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到最后,他也没绕了她。
深深地喘出一口气,紧闭着眼睁开,强行克制将手腕给抽开,衣袖拂到黑檀木小圆桌,茶盏掉下来碎了一地。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看着地上碎茶盏,再看了眼坐在椅子上脸色极为难看姜玉堂。
姜玉堂却拧着眉深深地松了口气,她手指从他手腕上挪开那一瞬间,脑海中画面瞬间消失了。
“世子爷。”珠云赶紧走上前,跪下来收拾着碎瓷片:“世子可是身子不舒服?”世子爷平日里对待她们这些下人们都极好,这番当众不给脸面事还是头一回。
姜玉堂等脑海中那翻滚情绪退却,回过神来才发现众人目光都落在面前人身上。
沈清云坐在他对面,腰肢笔直,气质清冷。背后,打量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却像是毫不在意,一双眼眸静静地,只盯着他。
干干净净,像是一轮月牙。
而梦中那双眼睛,水光潋滟,布满**。
分明是同一双眼睛,此时却又不像是同一个人。
搭在扶手上手攥紧紧地,修长如竹指尖又一寸寸放开。姜玉堂挪开眼睛,面如冠玉脸上冰冰冷冷,他随口道: “是我走神了。”
老夫人一直在前方看着,瞧见姜玉堂那明显不对神情,却也没多问。只笑了笑,招手让沈清云过去,问:
“可瞧出什么了?”
沈清云走到老夫人身侧,目光打量了一圈,又落到了姜玉堂身上。那张清冷脸上目光本是毫无表情,可落在他身上那一瞬,立马变得柔和起来。
摇了摇头,沈清云对上姜玉堂眼神,道:“脉象不浮不沉,从容和缓,世子爷身子无碍。”
老夫人听后高兴极了,留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等沈清云从寿安堂出来,已经快午时了。盛夏天,太阳毒辣,她找寿安堂小丫鬟借了一把油纸伞。
撑着伞走出寿安堂,再过回廊时,却是瞧见两人站在回廊后凉亭中。
瞧见那熟悉身影,沈清云大概有些惊讶,愣了会神才走过去。
赵禄看着面前这位表少爷,心中有些好奇,昨个儿这人等了世子一下午,爷都不见。
今日,爷居然特意在这等他。
姜玉堂坐在凉亭石凳上,一身月白色长袍衬人身形如竹。眉若远山,眼尾深邃,这张脸生即为雅致,却又不失硬朗。
单单就是坐在那儿,就让人难以挪开眼睛。
沈清云目光,就这么堂而皇之落在他身上。
这若是个男子倒也没什么,可偏生又只有姜玉堂知晓,眼前人是个女子。女扮男装,胆大包天。
他抬起头:“刚刚诊脉时,你说可是真?”
沈清云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番问,眉眼之间还带着还未收回情绪。愣神了一会儿,才摇着头,道:“不是。”
姜玉堂紧盯着她脸。
她那眼中情绪落入他眼中,清冷一张脸对上他却是乖乖巧巧:“您脉象不平,最近应当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哪怕是侥幸入睡,只怕半夜也会梦魇。”
姜玉堂眼睛盯着她:“那你呢?”
“什么?”眼帘撩起,那双清冷眼神又看了过来。沈清云看着他脸,出神忘了回答。
姜玉堂于是确定,只有他。
只有他,夜夜做那些见不得人梦。甚至于,连她碰到自己,都克制不住想到那些情景。
就像是入了魔了。
他没再往沈清云那多看一眼,起身便往外走。
有些事还未发生,那他便想法子避开。面前人既然对他有影响,日后再也不见便是。
姜玉堂走出回廊,才对身侧人道:“查一下她30340身份,寻个机会让人搬出府。”
回到墨荷园边小院子,已经快午时了。小院里静悄悄,沈清云独自推门进去。
朱红色门刚打开,里面一团影子朝她扑过来,沈清云伸出手,那团影子准确无误跳入她怀中。
毛茸茸一团。
沈清云清冷脸上唇角往上勾了勾,抱着进了屋:“又重了。”
怀中猫摇了摇尾巴,又喵了一声。
沈清云进屋之后把猫放下来,走到窗棂边架子下,给它碗里换了水。
这时门口传来声响,昨日里来传话小厮又来了。他拎着食盒进来,一进屋就瞧见窗棂下猫。
昨日里他没进屋,可是没瞧见。
眼睛往猫那看着,对着沈清云笑嘻嘻道:“三少奶奶怕您没用午膳,特意让厨房给您做了些好菜来。”
他手脚麻溜将饭菜给布上,站在那儿去是没走。眼睛时不时往窗户那看着。
猫瞧见有生人,好奇走上前,在他脚边转悠。
小厮明显是喜欢,却是又不敢动手,站在那儿抓耳挠腮。过了好一会儿,才敢问:“这……这是表少爷您养?可有名字?”
