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向阳微怔了怔。
贺乘风看着他,对他展颜一笑,“怎么,你不喜欢李安?”
张向阳想说他当然喜欢李安了。
《断背山》他已经看过无数遍了。
第一遍时,他看到结尾,躲在被子里哭得枕头都快湿透。
第二遍时,他从开头就开始哭,一直哭到结尾。
他一遍一遍地看,一直看到想起这三个字都会眼角发酸。
“李安的色戒拍得很好。”贺乘风微笑道。
张向阳又怔了怔,他勉强勾了勾唇角,“是啊。”
“那去吗?”
张向阳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些慌张。
贺乘风请他看电影。
好奇怪。
一个男人约另一个男人看电影。
“……去。”
路上,张向阳听贺乘风说这电影上映的时间很短,影院的排片也不多,他只抢到两张影院效果很好的票,“叫谁去好像都不合适,免得他们争风吃醋,干脆都不叫了。”
“他们”是指贺乘风同一级的研究生同学。
张向阳听他说笑,心下放松的同时又觉酸涩。
“什么电影,票这样难买?”
张向阳从不去电影院看电影,电影票太贵,不在他消费的考虑范围内。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这名字好特别。”
“是讲一个少年与老虎的故事。”
“啊?是童话故事吗?”
“倒也不是,据说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
“这电影为什么不多排点场次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贺乘风背着手,侧过脸冲他笑了一下,“比《断背山》好点儿,《断背山》连上映的资格都没有。”
张向阳心跳顿时漏了一拍,脸上微微发烧,“是吗……”
“你看过《断背山》吗?”
“……没看过。”
“拍得也很不错,视频网站上有,哪天我陪你看。”
“……”
张向阳窘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心跳得飞快,一面劝说自己贺乘风没有别的意图,只是单纯地欣赏这部艺术价值很高的电影,一面又满心期盼,整个心房都在为那微小的可能性颤动不已。
闹钟响了。
张向阳醒了。
他睁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左手轻压在胸口,心脏正在砰砰地跳动着,梦里那种酸涩中参杂着甜的味道似乎还残留在他的胸膛。
他曾以为他真的被爱过。
张向阳闭上眼睛,眼尾微微有些疼。
像又看了一遍《断背山》。
张向阳没多在床上躺多久,闹铃响第二遍时,他立刻爬了起来,整理收拾妥当,他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又整了整领带。
到此为止了。
张向阳在心中默念。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向前看吧!
张向阳拉开唇角,露出笑容。
带着重新出发的心情,结果却是一早上都很不顺利。
一大早电梯竟然要维修,张向阳走了楼梯下去,小区门口竟然找不到一辆“健康”的共享单车,他等了好一会儿,实在等不及,只能先坐公交车乘到下一站,在公交车站才找到一辆共享单车。
到了地铁站,竟又是出了意外。
前一辆地铁出了状况,导致他要搭的那辆地铁延迟出发。
张向阳站在拥挤的地铁里哭笑不得,心想不会吧。
好不容易赶到公司,张向阳又是比平常迟了,不过他没感到生气或是焦急,只觉得好笑,进办公室时脸上还挂着淡淡笑容。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张向阳想将自己一早上的倒霉经历说给同事听,却见同事们一个个都神色异样地看着他,他隔壁工位的同事悄然拉了椅子,离他的工位远了一点。
张向阳神色微怔。
同事们又不约而同地收回了目光。
发生了什么事吗?
张向阳抱着包,忽然觉得同事们脸上的神情好熟悉。
“咚咚——”
身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张向阳回过脸,是hr,“张向阳,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hr的办公室在楼上,张向阳跟着上去,一路上,他碰到的每一个人都在看他,以一种诧异中带着探究的目光打量他,而每当他回看过去时,对方又会立刻回避目光。
张向阳心想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难道项目出了什么大纰漏?张向阳第一时间想到报价问题,报价单泄露了?
“把门关上。”
张向阳关了门,愣愣地站在hr的办公桌前,对方神色严肃,将桌上的笔记本转过来,屏幕面对着张向阳,“这个,你看见了吗?”
公司公共邮箱。
群体邮件。
标题:《大家好,我叫张向阳,我是个同性恋》。
第10章
“一朵向日葵:
大家好,我今年十九岁,现在正在读大一,我喜欢阅读,读书口味比较杂,基本什么书都看,平常也会运动,但是运动细胞比较一般,没什么特别擅长的,还有我喜欢研究琢磨一些美食,希望能在这里找到一些志趣相投的朋友。”
帖子下面的回复五花八门。
“口味杂”、“运动”、“美食”、“一些朋友”这些词汇被强行拆解到与性有关的方面,还有“向日葵”这个id也被调侃不已。
邮件上同性网站的背景贴图极为清晰。
“公司里有志趣相投的朋友吗?可以联系我,我是张向阳,一朵向日葵,一个同性恋。”
办公室里开着空调,冷风吹拂着发梢,张向阳站立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电脑屏幕,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一早上发生了那么多怪事。
是他在做梦吧?
他太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的性向,所以才会做这么离奇的梦。
“这个邮件是你发的吗?”
张向阳一声不吭。
“张向阳,”hr语气冷淡,“这邮件是你的邮箱发出来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一朵向日葵是不是……”
张向阳的耳边嗡嗡的,他已经听不清hr在说什么了。
“你的密码怎么永远都是名字加生日,”温柔的脸庞滑过一丝宠溺的笑,“都不怕被盗号?”
“师兄怎么知道我公司就在这儿附近?”
“这很难吗?”
呼吸逐渐变得沉重而缓慢。
张向阳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漆黑的操场,他跑啊跑,跑得实在太累了,都有点……喘不过气了……
“张向阳!”
*
梦做得好长。
断断续续的,思绪乱得要命,一闪而过的片段里,有人在哭,有人在笑,笑声与哭声都很尖锐,戳着太阳穴,像是要从他的脑子里蹦出来。
张向阳心想他果然是在做梦。
他得醒了。
醒了就没事了。
张向阳睁开了眼睛,入目竟然是一片雪白,他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很迟钝地感觉到手背上的冰凉,他转过脸,一眼看到了手上插着的针,视线爬上去,两个吊瓶挂在架子顶上。
这是医院。
他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