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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青折忽地记起来,方饮说过自己的妈妈是个能在岗位上再干十年的女强人,开会时能怼得别人哑口无言。
    然而此时此刻,他面前的女人沉默着,可能是被陆青折说得无法挑刺,也可能是因为病情上的一问三不知而自觉难堪。
    她在陆青折的手搭在门把手上时,若有所思地说:我再怎么挑剔我儿子,也觉得他配得上门当户对的优秀姑娘。
    那他配不上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吗?陆青折回答。
    方母最后一个问题问完了,也得到了对方的答案。她认为陆青折交上了一份几乎满分的卷子,与此同时,她连连败退。
    她打开方饮的背包,把那部手机放了进去。她道:那天在饭局上不欢而散,我说以后当没他这个儿子。你知不知道?你可能知道了这句,但不知道他是怎么回我的。
    她深呼吸一口气,补充:他说我总让他滚,这次他真滚了,有多远滚多远,滚得开开心心,死也不回来。
    陆青折道:有些结果,不单单是被我推动的,也不是方饮一时兴起。
    要不是方母长期以往的忽视和蛮横,让方饮日积月累地意图逃离,仅靠他的出现,真不至于让方饮狠心和方母这么断绝关系。
    他说完,方母没接话,也不进病房探望,拎着包离开了。
    陆青折走进病房,本在瞧着药水吊瓶的方饮便立即挪了视线,目光没从陆青折身上离开过。
    他做了全麻的开腹手术,现在还在吸氧。他戴着面罩,残留的淤青与他另一边白皙姣好的面颊对比明显,十分有冲突感。
    陆青折见他一直望着自己,问:好看吗?
    方饮轻哼了一下,有气无力地答:你谁呀?
    让你死也不回去的男的。陆青折坐在床边,帮他掖了掖被子。
    方饮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过了会,想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了,脸涨得有些红。他挣扎着又要开口,陆青折阻止了他:少说点话,我们不急着这一时半会。
    方饮的小拇指动了动,碰在陆青折的手边。因为方饮的手背上有留置针,所以陆青折不能握住他,只能用手指勾着他的小拇指。
    这次病因比较复杂,幸好有惊无险,没让你出大事。陆青折道,麻药劲过了没有?这次你疼的话,我真不知道给你吹哪儿了。
    方饮眯起眼睛笑,动作轻微且缓慢地摇了下头,然后陆青折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他把脑袋往陆青折的掌心蹭了下,表示对此满意。
    他道:哥哥。
    是不是猜到我给你带了礼物,不然怎么一上来就撒娇?陆青折借着这个姿势,梳了梳方饮的头发。
    他没想到的是,方饮下一句说:我错了。
    几乎是同一瞬间,陆青折就明白方饮想说些什么。他道:有什么事情可以放到以后慢慢说。
    方饮心里是没底的,他为此腾出手捏紧了被子的一角,再被陆青折一点点掰开手指。
    陆青折道:我来问你,你点头或者摇头,好吗?
    方饮点点头,用了一点力气,抓着陆青折的指尖。
    陆青折问:如果我做了你一向反对的事情,你抓到了蛛丝马迹,会不会生气?
    方饮停顿了一会,继而点点头,眼神闪动。
    然而我不仅做了,而且瞒着你,你把这些看在眼里,是不是更加生气?
    方饮还是点头,这次反应的时间快了些。他的手缩了下,无意碰到了陆青折右手上常年写字磨成的茧子,没再继续往回缩,他轻轻地摸着那块较为粗糙的地方。
    瞒着瞒着,后来出了事,让你着急了很久,你得要被我气死了吧?
    在方饮不假思索地肯定了这个可能性之后,陆青折道:这反过来的话,我也会快被你气死。
    方饮垂下眼帘,在灯光下,面色苍白憔悴。
    最开始他的想法特别简单,自己实在忍不住嘴馋,偷吃了点忌口,陆青折绝对很在意这种事情,他不让陆青折知道就好了,各自轻松。
    后来不一样了,他对陆青折不但没有激情减退,反而更加不可自拔。他变得比之前更压抑食欲,虽然没彻底管牢自己,但克制住的次数远比放纵的多。尽管陆青折不会知道这些,可他依旧在默默努力。
    他总是担心陆青折不要自己,从在陆青折这里装模作样,扮得又乖又好,到自己真的在踏踏实实向这方向改变,全是出于陆青折。
    现在方饮清楚了,陆青折是知道的,大概很早就知道自己瞒着他做坏事,骗他骗了好几次。自己最丑陋不堪的一面,其实被陆青折注视了好久。
    怕什么?抓我抓得这么紧。陆青折道,我不会走的。
    方饮说:我是笨蛋。
    隔着一层氧气罩,方饮生疏地说起爱这种字眼:笨蛋非常爱你。
    他在手术灯亮起的时候,瞧见医生倍感棘手的神色,心里明白自己有醒不过来的可能性。随着意识逐渐模糊,以前没为此害怕过的他第一次慌了。
    常年累月的零碎折磨让他消极,一度认定自己迟早在某次胃痛时离世,逃过算是运气好,没逃过就是身上撒把土,他将其当成随时可以结束的闯关游戏。
    然而在这次病发时,他发现自己无法继续洒脱了,让他有所记挂的愿望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他想赚钱给陆青折花,还想买戒指戴到陆青折的无名指上。他答应好了要白头到老,想让陆青折梦想成真。
    他最想活蹦乱想地回到陆青折身边,太疼了,也很害怕,要被抱抱才能好。
    刚才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发自内心地感谢命运能让他再睁开眼。他为此恍然大悟,觉得自己爱陆青折,他要向陆青折说出一切。
    陆青折认真地看着他,道:我升级了吗?
