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岚筠正准备去学校,却被穿戴整齐的魏枳将车钥匙从她手中拿走。
“一起。”牵起她的手。
“啊?你送我去学校然后去上班吗?那我谈完还得打车回来多麻烦……”
他低下头,看着那双不明所以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完整:“一起去学校。”
“……不用……”
打断她的话,魏枳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你答应了的,让我陪你。云云,不许食言。”
对视片刻,岚筠败下阵来,“你想去就去吧。”
魏枳如愿揽过她一起出门,听到一阵小声嘀咕:“公司又不管了……沉九遥估计要骂死你……”
虽是这样说着,但是有人站在身边,岚筠真切地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心,更何况,这个人还是魏枳。
两周不曾来过的校园与以往并无区别,若是有,也只是银杏的叶子亮起属于秋日的光芒,路上匆匆忙忙的学生裹紧风衣,从她身边跑过时,留下一串栗子的香甜气味。
没忍住,岚筠用力嗅了一下。
魏枳转过头,将她本就密不透风的领口又紧上一紧,“今天风大。”
“不是因为天气啦……”她吐了吐舌头,原本沉郁的心情轻快了一些。
校长办公室。
会客的小方桌上两杯新沏的茶水,秘书端来时正冒着热气。慈眉善目的老人没有以往在学校大会上的严厉,和蔼地请他们入座才开口。
“首先,请允许我代表学校向你道歉,岚老师。出现这种事,本身就是我工作的失职,给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真的非常抱歉。”
岚筠淡然地听着,末了只是点点头,“我接受。”
校长脸上的歉疚僵硬片刻,才恢复正常,又回到笑眯眯的样子才接着开口:“赵文山已经被抓进警局,我们绝不会包庇他。岚老师这边,学校也愿意进行一些经济上的补偿,来弥补你的精神损失。初步探讨了一下,数额大概……”
“我不需要,”不待他说完,岚筠烦躁地摇头,嘲讽地扯了扯嘴角,直接拒绝,“我不要补偿,我的要求在邮件里已经很明确,就是辞职。”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自带影子,黑影绰绰,闹得她心烦意乱。
“小岚啊,据我所知,虽然来Z大不久,但你的科研成果和授课成绩都很出色,学校还是不愿失去你这样的人才的……这样,想要多少补偿我们可以商量。你还年轻,不要冲动。”
杯盖盖回茶杯,发出一声脆响,魏枳冷淡地重复了一遍,“她要辞职。”
说罢,轻轻握住她发抖的手心,安抚她的怒意。
“钱不能抵消伤害。赵文山先是与丁予慧有不正当关系,身为院长纵容她陷害别的老师,被发现后竟还试图强奸,贵校对这一切却毫无察觉。
我一介外人稍一调查,就能发现赵文山之前此类劣迹层出不穷,你们却放任他在院长位置一做就是十几年。如今一句失职,一点补偿便想揭过,简直异想天开!”
院长苍老的脸变得煞白,瞪着魏枳,就听他轻飘飘地补充,“还有,她不缺钱。所以,按规定解除聘用合同,不用再谈。”
最终,虽然极不情愿,但校长拿出解聘协议递给岚筠,他重叹一声,“小伙子你说的对,我确实是错了,但也是没办法……”
他欲言又止,又叹了一声,“算了,是我做的孽。这么优秀的姑娘,Z大真的留不住啊……”
岚筠留了一份文件,剩下的放回校长面前,语气冷淡,“与其叹气,不如想想那些被他得手的姑娘和被害过的学生。”
时至今日,通过魏枳查到的资料,她才明白为什么第一次与李琼英谈起赵文山时,对方那一脸不自然的莫测表情。
丁予慧不是唯一一个自愿的,岚筠也不是第一个受害者,还有更多女性,或是教师,或是学生,她们有的屈服于权,有的自甘堕落,但更多的是受害之后,求告无门。
看不见的网兜住了一切,让她以为生活在阳光下。她对面前的校长毫不同情,甚至有恨,对李琼英也是一样。
她是受害者,如果知情人曾给过她哪怕一个小小的提醒,那天她就不会无助地晕倒在桌上。
手心的力度猛得将她带回现实,岚筠才发现自己已将魏枳的手握得通红。
她起身要走,老人却咬了咬牙,恳请她教完本学期剩下的课程。
“岚老师,学校试着找人代课,但反响很一般。这门课本身就是你着手开的,起码,考虑一下同学们的心情……”
沉默半晌,庄舒桃的笑脸浮现在眼睛,确实不该耽误他们……
“好吧,课我可以继续上。”
“好好,太好了,放心,课时费会按标准给的……”
“那个再说,还有一件事,我原来带的两个学生,要怎么办?”岚筠想起傅珲和穆蒙的境况。
“按规定是要转到别的老师名下,当然你可以帮他们推荐。”
岚愿放下心,她会尽力帮忙,就看两个人自己想去哪了。
简单处理完其他的事,答应按期支付违约金,魏枳牵着她的手离开。
校长看着对面未动的两杯茶,默然无语。
“还好吗?”一出门,魏枳便紧张地看着她。
“没事……”只是有些悲哀,她甩甩头摇散那一点愁绪,“总之,已经解决了,很好!值得庆祝!”
