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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边的小姑娘倒是笑得一团可爱,进门时就在偷偷打量坐在圈椅里的玉妩,这会儿学着江月媚垂首施礼,声音也是甜软的,“民女江柔嘉,拜见种孺人。”
    说着话偷偷抬头,见玉妩也正觑她,脸上便绽出甜甜的笑意。
    笑容软乎乎的,让人想捧着她脸蛋揉一揉。
    玉妩莞尔,亲自扶起,命人赐座奉茶。
    春风柔暖入窗,香喷喷的牛乳茶令齿颊留香,玉妩慢慢啜饮,同她们叙话。
    孙嬷嬷欠身陪坐在侧,偶尔应答几句,言语间待江氏姑侄颇为礼遇,也陆续交代了两人的身份。
    *
    江月媚的父亲江威是北地颇有名气的老将,淮阳王年少从军时便是跟着他历练,从河西绵延数百里的商道最南端一路往北打上去,所向披靡。两年前的一场恶战里,淮阳王与江威两路围剿,直捣敌腹,虽说最后大捷而归,老将军却因伤势太重,命丧沙场。
    江家世代忠烈,老将军的长子与儿媳皆已战死,膝下唯有次女江月媚和孙女江柔嘉。
    马革裹尸,姑侄俩哭得撕心裂肺。
    淮阳王原就与她们相识,又因老将军临终时特地叮嘱托付,便下令将姑侄俩接回京城养在王府里,好生优待。
    如今玉妩既嫁了进来,孙嬷嬷为免主客生疏,失了礼数,特将姑侄俩请来相见。
    玉妩听罢,嘴里的牛乳茶渐渐失了甜味。
    她的父亲是文官,外祖家除了小舅舅北上闯荡之外,家业根基都在扬州。那地方是天底下有名的温柔富贵乡,富庶安稳,几无战事。
    来京城后,时家与魏家也是书香门第,府中如今并无从军的男儿,她对于北边战事的所知所闻,与娇养闺中的寻常姑娘无异。
    过惯了安稳富贵的日子,听见这般阖家男儿皆为国战死、血染疆场的事,哪会不震撼?
    玉妩望向小柔嘉里的目光里,不自觉添了几分疼爱。
    旁边江月媚温柔沉静,提及旧事时神色也黯淡了几分。
    不过时隔两年,她似乎已挺过来了。
    听孙嬷嬷说了淮阳王的叮嘱,便将手指绞着手帕,柔声道:“王爷待我和柔嘉实在是很好。这两年的万般照拂不必说,先前我与柔嘉去先父战死之处拜别,那会儿战事未尽,有人率兵偷袭,王爷舍命救护之恩,我们姑侄二人铭记在心。”
    说话之间,眉眼神情皆是温柔。
    触到玉妩的目光时,她又似猛然醒悟,描补道:“如今孺人既来了,我自会十分敬重。”
    这话有弦外之音,玉妩听出来了。
    她有点诧异地看向对方。
    据京城传闻,淮阳王阴晴不定,喜怒无常,除了与废太子的兄弟之情极深外,甚少待谁和颜悦色。以他那样尊贵的身份,哪会随便舍命去救人?
    江月媚颇有姿色,又跟淮阳王相识已久,特地点出此事,实在容不得人不多想。
    不过那又如何呢?
    即便江月媚跟淮阳王之间真的有瓜葛,她如今也无从置喙。
    毕竟他们两人是旧交,而她不过是信国公府为泄私愤塞过来的而已——以淮阳王那般桀骜不驯的性情,倘若有幸病势好转,会不会认账还不得而知。
    就只恨陆夫人可恶,老皇帝昏聩,这般乱点鸳鸯谱。
    玉妩腹中暗诽,轻飘飘挪开目光。
    江月媚也没觉得这话唐突,只管低头摆弄发梢。
    倒是小柔嘉乖巧,旁人说话时她也不插嘴,只拿那双漂亮清楚的眼睛打量玉妩,等这会儿忽然陷入安静,便嫩声道:“孺人殿下这样好看,柔嘉也喜欢。”说着,起身凑过来,自袖中掏出个精致的蛐蛐笼,双手捧到玉妩跟前。
    “嬷嬷说,殿下进门是喜事,理该道贺。这是柔嘉最喜欢的东西,送给殿下好不好?”
    一双小手捧着笼子,如同珍宝。
    旁边孙嬷嬷见状,威严的脸上少见地露出慈爱笑意,笑问道:“这是梦泽哥哥送的吧?”见小姑娘乖巧承认,便向玉妩解释道:“梦泽是太……王爷兄长的孩子,跟她很合得来。”
    提到被废的太子,她的神情稍露黯然。
    两位皇子先后落难,孙嬷嬷想必是极难过的。
    不过那黯然也只是转瞬即逝,身在宫闱一辈子,她最知喜怒不形于色。
    玉妩没戳着伤心处多说,只含笑接过那蛐蛐笼,柔声道:“既是这样宝贵的东西,我就先收着,你若是想它了,尽管来这里玩,好不好?”
