长辈们也都很喜欢妹妹,不是吗?”
    她身上的衣衫正是那日徐太夫人送来的云锦,周氏请了起先居的绣娘替傅长窈量体裁衣,才赶制出来这一身,昨天刚送过来,这次家宴傅长窈就迫不及待的穿上了。
    傅长窈想起周氏嘱咐她的不让她张扬,撇了撇嘴道:“伶牙俐齿!”就不与长宜说话了。
    家宴毕,众人扶着傅老夫人回了寿宁堂,坐着说了一会子的话,傅老夫人就让盛氏和周氏带着姑娘们回去了,只留下傅仲儒一人说话。
    傅老夫人问了几句官场上的事,话锋一转提到今儿下午在东次间见到的胡云莹,问傅仲儒:“你觉得那姑娘如何?”
    傅仲儒一头雾水,摸着脑袋说:“儿子能觉得如何,她不是长宜的朋友吗?”
    傅老夫人没想到三子这会子还没转圜回来,只得把胡家想和他们结亲的事说了一遍,傅仲儒却越听越不对劲,到后面脸色就凝重起来。
    “母亲,这万万不可。”傅仲儒摇头道:“那胡姑娘才多大,何况她又是长宜新结识的朋友,我是不能娶她的。”
    傅老夫人早就料到他会这般说,耐着性子道:“我瞧着那姑娘挺好,虽说是父母早亡,却也是清白人家,她伯父又是户科的给事中,和你二哥常打交道,就连你二哥都夸赞那胡大人的品格,想来他侄女也不会教养的差到哪里去。”
    傅仲儒却不太能听得进去,任凭那胡姑娘再好,他都不会娶的,何况下午的时候他根本就没太留意,只隐约记得那位姑娘行事不太得体。
    傅仲儒道:“母亲,儿子和您直说了罢,儿子……儿子不打算再续弦了。”
    傅老夫人闻言却是一愣,怔了半天才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想把薛姨娘扶正?”
    傅老夫人想到这个就来气,她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定力太差,虽说此事甚少有人知,但天下难有不透风的墙,三子这么多年都升不到京中,多半都是因着这个。
    傅仲儒见傅老夫人脸上已有怒意,连忙道:“儿子也没这个打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依大明律列,妾是不能扶正的,当然他也从来没有这个想法。
    “当年我娶阿慈的时候,就同她发过誓,这一辈子不会再娶别人。”傅仲儒想起往事,眼眶也有些湿润,小声地道:“儿子已经对不起她了,不能再违背了誓言。”
    “你……”傅老夫人想起病逝的三儿媳也有些动容,她张了张嘴,半天没骂出一个字来。
    她和沈氏只做了不到十五年的婆媳,这十五年,虽说两人相处的时间不常,但从未红过一次脸。她还记得沈氏刚进门那一年,她得了伤寒重病不起,沈氏那时候刚生下傅长宜,月子也才做了几天,就在她跟前守了整整三个月,生生落下了许多病根。
    后来沈氏一直不能有孕,几年前好不容易怀上了,还没能保住。傅老夫人一想到这些就十分难受。
    她叹了口气道:“你府上没个当家的主母,谁来操持宜姐儿和宛姐儿的婚事,难道你要我老婆子拖着这副残躯跑前跑后?”
    傅仲儒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傅老夫人看着三子这副窝囊的样子就来气,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罢了,你回去再想想吧。”说来她不过是看在胡云莹没嫁过人家,胡夫人又想和傅家攀亲,才有了这个念头,原本也是抱着最坏的结果打算的。
    毕竟沈氏才刚过世两年,宜姐儿还没有过孝期,若是傅仲儒这时候续弦,也伤着了孩子们的心,看样子续弦的事一时倒也急不得。
    第23章 她竟然觉得徐衍刚才看她的目……
    夜色已深,长宜在灯下练完一百个大字,正准备和衣睡下,却听到门外传来父亲的声音:“长宜,你睡了吗?”
