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蘅来:“其实我觉得……谢公子和不是那种关系。”
“那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 ”
慕蘅来想要脱口而出的说辞倏然顿住,他声音低下去:“……我不知道。但是我肯定江十对藏雪君不一般。你也知道江十这个人,虽然和谁都能结交,但真正的知交也就咱们几个。他可能没有想瞒着我们……师望川就见过他和薛照微在一起,也许只是没有来得及告诉我们。”
“而且……我听说江灯年的葬礼藏雪君还特意赶过来拜祭,如果素不相识,他没有必要这么做。”
相沉玉脸色稍有松动:“可是他两人为何要瞒着旁人他们结交之事?”
“或许他有苦衷。”慕蘅来开始给江灯年找理由。
相沉玉沉默片刻:“你先让我想想。这件事江灯年生前也从未提过,你我也不能轻易下定论。何况眼下的当务之急是魔界十二门卷土重来……”他叹了口气,显然应对魔修使他颇为头疼,从前江灯年尚在,震慑魔界,如今江灯年已去,扶风派又作为仙门正道大派,便只剩下他。
慕蘅来颔首:“行。我先去帮我大哥对付那些魔修。”
他离去后,相沉玉神情几经变幻,最后沉静下来。
对慕蘅来的话,他不是完全不信,只是一时难以接受——他确确实实怀疑过薛照微和江灯年之死有关。而且薛照微和江灯年是情人,未必就比薛照微和薛照微是宿敌的结果更好。
天下人称赞藏雪君剑术高绝,道心至坚,仙门第一人,犹如高山雪不然纤尘,但是相沉玉并不觉得薛照微心性高洁。
至少,薛照微绝非世人认知中的良善之辈。
相沉玉闭了闭眼睛。
他暂且不去想薛照微的事情,又思忖起魔界十二门的魔修袭击仙门弟子之事。
在这场早有预谋的围剿中,唯有一个人毫发无损——那个拿着慕氏令牌上门的少年,徐图之。
一众金丹弟子,甚至是像谢宥这样能够在仙门中的年轻一辈中排得上名号的都身负重伤,徐图之一个不过刚刚步入修真界、身后也没有仙门世家可以依靠,却安然无恙地归来。
想叫相沉玉忽略其中的异状都不可能。
………该抽个时间来见一见他。
江灯年、薛照微。
剪不断,理还乱。
或许这世上的缘分本来就是这样纠缠不断、难以割舍。谁又想到世人眼中势同水火的两人,关系其实并非如此,他们也许曾经比世上所有人的关系都要更加紧密。
长风吹过屋檐下的琉璃八宝灯,灯下悬挂的细小金铃叮当作响,相沉玉走出屋子,春末最后的一片碧桃花瓣从遥远的天际被送来,落入他的掌心。
一如世上所有飘摇的缘分。
都和他无关。
………………
薛照微来找凤凰的时候,她正在附在池子边喂鱼,池塘里荷叶亭亭,泛着一层浅浅的灵气,一看便知这些水中花是被人用灵力催开的,金银二色交相辉映的鱼在池水之中游曳。
他扫了一眼,是仙门诸多典籍中均有过记载的一种食人鱼,性情凶恶,普通的小修士对上这种鱼只有被啃咬沦为盘中餐的下场。但是这种鱼在上古的最后一只凤凰面前,只有乖乖做观赏物的地位,甚至倘若凤凰哪天不开心,想吃掉它们加餐,也只能自动挑上盘子。
凤凰先开了口:“你是来找我,还是来找我那徒弟的?”
“在下心中有些疑惑,想恳请凤凰前辈解答。”薛照微谨慎而克制地道。
凤凰洒了一把鱼食下去,她恍然大悟地一点头:“所以果然是为了他来的,倒也不奇怪。不过我有名字,别把我叫得那么奇怪。”
“凤凰”是族群名,对着她喊“凤凰前辈”,就好像对人族修士喊“这位人类前辈”一样。
“……敢问前辈名讳?”
“你去问我那笨蛋徒弟。”凤凰勾了勾嘴角,回过头来:“我今日心情还算好,可以回答你几个问题,你想问些什么?”
凤凰的目光温柔慈和,和传闻中让人闻风色变的雪原大妖完全不似一个人,确实印证了她那句心情极好的话。
薛照微眼眸动了动,波澜在漆黑的瞳眸底一晃而过,如滴水入海,瞬间归于平静。
“……您唯一的徒弟,到底是是鹤月君江灯年,还是如今的谢归慈?”
声线轻而冷。
“对于这个问题,你不是心中早就有答案了么?”凤凰唇边笑意微深,有种意味深长的微妙,“我可从来只有一个徒弟。”
果然如此。
心中的猜测此刻终于尘埃落定,被攥紧的心脏也终于被人放开,酸涩的同时又有种释然。
薛照微怔忪了片刻,才低声道:“多谢前辈告知……我还想知道,他为何如今不记得我?”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凤凰歪了歪头,口吻略带疑惑,“这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情。既然你那么在乎,为什么不向他亲自寻求答案?”
