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响起的声音传到孟清念心里，她抬眸看向冲破云层消失在云海里的飞机，嫌少地回道：“联航6871，再见。”
频率里的机长听到两人的对话，在驾驶舱里跟副驾驶讨论，“这两个人怎么一句再见都说那么情意绵绵？”
副驾驶沉默了会儿，想起网络恋爱热帖里的名句，他抬头仰望飞走的飞机，感慨道：“这可能就是恋爱的酸臭味吧。”
机长顺着副驾驶的视线看过去，万里晴空，白云朵朵，连天空都为此感到愉悦。
送走谢南骁，休息室的同事上来交班，孟清念拔掉耳麦正欲下楼，顾东旭出声道：“清念，跟我来会议室一趟。”
孟清念心里早有准备，虽然她是谢南骁的指挥，但顾东旭是管制主任，有权管理辅助管制员的工作，她公然违背管制主任的指令是要受到处罚的。
孟清念收好耳麦跟上顾东旭的脚步，应声道：“嗯。”
塔台的同事看见孟清念被带走，都频频转头看向她，孟清念虽然违背了管制主任的指令，但这次他们支持孟清念。
如果不是孟清念大胆的决策，联航6871飞机里的孕妇肯定活不下来。
唐蕊有些担心孟清念，她柔声喊道：“念念。”
孟清念朝她笑了笑无声地安抚她。
虽然她违背了顾东旭的指令，但并没有造成实质性危害，甚至还让联航6871安全落地，顾东旭不会让她停职，做多就是口头训斥，或是让她写份检讨报告。
跟着顾东旭下楼路过休息室，王勋不安地坐在沙发上，等待上层对他的处决，他看见孟清念，眼神闪烁地看着她，希望她能够帮他说说话，至少让他还有重回塔台的可能。
孟清念避开王勋的视线，这件事不是她说两句话能够决定。
连顾东旭都决定不了。
顾东旭也看见了王勋，他没有说话直接略过王勋，带孟清念走进会议室。
进入会议室，顾东旭卸下身上的疲惫看向孟清念，“清念，你知不知道今天的事，如果你判断出现失误会发生什么？”
孟清念站在顾东旭面前表情很淡，“知道。”
“你知道，还做出这么危险的事？”
“虽然这次你能侥幸避免，但下次呢？出了事故怎么办？你能背负得起那么多条人命吗？”
孟清念抬眼看向他，目光坚定道：“我确保不会撞机，才会下达冲过去的指令。”
顾东旭叫孟清念下来的本意，并不是训斥她这次的行为，而是敲打她不要飘，防止她下次因为自己的自傲做出不可挽回的决断。
顾东旭紧盯着她，“你拿什么保证？”
他轻蔑地笑一声。
“谢南骁吗？”
“不是。”孟清念的回答很迅速，直视顾东旭解释道：“我不会将所有的赌注压在一个人身上，我相信谢南骁的技术，也相信我自己推算的数据。”
“只要谢南骁能保持速度，我就有信心保证两架飞机不会撞机。”
过了会儿，孟清念沉声道：“我跟谢南骁都没有拿两架飞机的人命开玩笑。”
顾东旭沉默下来，他当然知道孟清念没有拿两架飞机的人命开玩笑，只是他没想到孟清念会帮谢南骁解释。
心里有股难以言喻的烦闷，他很想问她跟谢南骁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这么信任他，但话到嘴边顾东旭还是选择了沉默。
隔了会儿，他指节压在会议桌上，放缓声音道：“再精密的计算，再信任的人也有失误的时候，这一次是侥幸，下一次就不会那么幸运。”
“以后做决定要三思而后行。”
孟清念知道顾东旭作为领导是在敲打她，她今天的操作让全塔台的人都对她刮目相看，甚至在管控台她看见顾东旭也对她投来赞赏的目光。
顾东旭不是真的在呵斥她，而是借着这次训斥让她继续保持冷静，谨慎做好管控台的工作，避免她在以后工作中骄傲自大，做出不可挽回的错误指挥。
她顺着他的话道：“我知道。”
话已经说到这里，改敲打的也已经敲打了，顾东旭将手中的文件夹放在桌上，疲惫道：“出去吧。”
“是。”
孟清念离开，顾东旭看着孟清念的背影发愣。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如果有人投诉谢南骁不听指令强行降落，谢南骁很可能会停职接受考核。
如果二次考核没有通过，他极有可能会停飞。
顾东旭靠坐在会议室沉思，他很想看谢南骁被投诉，但谢南骁的技术优秀到即使有人提出投诉，他也不会同意。
这次决策，谢南骁是正确的。
他凭一己之力，挽救了两条生命。
孟清念走出会议室，唐蕊跟上她的步伐，将手里刚冲好的咖啡递给她，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孟清念接过咖啡摇摇头，“没事。”
两人齐步走进休息室，唐蕊想到王勋的事，她忽然说道：“对了，刚才你被顾主任叫去会议室的时候，有人来休息室叫走了王勋，我看王勋这次凶多吉少。”