    长宜让木槿重新掌了灯,在外间见了父亲。傅仲儒漏夜前来,身上还穿着家宴时穿的那件青色直裰,长宜倒了一盏热水递给他,问道:“父亲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傅仲儒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长宜,父亲不会娶胡姑娘的。”
    长宜没想到父亲是过来跟她说这句话的,看样子傅仲儒是刚从寿宁堂出来,长宜低低的应了一声。
    其实这事她也想通透了,不管怎么样父亲都是要再娶的,娶谁不都一样占了母亲的位置,她做子女的,难道还能说一个‘不’字。
    她都做好了接纳的准备,但不知道为何,父亲说不娶胡云莹的时候,她却是开心的。
    人都是自私的,包括她也是。
    她是最不希望别人占了母亲的位置的。
    只是不知道胡家听说了这事会是什么反应,下午的时候她可是看胡云莹很害羞的模样。不过这事是傅老夫人定下的,回头怎么给胡家回话也不是她要操心的。
    长宜抬头看向傅仲儒,见父亲虽蓄了胡须,脸上却是没什么皱纹的,他年轻的时候五官也是俊秀的,随着年纪的增长平添了一份儒雅,也难怪胡云莹能瞧得上父亲。
    长宜送了傅仲儒出去,走到月门前说道:“父亲,这件事你先别和薛姨娘说。”她倒是想看一看薛细蕊有什么打算。
    傅仲儒不知长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长女既开口说了,定有她的道理,他也就应下了。
    二日一早,天还未亮,前院的仆妇早早的就套好了马车,把带回来的箱笼装到了马车上。长宜吃了早饭跟着傅仲儒去了寿宁堂和傅老夫人告辞,盛氏带着人把他们送到影壁前面。
    这会子天色还早,出了大门,长宜看到徐府门前也停了一辆马车,青色的帷帐,看上去有几分眼熟,她正想着,只见徐府的大门敞开,徐衍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身上穿了一件绯红色云雁补子服,腰间束着素金革带,左侧悬挂牙牌和牌穗。
    他人生的高大,身姿挺拔俊朗,眉眼深邃,周身的气质却是极清逸温和的。
    徐衍什么时候回来了,长宜心中猛然一跳。见徐衍似乎是朝她这里瞥了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手持玉笏走下台阶。
    傅仲儒也看到了徐衍,他一身绯红官袍,实在是显眼,连忙过去打招呼。
    “徐大人上早朝去。”傅仲儒拱手道。
    徐衍不太喜欢傅仲儒这样称呼他,说道:“傅大人,你还是称我行之吧,不必太见外了。”
    虽说两人年纪差了一旬,但论官阶,徐衍已经比傅仲儒高了两个品级。傅仲儒以前也是称呼徐衍的表字的,傅老夫人寿辰那日,傅二爷却恭敬的称徐衍‘徐大人’,傅仲儒这才觉得自己太过随意了,跟着一并改了口。
    傅仲儒觉得徐衍很是随和,丝毫没有摆官架子,对徐衍的印象就又好了几分,心想也难怪皇上这么看重他。
    “傅大人怎么走这么早?”徐衍往傅仲儒身后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长宜的身上。见她穿着一件青色素缎褙子,乌黑的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白玉簪。和素日的打扮并无不同。
    长宜福了福身子,轻声叫了一声‘叔父’。傅长宛跟在后面也行了一礼。
    徐衍微微颔首,听到傅仲儒说:“明日还要到衙门应卯,走的早些,傍晚就能到保定,晚上还能歇一宿。”
    “倒也是。”徐衍温和的笑了笑,和傅仲儒又说了两句客套话,就坐上马车离开了。
    长宜望着慢慢驶出柏树胡同的青帷马车,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徐衍刚才看她的目光有些淡漠,不由暗想她哪里得罪了他。