    “好!”小柔嘉答应得欢喜。
    方才那点微妙氛围也在她的笑容里烟消云散。
    *
    见过江氏姑侄后,玉妩就差见淮阳王本尊了。
    孙嬷嬷做事极为灵透,听着玉妩的话音儿便知其意,起身道:“王爷重病在身,须得静养,故早前就下了令不许轻易搅扰。殿下稍安勿躁,奴婢去外书房瞧瞧,王爷若有精神头见人,自会来请殿下。”
    说着,起身欲去外书房。
    江月媚瞧着时候差不多了,便携孩子辞行,出门后不免问及病情,欲去探望。
    孙嬷嬷回以须请王爷示下。
    江月媚听了,便牵着小柔嘉在隔墙处驻足等候,眼底隐隐焦灼担忧。
    外书房里,周曜这会儿正翻看兵书。
    听见孙嬷嬷的回禀,他不甚耐烦地丢开兵书,原想说不欲见人,想起昨夜花烛摇曳下那道袅娜单薄的身影,终是克制住了,只淡声道:“既是她想见,就请过来。让狄慎盯着周遭,别放旁人靠近。”
    孙嬷嬷恭敬应着,又道:“江姑娘也提了好几回,想来探望。”
    “不必。”周曜这回倒是干脆。
    跟前几回毫无差别的回答,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孙嬷嬷知道这等境况里外书房不宜放太多人出入,便未再多说,自管应命而去。
    第9章 初会
    玉妩经紫藤如瀑的垂花门往外书房走的时候,江月媚正站在甬道旁的暖阁里,透过半掩的窗缝,借着扶疏花木遮掩身形,静静望着外面。
    许是有点紧张,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掐着绣帕,双唇紧抿。
    瞧见袅娜而来的身影,她猛地攥紧绣帕。
    方才孙嬷嬷请示毕往内院走时,江月媚特地迎上去询问淮阳王的意思。然而孙嬷嬷的回答跟从前没有半分不同,只说王爷仍在静养,不欲见客,请她不必担心,等病势好转后自会请她和小柔嘉过去。
    态度和气恭敬,一如往常。
    江月媚失望之余,不免愈发担心。
    其实东宫出事之前,淮阳王就已经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不得已奉圣旨回京静养。不过那时伤势虽骇人,她偶尔还能和小侄女过去求见,由狄慎带进去瞧瞧伤势情形。
    哪怕淮阳王时常昏睡,话都说不上半句,却也能令人稍稍心安。
    可自打东宫被废,皇帝重责后,淮阳王病情渐重,非但外人难以得见,就连她都被闭之门外。王府的属官侍卫撤换大半,内院也处置了许多人,这般风雨飘摇中,里外多半靠孙嬷嬷和狄慎撑着,江月媚岂不担心?
    可她却连见他一面都做不到。
    江月媚满心担忧,黯然折道往回走时,猛地想起昨日刚嫁进来的钟孺人。
    方才惦记着淮阳王的伤势,她倒忘了问孙嬷嬷一句,淮阳王对那孺人的态度如何。如今追问自是晚了,遂留个心眼,藏身在暖阁里多等了会儿。
    谁知道竟让她看到了这一幕。
    钟氏仍是方才的打扮,身边连个丫鬟都没带,显然不是去见外客。且孙嬷嬷在前引路,走这道通往外书房的垂花门,无需多想便知是去哪里。
    江月媚心底顿时一片冰凉。
    旁边小柔嘉踩着矮凳扒在窗户上瞧外面,见着玉妩的身影,顿时面露欢喜,扯了扯江月媚的衣袖,“姑姑,是孺人殿下!她能去外面看叔叔了吗?”
    “兴许是吧。”江月媚随口回答。
    小柔嘉愈发欢喜,“那她能带我们去看叔叔吗?”
    她歪着脑袋,满脸期待,见姑姑不说话,仍扯着衣袖撒娇,“姑姑,请孺人殿下带我们去好不好?我还留了好东西想送给叔叔,孺人殿下那么漂亮,人又和善,肯定会帮我们的。”
    让初来乍到的钟氏帮忙?
    就因她是所谓的孺人?
    有种难言的情绪猛然涌上来,堵得江月媚胸口憋闷。
    她瞧着不远处空荡安静的垂花门,眼底担忧转为不悦,负气道:“这座王府我比她还熟,她能带什么路!走,跟姑姑回去。”说罢,牵住小柔嘉的手腕,不由分说,快步回了住处。
    *
    红墙青瓦隔开的外院廊道上,玉妩缓步而行。
    孙嬷嬷在前引路,细说外书房的规矩。
    “……王爷寻常都在外书房起居,殿下是官家千金,想必也知道书房这种地方是不许人轻易踏足的。且王爷病重静养,更容不得唐突搅扰,如今都是奴婢传话请示,待王爷病情好转,自不会再委屈殿下。”
    玉妩听着,轻轻颔首。
    为官之人的书房里多半会放些要紧物件,在有些规矩严苛的人家,便是亲生的孩子进书房前都要得允准才行。淮阳王身份特殊,又逢朝堂恶斗风雨交加的时节,书房周遭守得严密些,自然无可厚非。
    遂含笑道:“出阁之前家父也曾教过书房的规矩,这都是应有之义,嬷嬷客气了。”
    说话之间,外书房已映入眼帘。
    淮阳王是元后嫡子,又曾战功赫赫颇得嘉许,这座王府自然也修得极为气派。
    眼前这地方虽称之为书房,其实是座三进的院落。青绿点金的院门外有侍卫值守,松柏老槐掩映之间,里头的阁楼翘角飞檐,覆着青色琉璃瓦,饰以泥金云龙。
    仅逊于东宫的规制,提醒着主人的身份。
    淮阳王重病卧床的背后,也藏着皇家夺权争斗的腥风血雨。
    玉妩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头回见面,她有点紧张。
    不过看得出来王府这回裁撤了不少人手,院里伺候的人并不多,皆与孙嬷嬷年纪相若。
    进了淮阳王起居的映辉楼,迎头是一座极漂亮的松鹤延年屏风,檀木为基,纱屏绣金,青松绣得有风骨,白鹤绣得气韵流动,自是名家手笔。
    绕过屏风,淡淡的药味便送到了鼻端。
    玉妩竖起耳朵,没听见里头传来任何动静,唯有紫檀长案上残剑冰寒,铜鼎里死气沉沉的不见半点香雾,应是积年未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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