“………………”
凤凰的目光从他紧绷的脸上挪开,又去看池塘里那些游动的鱼。
原本以为这个不是块朽木,没想到也是。
真是叫人失望。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提醒一番这块和她徒弟天生一对的朽木。
“他前两日向我提过,他不想答应这桩婚事。但是他拒绝的原因十分有趣——他不愿意答应的理由是,他觉得你并不喜欢他。”
“……并非如此。”
薛照微抬眼,细听他声音有些艰涩。
“那你应该要告知他。”凤凰叹了口气,低头看水池里凑过来争食的游鱼,伸手给薛照微指了指隐在池塘对面花树林里游戏的少年少女,他们衣着鲜艳亮丽,面容秀美,天真灵动且活泼,他们身上的衣裳皆是最明亮绚丽的羽毛化成的,带着鲜明的鸟族特征。
鸟族的少年男女。
薛照微扫了一眼,便不感兴趣地收回了视线。
世间鲜妍艳色,除却当年惊鸿照影一瞥,再无可入眼。
凤凰把族里漂亮的少年男女指给他看,当然不是为了叫他欣赏,她微微地笑起来,别有深意:“你看到对岸那些漂亮的孩子了吗?归慈相貌殊艳绝俗,性情也不错,刚来的时候惹得族里许多少年少女芳心暗许,也有想和他结成道侣的。”
见薛照微的脸色果不其然沉了下来,凤凰勾了勾嘴角,这才慢悠悠地继续道:“不过他从未答应过,说是族里这些虽好,但并非是他情之所钟。你明白他的意思么?藏雪君?”
谢归慈拒绝旁人都是因为他不爱对方,唯独对薛照微,他拒绝的理由是——薛照微不喜欢他。
从中原奔赴千里的青年半垂落眼睫,难得出现了片刻的茫然。
凤凰又转过身去喂她的鱼,不知饥饱的鱼疯狂涌出水面,尾鳍拍打着水波涟漪,飞溅水珠。
有些人即使从记忆中被抹去,但是在最深的潜意识里始终不曾被忘记。
世间生灵的爱憎,即使是天道也无法全然操控。
………………
凤凰最后轻声道:“成婚要请中原的宾客吗?”
作者有话要说:
。
第41章 红莲夜06
凤凰转过头的时候, 薛照微已经不在了。
轻风抚过莲叶,水珠颤巍巍地在叶脉上滚过一圈,聚拢在叶片中央。
……也不算完全不可救药的朽木。若是薛照微比她那不省心的徒弟还不开窍, 恐怕这两人还有得磨。
不过谢归慈的情劫确实是个问题。凤凰想到此处,不觉蹙起眉头,按理来说, 鹤月君江灯年的身份已经身死,一切的情劫命劫就该尘归尘土归土, 随着江灯年身陨落下帷幕, 彻底终结。
“江灯年”被埋葬,谢归慈就应该自由。
天道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也没到那种反复无常、出尔反尔的地步。那么就是在最后关头出了问题。
谢归慈当初怎么诈死从北荒离开的, 凤凰并不知情。与开始详细的计划相比, “江灯年”的死确实突然了些。她也旁敲侧击问了谢归慈, 谢归慈对这部分的记忆并不清晰。
恐怕问题就出在这里。
若是命劫过了倒还好,但是如果命劫没有过, 那又是一场麻烦。
…………………
谢归慈在用水镜术和徐图之交谈。仙门的历练已经结束,徐图之说自己已经隐约摸到了结丹的门槛——这是每个修士修仙之路上必经的、也是最重要的一步。结出的金丹越是完美无瑕, 修士的前途就越好。
这也是当初谢宥对他的金丹动邪念的缘由。虽然许多人都忘记了, 但是谢归慈结出来的那颗金丹,是举世罕见的纯粹无瑕。
徐图之把自己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无巨细交代了一遍:“另外师父, 您不是叫我注意慕氏的动向吗?我怀疑慕氏内部被安插了魔界十二门的内应, 这一次仙门弟子遭遇袭击极可能和这个内应脱不了干系。………这两天好像还有个什么城主到了西洲城,要向慕家三小姐求亲。”
“………那是慕三公子。”想起好友喜爱做妙龄女子打扮,“慕三小姐”芳名远胜慕三公子, 谢归慈一时间竟然无法责怪徒弟的疏漏, 他顿了顿:“对慕家的内应, 你心里有怀疑的对象吗?”
“有一个人。”徐图之很快答道,“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他是魔修伪装的,并不是真正的慕氏族人。”
“图之,麻烦你把这件事告知慕三公子,该如何处理他自有决断。”
“是。那师父什么时候回来?”徐图之问。
谢归慈心头也不确定,因此说得颇为含糊不清:“我也不知,许是还要再过段时日。你暂且先留在西洲城,或是回雾山都可以。”
徐图之果断做了决定:“那我回雾山等师父。……西洲最近不太平稳,魔界十二门的动作不少,我实力低微,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等我回雾山后勤练剑术,再过来帮忙。”
谢归慈颔首,对他的决定并无异议。只是他忽然想起来,仿佛还没有告诉凤凰他多了一个徒孙。
……算了,还是暂时不告诉师父了,免得师父祸害完了他,又想着给徐图之找一桩好姻缘。
水镜另一边,徐图之迟疑半晌,终究还是将压在心底的事情说出口:“扶风派的相少主也在西洲城,我偶然见过他一两回,但是我感觉他仿佛是怀疑我………”
“以他的性格出现这种情况倒不稀奇,不过你既没有和魔界十二门勾结,也和他扶风派无冤无仇,无论他心中如何想,他都不会拿你怎么样。不必为此过多烦忧——若是他问及,你据实回答就是………我这边有人来了,无事的话下次再说。”
门扉被慢条斯理地敲了三声,半点不多。
“进来。”
是薛照微。
他今日并未佩剑,衣裳依旧是一身雪衣,在一群喜气洋洋穿红着绿的人中遗世独立。他看到谢归慈的时候,目光竟然犹豫了分毫。
叫谢归慈惊讶地挑了挑眉梢,不过好在他还没有忘记及时将人请进来。
茶是翡翠鸟采摘初春最嫩的叶片,用雪原月河里最干净最澄澈的水煮成的,和中原的风味截然不同,但也是不容否认的好茶。
茶水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