沈清云正站在洗漱架旁净手,闻言抬起头,过了会儿才道:“它叫千金。”
“千金?”小厮瞧着那明显是个公猫,嘴里嘀嘀咕咕。千金走上前,小厮借着人瞧不见,弯下腰摸了一把头。
又道:“多大了?”
洗漱架子后,那淡青色身影一瞬间变得笔直,沈清云双手放在温水之中,却是察觉到一片冰冷。
她沉默了许久之后,才一点一点将手抬了起来。染了玫瑰露帕子擦着手,她垂着眼眸,淡淡道:“十一年。”
第5章 小雨
小厮抬起头,看了眼背后表少爷,再瞅了一眼底下在他脚边转圈圈千金。
十一年,也就是十一岁了?
这猫瞧着身强体壮,油光顺滑,半点儿都不像这么大岁数。他拎起衣裳下摆,一边逗着猫,一边道:
“奴才听人说,表少爷今年才十六。”算下来,这猫岂不是自小就养着,陪着这位表少爷长大。
沈清云没回,她走到紫檀云木小方桌下坐下来。千金瞧见她立马凑了上去了,跳到了她身侧小圆凳上。
体型肥硕,姿态却是优美。
沈清云剥了点虾仁给它,千金低头乖乖吃了。
小厮站在那儿瞧着,白玉瓷盘里满满一碟虾仁,这猫吃了估摸一半。等吃饱了,它才舔了舔爪子,从圆凳上跳下去。
“表少爷可当真儿宠这猫。”小厮笑了一声,见沈清云又重新洗了手,这才开始自己用膳。
“今日是苏州菜,三少奶奶特意吩咐,说表少爷是苏州人,旁怕您吃不习惯。”小厮走上前,殷勤上前布菜。
“鲈鱼鲜嫩,三少奶奶特意吩咐了,要您多用一些。”
沈清云低着头喝汤,她用膳规矩极好,一举一动都让人挪不开眼。
“多谢三夫人。”
小厮站在那儿候着,看着表少爷用完才走。只那一桌子苏州菜,表少爷也瞧不出喜不喜欢,每一样都只动了一点。
唯独那鲈鱼,碰都没碰。
下午时候下了会雨,墨荷园里荷花被雨水打有点蔫巴儿。沈清云坐在美人榻上,正对着窗棂看窗外雨出了会神。
不知何时,靠着美人榻迎枕上睡着了。
许是因为那小厮几句话,沈清云难得又做了那个梦。
那是好久好久年前一个晚上了,那天晚上也下着这样大雨。漆黑夜里一片冰冷,四周还隐隐传来狼嚎声。
小小她那一年才五岁。
四周是连绵不绝山,眼前是漆黑一片黑暗。她陷入在这大山中一整夜,脚崴了,手摔破了。
浑身上下除了痛,只有冷。
那是一种从里到外冷,浑身血液都仿若被冻僵了,她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蜷缩在山洞之中,浑身都在轻微打着摆子。哪怕是当时她很小,她也知道自己大概是要死了。
这么大山,又下着雨。她从白日里等到黑夜,根本没有人会来救她。
可是她却不想死,她连动力气都没有了,却拼命想将眼帘给睁开。至少,她不想死在这个黑夜里,死在这无人大山中。
第二天太阳升起,她尸体会冻得发青发硬。也连可能,她连个完整尸身都保不住,下一刻就有野兽出没,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吞噬干净。
也就是那时候,她快要奄奄一息了,只有最后一口气了。他来了,玄色长靴走在雨夜里,他单手拎着火把,照亮了她眼前一片茫茫黑夜。
五岁她才一丁点儿大,被人扣住了后颈脖如同拎猫崽子一样,从那个冰冷山洞里拎出来。
她费力睁开眼睛,拼命想要去看清楚来人。
火把映着那人脸上,那张脸温润如玉,眉眼深邃。他单手将她抱在怀中,低头瞥了她一眼,喉咙里溢出一声笑:
“是只走丢了小猫崽。”
睡梦中人猛然睁开眼睛,沈清云坐在美人榻上,恍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外面漆黑一片。
千金缩在她身侧,正舔着她脸。
沈清云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指尖染着不知何时掉下来泪。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又揉了揉千金头。
“你也想他了。”怀中猫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声响。
沈清云抱着它,漆黑眼帘中一片深邃。她闭上眼睛,梦中那张脸与白日里瞧见那张脸渐渐重合。
他坐在椅子上,眉眼淡淡,带着疏离。
“我也想他了。”她睁开眼帘,轻声道;“我这就就带你去见他。”千金不知为何不高兴了,抬手抓了她一爪子,从她怀中飞快溜走了。
沈清云看着手背上爪痕,抬手抚了抚,转身又看向窗外。漆黑雨夜里。没有半分月色,只有一片看不见尽头黑夜。
听雨轩
黛青色屋檐下还滴着水,檐下油纸灯笼随着风微微晃荡。拳头大小光笼在一片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