    方饮还很虚弱,声音轻得必须要人仔细听,才可以听清楚。他说:我贪得无厌了。之前单纯觉得能牵着你就好,现在盼着能牵到老得牵不动为止。
    他嘀咕:是不是说得有点晚,你很生气?那个,也别太生气了,伤身体
    拖长了尾调,他继而说:我见了也会伤心的。
    一边表白一边认错,你觉得我能舍得让你伤心吗?陆青折说,生气是真的生气过,半夜气到睡不着的那种。可你不用提心吊胆,比起你做了错事,我更在意你把苦恼一个人闷着,死活不和我说。
    方饮犹豫了一下,愁眉苦脸地吸吸鼻子:我怕你嫌我太坏了。
    这句话实在是一句废话,陆青折要是嫌自己太坏,哪还会在这里陪着自己。他往深处想了想,越是琢磨,越是感觉自己融化了。本来整个人因为要坦白而发僵,此刻连心都仿佛软成了一摊水。
    他有种立即抬起胳膊圈住陆青折的冲动,由于全身上下唯有眼睛可以乱动,他看着陆青折,朝人家眨眨眼睛。
    我该说什么好呢?陆青折见方饮这副温柔又饱含欢喜的神态,觉得两人之间不需要多讲了。
    方饮嗯嗯了两声,之前的声音轻,这时简直如同蚊子叫:老、老公说什么都好。
    面对方饮的开窍,陆青折内心惊喜但没意外,此刻和天边降了一道雷把他劈了似的。他倒吸了一口气,茫然:啊?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称呼,继续确认一遍。可惜方饮不愿意再说了,眼下如果方饮能挪动,他绝对会整个人躲被子里去,蒙住自己烧起来的脸。
    陆青折笑了下,身体微微前倾着,道:说什么都好?
    唔。方饮应声。
    陆青折竟然顿了下,似乎是难为情,不过渴望暂时盖住了萌生出的不好意思。他说:那你再叫两遍,我没听清
    他蹙了下眉,遗憾:我真的没听清。
    方饮吸着氧气,居然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好像陆青折也蛮窒息的,得吸一点氧,不然怎么会耳根发红成这样
    他不肯叫,陆青折拿他没办法。
    陆青折说:你是蛮坏的。
    方饮眼睛一闭,嘴唇张合了下,难以启齿地酝酿了会。他果真如陆青折所愿,重复了两遍之前的称呼。
    陆青折道:唉,方同学是真的坏。
    方饮心说,怎么还坏啊!
    陆青折叹气:戴了个氧气罩,还搞得让我特别想吻你。
    这么感慨着,陆青折站了起来,拨了几下方饮散落在眉心的头发。方饮的睫毛颤动,感觉到陆青折离得极近,吐息洒在自己耳旁,撩拨得人从耳根痒到心口。
    紧接着,陆青折亲了下他的额头。
    病房没有开灯,天色向晚,角落陷入黑暗。黄昏的光被窗户切割成矩形,一块块投射进来,照在地板上、棉被上和他们身上。
    陆青折柔软的嘴唇离开方饮时,方饮的眉心尚且有温度。方饮愣了片刻,再听陆青折凑在他身边笑了一会,也喊道:老公。
    第73章
    有一阵子没回宿舍,苏未看了眼门牌号, 低头开锁进去。尽管屋内的窗帘拉得严实, 挡住了每日的强烈阳光, 但闷得久了, 里面依旧席卷着热浪。
    桌椅和地面整洁干净, 在方饮走前被仔细收拾过,等自己空下来,稍微打扫下就行了。
    苏未没拿起空调遥控板,把行李箱搁在角落以后,先推开了门窗并打开电风扇,以此通风。
    在超市买的冰饮已经开始滴滴答答地顺着瓶身淌水,他喝了两口,收拾了会自己的行李。
    新生军训在即, 他作为学长,结束了暑假工作没顾得上玩, 提前回学校来准备过几天的迎新。消息群里已经挤满了文件和通知, 他没马上点开来看,打了电话给方饮。
    他问:是要米白色的外套吗?还有深灰色的?我有点印象,衣服上是不是印了好多叠起来的两个英文字母?