“念念，你觉得王勋还能留在塔台吗？”
孟清念捧着咖啡也不太确定，平时犯这种错，会被训一顿记录在册，给与一定的惩罚，还会有二次工作的机会。
但后天就是考核，王勋在这个节骨眼在众目睽睽之下犯这样的大错，王勋能留下来的几率很小。
要看顾东旭愿不愿意为他说话，以及上层通过综合评定他之前的表现，决定要不要拿他杀鸡儆猴。
孟清念也不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她抿了一口咖啡缓慢说道：“不太清楚。”
吴静琼看见孟清念和唐蕊进来，心思散乱地坐在小圆桌上翻看杂志，她已经了解了基本情况，知道王勋这次失误会很危险。
孟清念扫了眼吴静琼，坐到沙发上思索道：“这个行业强度高，流动性也大，就算王勋被调岗，对他而言也许是另一种不错的选择。”
前一句话是塔台管控员的真实写照，但后一句对其他人来说可能会卸下重担，对需要赚钱留在首都的王勋来说是却是一份压力。
塔台干的好的管制工资能拿到两三万，如果转地勤想拿这么高的工资就是难上加难。
“听说王勋想留在首都。”
留在首都就需要钱。
“是机长过失大还是王勋的过失大？”
在旁边静静听着两人说话的吴静琼，听到这句话原本就担忧的心，变得更加的浮躁不安，她掐着杂志页面，实在忍不住抬眸插话问道：“他会被调岗吗？”
这段时间吴静琼和王勋的感情迅速上升，吴静琼很在乎王勋。
孟清念和唐蕊转眸看向她都没有出声。
两人的沉默将吴静琼担忧的心压的更沉，她道：“清念，你跟顾主任的关系不是很好吗？”
孟清念忽地笑了。
“需要我的时候说我跟顾主任关系好，不需要的时候说我不要脸勾.引顾主任，吴静琼做人不要太过分，找我还不如找陈瑶，她魅力比我更大。”
吴静琼知道可以找陈瑶，但她不确定陈瑶会不会帮她，会出几分力帮她。
相比陈瑶在业务工作方面她更相信孟清念。
也相信孟清念答应的事不会随意敷衍。
这是孟清念对自己的坚持。
吴静琼掐着杂志页面，嘴唇蠕动犹豫了很久，也没有开口说出一句话。
孟清念不想再跟吴静琼多话，转了话题跟唐蕊聊起了别的事。
第20章 信任
下班回家, 唐蕊跟在孟清念身边，问出一个在休息室不敢问的问题。
“念念，你为什么会那么信任谢南骁。”
她记得孟清念跟谢南骁并不合, 寥寥无几的接触都以呛声结束，孟清念今天在塔台的表现，却让唐蕊觉得孟清念跟谢南骁很熟。
孟清念滑动手机的手指放缓, 想起谢南骁那张桀骜不驯的脸, 她道：“机场没有人不知道谢南骁的出身, 作为前海航空军队长如果他没有把握怎么会那么莽撞的降落。”
“如果他开战斗机不熟练，怎么会多次带队参加维和行动。”
唐蕊明白过来，孟清念相信的是谢南骁的专业技术，是他出色的能力。
回到家里, 孟清念给奶糕喂完猫粮, 坐到沙发上休息，收到刘国戚关切的信息, “听说今天谢南骁差点撞机了？”
刘国戚知道这件事孟清念并不意外, 发生这么大的事, 员工私下不说，航空公司领导也会拿这件事当典型案例说给机长听。
“嗯。”
刘国戚的消息回的很快, 他转载了一篇视频文章。
视频清晰地拍到飞机降落的惊险一幕, 文章详细的描写了孕妇发病, 机长紧急备降险些撞机的全过程。
整篇都在夸联航的机长厉害, 甚至还扒出谢南骁海航空军飞行员的身份, 顺道夸赞海航空军培养的都是尖端人才。
关于空管一点都没有提。
孟清念习以为常, 她回道：“你应该发给谢南骁。”
“你以为我没发？”刘国戚接二连三地给她发消息, 语气还有点愤慨, “他说记者不会报道就别报道。”
孟清念给刘国戚发了个问号, 疑惑地再次点进文章，她记得文章并没有骂谢南骁，全篇都在夸奖他。
“他说如果没有空管清出跑道、指挥降落，他开再快也没有把握在川流不息的首都机场安全落地。”
孟清念点击文章的手顿住，毫无波动的心蓦地变暖，空中管制一直是不被众人知晓的职业，飞机出事故的时候能想起空中管制指挥不利，飞机转危为安全是机长的功劳。
谢南骁说出这种话她很意外，也很感谢他能够记得空管这个群体，为空管鸣不平。
孟清念首次没有反驳谢南骁的话，附和道：“他说的对。”
刘国戚删删减减很久才发出一句，“你们很像。”
不争不抢，对本职工作都极其热爱，有相同的三观，有自己坚守的底线，有一腔用不完的热血，骨子里都镶嵌着正义。
孟清念看着刘国戚发来的消息没有回，她抬眼向阳台看去。
昏暗的阳台只有客厅渗出去的微弱光芒，再往远看，隔壁漆黑一片，如往常一般没有人居住的迹象。
谢南骁今天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