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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匕首产自北地,形如弯月,柄上镶嵌宝石,刀鞘缂丝精雕,既锋锐又好看。
    江月媚将其视为至宝,每日拂拭灰尘。
    今日她外书房回来后就对着匕首独自出神,不用想都知道是何缘故。
    琼楼叹了口气,上前柔声道:“姑娘又在担心王爷了?”
    “他今日那情形瞧这不太好,还不知要到何时才能痊愈,看着实在叫人心疼。先前送的那些药材,狄大哥说没一样能用上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反而是那钟氏——”江月媚蹙眉,招手让琼楼近前,低声问道:“让你打探的事情如何了?”
    “打探到了些,只是不知真假。”
    “怎么说?”
    “都说钟孺人住在扬州时就跟信国公府的小公爷十分熟悉,算得上青梅竹马。当初陆家跟钟家提亲,就是陆小公爷一意孤行,在府里闹了不小的动静。这回退婚不知是何缘故,但钟孺人与陆小公爷有旧还这般爽快地嫁进来,着实少见得很。”
    “你是觉得他们旧情没断?”
    “奴婢也就是瞎猜。”琼楼低声道。
    江月媚眉头微蹙,下意识握住了匕首。
    那钟氏与陆家渊源颇深,她的长姐钟玉嫱嫁的也是陆家的亲戚,算得上同气连枝,早就上了同一条船。这回陆家无缘无故地退了亲,深居宫廷的皇帝又将八竿子打不着的钟氏赐到淮阳王府,背后未必没有蹊跷。
    王府里风雨飘摇,新上任的长史许敬和亲事府典军李守素都是乔家的走狗,只剩司马苏简和生死相随的狄慎还效忠于淮阳王,勤恳尽职地守在映辉楼周遭,弹压宵小不让府内生乱。
    若再堂而皇之地添个眼线,怎么了得?
    即便钟氏没那能耐,让她鸠占鹊巢霸占着孺人的位子,也不是长久之计。
    江月媚沉思半晌,招手让琼楼附耳过来。
    这头主仆耳语,琢磨着对策,清漪院里的玉妩却正为旁的事头疼,丝毫无暇顾及江氏客人——因今日饭后,周曜给她交待了件差事。
    *
    自打卧病后,映辉楼里就终日被汤药的味道笼罩着。
    除此而外,太医还开了药膳。
    不过周曜嘴巴挑剔,行军打仗时粗茶淡饭、幕天席地也没觉得怎样,如今在府里卧病久了,大概是病中娇气,每日瞧着厨房送来的药膳,竟没半点儿食欲。每回药膳送进去,他不过随手拨两下便丢开,只觉嘴里寡淡得很。
    今日周曜尝着清漪院的手艺不错,便心血来潮,将做药膳的差事派给了新娶的孺人。
    玉妩哪能推辞?
    药膳是寓医于食的东西,药借食力,食助药威,于病人极有助益。
    她担着孺人的名号,旁的事上没法为这座王府做点什么,这般力所能及的事,自该竭力去做好。于是拿了太医开的药膳单子,回来后召了檀香莲屏来商量。
    既要做得美味,还得保住药力,这差事可不好办。
    檀香和莲屏叽叽喳喳,想着如何烹饪最好。
    玉妩因怕药膳出岔子,便格外尽心,每隔半炷香便得去瞧瞧,亲自盯着东西出锅,再拿食盒送去映辉楼,交到狄慎手里。好在檀香她们心灵手巧,且周曜贪新鲜,前两日送去的药膳都吃了大半,让玉妩颇为欣慰。
    这天夜晚临睡之前,玉妩又去了厨房。
    明日的药膳要用到鸡汤,傍晚的时候檀香就吊在小泥炉上了,命陪嫁来的小丫鬟时刻盯着,不得松懈半分。等熬上整夜,明日再从汤中取用。
    玉妩怕小丫鬟偷懒打盹儿,特地过去叮嘱。
    夜已深了,月明星稀。
    王府里的楼台殿宇都修得巍峨峥嵘,这会儿披映如纱月光,夏夜的风吹得轻柔。
    小厨房在清漪院的东南角,灯火通明。
    这院子是孺人所用,规制仅次于留给王妃的正殿,前后数进的院落,左右又有跨院耳房,里面抱厦暖阁俱全,当中以抄手游廊相通,快顶得上钟家的半座府邸了。
    厨房烟火之地,离起居的正屋自然是最远的。
    佛宝挑灯引路,玉妩走在后面。
    到厨房里仔细瞧过,确保没有半分不妥,小丫鬟也精神得很,不至于半夜里走神失职,这才放心离开,准备沐浴就寝。
    灯烛明照,满院静寂,唯有风动树梢的哗啦声音。
    玉妩有点犯困,掩着嘴巴打个哈欠。
    一口绵长的气还没呼完,脑海里的某根弦却像是被轻轻拨动,她心有所感似的,下意识看向院墙外漆黑的树丛。也是那瞬间,葳蕤树冠被劲风吹动似的晃了晃,旋即,一道黑黢黢的身影便如鹰鹫般扑了过来。
    那人通身黑衣,脚底御风般来得极快。
    玉妩大惊,下意识拽住佛宝的手,拉着她疾步往后退。
    那人来势却极为迅猛,仿佛只是瞬息之间,人影便扑到了跟前。那双手臂猿猱似的伸过来,眼看就要触到玉妩的肩膀。
    主仆俩的呼救声尚未发出,夜风里却忽然有兵器破空的声音传来。
    玉妩惊慌抬眼,只看到有个迅如疾风的东西被掷向那人背心,灯笼映照下寒光闪闪。
    她仿佛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咔嚓声。
    而后,那道凌空扑来的身影剧痛痉挛般颤了颤,手指扫过玉妩的肩臂,砰的一声栽倒在地。猛扑的余势未尽,跌落的肩膀撞到玉妩疾步后退的腿,像是铁杵似的,撞得玉妩小腿剧痛,一屁股栽进旁边的花丛里。
    有血从那人嘴里喷出,溅在玉妩的裙衫。
    她浑身酸软地瘫坐在那里,下意识捂紧了嘴巴,丝毫没留意到树丛后有另两道身影疾追而来。
    第14章 取舍
    夜风拂动树冠,枝叶梭梭作响。
    周曜借着树丛掩映站在暗处,脸色也微微泛白。
    得知有人潜入王府试图刺探消息时,他没让狄慎打草惊蛇——王府的侍卫已然撤换了大半,里头不少都是乔氏安排的眼线,只是能耐有限,平常只敢在外围刺探消息。今夜有人试图摸进来,必定是因废太子夫妇造访之故,想必是个硬茬子。
    这般送上门来的肥鱼,焉能不收?