    方饮在病房里天天吹空调,下床坐着会嫌冷, 听苏未说返校了要来看自己, 就让人顺带捎几件衣服。
    他道:随便拿两件厚度差不多的就行,我就是举个例子。
    你柜子里衣服真是爆满,风衣尤其多, 是得随便拿。苏未打着电话,道,找它俩和大海捞针一样。
    方饮的衣服多,正好是三人寝室只住了两个人,所以还占了空出来的那间衣柜。当季的已经把架子全部挂满,其余的只能按类划分,叠起来放进上面的高柜或底下的柜子。毕业时搬出寝室,他这估计能收拾出五六箱来。
    虽然多,但理得干净清爽,连颜色都是从浅到深整理好,看上去令人舒适。
    说是说随便拿,在陆续打开了三个柜子寻找无果后,苏未在第四间矮柜里找到了方饮提到的那两件风衣外套。
    我下午过来,中午有个迎新培训会,我得过去听。他说。
    他一边讲话,一边把衣服塞在袋子里。敞开的门被敲了敲,同样返校并去寝室放完东西的陈从今站在外面,冲着他笑了笑。
    苏未挂了电话,走进去关上阳台那侧的窗,拿起遥控板摁了一下。与此同时,陈从今也关上门走进来。
    陈从今道:我的待遇那么好,一来就有空调可以吹?
    苏未抿了下嘴,说:热了。
    哦,看到我就热了。陈从今道。
    苏未投降:说不过你。
    寝室里有小型打印机,他把收到的文件看了下,直接在这里把有需要的打印出来。学弟学妹们即将到来,比起陈从今这个八年连读制,他眨眼还剩三年大学时光,为此还颇有紧迫感。
    陈从今看着他手上的机场出口标注图,道:陆青折本来也要做志愿者,老师知道了指明不让他去校外。
    苏未问:为什么?
    怕他在那里一站,把别的学校的学妹也跟着拐回来吧哈哈哈哈。陈从今道。
    苏未也笑了一会,看了下时间,说:我要去开会了,你在这里待着?
    陈从今点点头,道:你走得慢点,外面那么晒,记得往树荫底下躲躲。
    他这么说着,送苏未到门外,再转身拿起扫把,搞了一遍卫生。
    本来他觉得方饮不像是有自理能力的人,会把屋子搞得一团糟。没想到这里很干净,只是好几周不住人了,难免会有灰尘。
    方饮被班里女生说过是初恋模板,原因无他,从性格到形象,整个人一副好看但中看不中用的样子。和他谈情说爱肯定能记忆深刻,带着点童话化的热烈且浪漫,属于年少无知时最会向往的那类交往。
    方饮对此问过:为什么是年少无知?
    打个比方,年纪小的时候喜欢奢侈品,看多了也就无所谓了,越耐用越好吧。有女生解答。
    方饮从耐用这个词语不知道发散了些什么邪恶想法,神色微妙了下。他还是不服:我怎么不耐用了?
    当时女生卷起书本,敲敲他的头:一大清早要赶作业,大家全冷水洗脸,就你连喝牛奶还喝热的。你说你哪来的热牛奶?你说你怎么耐用了!
    可能是过分的娇生惯养真会让气质变得与众不同,所以陈从今和班里女生会对方饮有这种看法不算奇怪,方饮也一度是那种连盐和糖以及味精都分不清的人。
    在读大学初,方饮连行李都是保姆收拾的,确实没自理能力可言。不过他适应起来非常快,又对这些家务活很感兴趣,做得乐在其中。
    这会窝在病房里,他无聊到拿了块抹布擦窗户,擦完窗户拖地板,然后鼓捣着瓶子里的插花,有模有样地剪了剪枝叶。
    做完这么一圈,护士来给他量血压,他和人聊了几句天。
    他问:护士姐姐,你今天吃什么?
    咖喱鸡炖土豆,青笋炒木耳,番茄鸡蛋汤。护士道,那你今天吃什么?
    他认真地回答:张医生配的四瓶静脉营养液。
    护士笑了:安心输液吧,这四瓶东西的钱在外面够你胡吃海喝了,你就当自己在酒店顶楼吃了顿烛光晚餐。
    方饮道:替换起来有点难度。
    量完血压,他开始剥松子和香榧果,剥了不吃,放在碗里给陆青折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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