    长宜扶着木槿上了马车,靠在车厢上想了半天却也没想出来,她这几天都没见过徐衍,哪里又能惹到他,何况就算她真做了什么不好的,得罪了徐衍,以徐衍的心性和修养也不会太过于苛责她的吧。
    长宜觉得自己有些多想了。
    等出了胡同,万春才偷偷看向端坐着的徐衍,见他闭着眼睛,面上没什么表情。昨日傍晚他们从贡院回来,四爷还特地叫马夫调转车头去了一趟重泽酒楼,买了两包点心,说是送人的。
    明明回来的时候还挺高兴的,从清心堂吃了一顿晚饭出来脸色就十分的不好看了,点心也没有送出去,现在还摆在车厢里。
    他想到徐衍早上出来还没有用早饭,小声的叫了一声:“四爷。”
    徐衍睁开眼睛看向他,万春抱着食盒道:“路上还要走半个时辰,四爷吃两块酥饼先垫垫肚子吧,这是太夫人吩咐小厨房做的,还热着呢。”
    徐衍看了一眼笼屉里还冒着热气的酥饼,却没有接过来,伸手拿了昨儿在重泽酒楼买的两包点心,拆开油纸拿出一块白玉糕道:“先吃这个吧。”
    万春很想问这不是送给傅三姑娘的吗,想了想,还是把话吞了下去。
    徐衍平静的吃完两块白玉糕,打开车窗,静静地望着窗外。马车进了外城,在棋盘街停了下来,再往前就是大明门了,徐衍召了方严过来,吩咐道:“你现在去一趟保定,探探程家是怎么和傅家定的亲。”
    他顿了顿,又道:“这事要做的隐秘些。”
    方严是从卫所出来的练家子,办事一向牢靠,他拱手道:“大人放心。”
    薛姨娘算准了傅仲儒今日要回来,一早起来就叫了人在门口候着,午后用过饭在庑廊下晒了一会太阳,大夫说她肚子里头是个男孩,已经大差不差了,她如今一行一动都是小心翼翼的。
    到了傍晚,小丫头从前院跑过来道:“老爷回来了,马车已经到胡同了。”薛姨娘正在灯下做五毒的肚兜,听到这话连忙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扶着肚子去了前院。
    傅仲儒的马车在前面,他下了马车,就看到站在台阶上的薛姨娘,穿了一件莲青色织花纹褙子。
    薛姨娘盈盈行了一礼,傅仲儒扶起她道:“你有身子,就不必多礼了。”
    长宜踩着脚凳下来,就看到这一幕,她垂了垂眼眸,就当没有看到,薛姨娘却走上前恭谨的行礼道:“姑娘安好。”
    几日不见,薛姨娘的肚子倒像是大了些,长宜默默算了算,薛细蕊这一胎也有六个月了,的确到了该显怀的时候。
    六个月……母亲小产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这个月份。
    长宜望着她隆起的肚子,越发觉得刺眼。
    她坐了一天的马车,已经有些疲惫,懒得再与薛姨娘虚与委蛇,辞了父亲后就回了东偏院,梳洗了一番,召了王升家的进来。
    王升家的这些天一直在盯着西偏院的动静,跟长宜回禀:“姑娘走后,薛姨娘请了三回大夫,都是午后过来把脉的,说是薛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有点大,让她多走动些,吃食上也要忌口。”
    长宜正在翻看厨房这几日的开支,看到上面写着七月十四日从善仁堂购入两斤白燕窝,两斤鱼翅,还有虫草、枸杞等十几样补品,不由皱了下眉,她记得上个月月底才买了两斤燕窝,这半个月竟就吃完了……
    这也难怪大夫说孩子会大了,照这个吃法还能不大的。长宜不由摇了摇头。
    王升家的就说:“这薛姨娘也是生下二姑娘的人,竟这样不节制,补品流水一样的往西偏院里搬,不过姑娘说在吃食衣料上不能短了她,我也就没有管。”
    就是长宜也知道孩子大了不好生,薛细蕊又怎会不知,不过是看着肚子里的孩子娇贵,生怕半点苛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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