    纵使王府的外围出了纰漏,但里面却仍守得密不透风,网条鱼不算太难。
    周曜遂命狄慎按捺,等那人进了套再收网。
    对方却极为警觉,察觉不对劲后当即逃命,因退路已被封死,便往后院这边夺路而走。
    周曜当即调了人手包抄,若不出意外,可在清漪院后面的湖边悄然收网,免得惊动王府众人,闹出太大的动静。
    谁知道半路会杀出个玉妩?
    若换了旁人,只要对方挟持的不是孙嬷嬷,周曜皆可坐视不理,但这钟家小姑娘……
    终究是挺可怜的。
    电光火石之间来不及权衡利弊,周曜舍了活捉肥鱼的打算,匕首脱手而出。
    即使久病虚弱,他仍是叱咤沙场的战神。
    匕首挟着强劲的力道甩出,如挟风雷。
    那黑衣人原就是仓促逃命,瞧见有个美貌女子在丫鬟的陪伴下踏着夜色行路,必定是王府里颇有身份的女眷,走投无路时便生出了挟持为人质的心思。他满腹心思扑在玉妩身上,奔逃时背后门户大开毫无防备,被那匕首刺中,正当要害。
    鲜血喷溅而出,人也匍匐在地。
    这般境况下还想再挟持人质换得逃命之机,已是痴人说梦,而落入敌手沦为囚犯后会遭受怎样的折磨刑讯,更无须多想。
    黑衣人做的原就是卖命的勾当,情知插翅难逃,在被人追上之前服毒自尽。
    玉妩满心惊恐,只管软着双腿往后躲,丝毫没意识到他的动静。
    树影后的狄慎却看到了。
    诱敌入彀,设网捉鱼,只消追赶到湖边,活捉对方是极有希望的事。谁知道竟会出这般岔子?更没想到这般紧要的关头,淮阳王的选择竟会是保全孺人。
    他紧绷的脸在看到那人迅速衰弱的姿态后顿时垮了一些,低声急道:“死了!真是可惜!”
    “嗯。”周曜站在暗夜,神情阴沉。
    狄慎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周曜知他心思,虽觉可惜,倒也并无悔意,低声吩咐道:“往后还有机会,不值当拿她冒险。过去善后,别吓着她。”
    “遵命!”狄慎没敢再多言。
    穿过树影跃入庭院,那黑衣人匍匐在地,气息已绝。
    玉妩手脚并用的往后躲,大概是从未经历过这般吓人的事,被佛宝半拖半拽地扶起来时,腿还是屈着的。
    主仆俩都是惊惧失色,靠着近处的花树,握着手挤成一团。
    薄纱糊成的灯笼摔落在地,烧得正欢。
    狄慎快步上前,声音沉稳而镇定,“刺客夜袭王府,属下来迟了,殿下无妨吧?”
    “无、无妨。”玉妩有点结巴。
    长这么大,她还是头回碰见这般情形。
    其实若那黑衣人当真将她捉了当人质,玉妩也不会吓到腿脚酸软的地步,毕竟嫁入淮阳王府前,她已预想过其中凶险,被人当兔子捉了没什么。但那么个凶神恶煞扑来的男人突然毫无征兆地倒在跟前,还拿庞大的身躯撞到她腿上,血溅当场,换了是谁都能吓破胆。
    她已竭力克制着没去惊叫了。
    而此刻狄慎露面,骤然降落的危机已然解除,玉妩想起方才手脚并用往后躲的模样,到底有点不好意思,便竭力扯出个微笑道:“无妨,他没伤到我。既是府里进了刺客,王爷那边如何?”
    “殿下放心,王爷无恙。”
    “那就好。”玉妩惊魂甫定,轻拍了拍胸脯。
    狄慎遂拱手行礼,“这边交由属下处理即可,夜色已深,殿下且回去歇息吧。”
    玉妩闻言,颔首轻理衣裙。
    即使在王府的时日不长,但看映辉楼里那情形,便知道狄慎在淮阳王跟前的分量是远超王府长史等人的。刺客既已毙命,淮阳王又安然无恙,她留在这里也着实无用。
    遂让佛宝收了烧损的灯笼,先行回住处。
    狄慎将那黑衣人拖走,又去叮嘱可能目睹了此事的小丫鬟。
    周曜则仍在树影里抱臂而立。
    他的目光落在袅娜走远的那道背影上,颇含玩味。
    原以为钟家这小姑娘年少幼弱,碰见这种事定会吓破胆子,别说惊恐尖叫了,吓得当场哭出来都有可能。却未料看了半天,她除了最初吓得满地乱爬之外,竟也还算镇定,至少比他预想的镇定——倒是他小觑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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