见她眉宇间没有隐藏的情绪,魏枳放下心,带她走到路边一家糖炒栗子店,“庆祝一袋这个,好不好?”
“啊!你注意到了!”
不得不说有被他的小心思击中,若不是店家还在,冒起星星眼的岚筠简直想扑进他怀里,狠狠蹭他的下颌。
依靠他的感觉,似乎真的不错。
怀抱着一兜香甜热乎的栗子,还没走到车边,两个栗子仁已经下肚了。
“好甜啊!”
满心满眼都是手里的糖炒栗子,女人一直跟着他走到驾驶座的门边还不停,魏枳轻轻弹在光洁的额头上,“云云,走过了,上车再吃。”
“那就上啊。”她一脸无辜,显然是故意的。
“又想干什么?”嘴里这样问,魏枳却上了车,调好座椅,将她拉到腿上。
“不干什么,跟你分享好吃的。”
仅仅不到两天,她已然完全适应魏枳的怀抱,很安全很舒心。
一颗圆滚滚的温热果仁落入他的口中,带着焦糖和独特的栗香,咬开便是软糯的甜。
“好吃吧?”
不等他张口回答,又一颗被送到嘴边,魏枳只能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算是你刚刚表现的奖励。”
她低头挤开炒到焦脆的栗壳,“啵”,蜜色的肉长着皱巴巴的纹路,在魏枳的注视下,被塞进她的嘴里。
“哈哈……”看着他略微失望的表情,岚筠忍不住轻笑,“逗你的,这个给你。”
又是一声轻响,小巧可爱的栗子肉被放在他唇边,却没料到,他凑过来,吻在粉嫩脸颊鼓起的小包上。
一触即分,听到他小声嘟囔,“好可爱。”
女人小脸一呆,眼睛圆溜溜地盯着他,连栗子都忘了继续吃。
怎么办,更可爱了,好想亲。
秋风被关在窗外,车内弥漫起暖融融的栗香。
纸袋放在对坐的两人中间,哔啵的声音响了一阵,魏枳抖了抖空袋子扔到一旁,拿出纸巾擦干净她黏着黑色甜香的指尖。
“阿枳,”抱紧他之后,还是忍不住蹭他的下颌角,“是不是还没有夸你刚才很帅。”
“嗯?是我去买糖炒栗子的时候?”
“不想听那我不说了!”
魏枳低笑,吻她的发丝,“是,你还没夸,我想听。”
“魏枳,今天,非常,帅。夸完了。”
他应了一声,笑得仿佛很满足。
正当岚筠犹豫要不要再真情实感地说一次,脑后被大掌温柔地摩挲,他的话里带着真切的笑意,“能帮到你,我已经很开心。云云,谢谢你的栗子和夸奖。”
鼻子又开始泛酸,岚筠将脸贴在他颈侧的皮肤上,血管的搏动沉稳有力,“小橘子,你又惹我哭。”
“不哭,”细碎的发被别在耳后,露出她微红的眼角,“要不然,笑一下试试?”
她埋着头不说话,直到腰间一阵痒,清澈的笑声在车厢内回荡起来。
魏枳笑吟吟地看着抓紧他手指不放的岚筠,小脸上只有气呼呼的表情,问:“还想哭吗?看来这个方法很有用。”
岚筠在他手腕留下一个牙印作为回答。
魏枳抬起胳膊,在咬痕上落下一吻,“看来是饿了,”将她抱到副驾,“走,跟小老虎一起去吃饭。”
毕竟下午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得吃饱才行。
二人到达警局的时候,陈律已经等在接待室。
她起身走上前,轻握岚筠的手,“岚小姐,你这么快能来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但是,我必须要提醒,这场讯问或许会让您觉得不适,如果您还没做好准备,我们现在也可以终止。”
岚筠对干练又不失温柔的女人摇摇头,“我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不怕。”
陈律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和心疼,拉着她入座,递上一杯温水,才介绍起流程。魏枳坐在一旁,安静地听。
交代完程序,一男一女两名警察正好推门而入,向叁人打了招呼,自我介绍一番后,便开始了问话。
“受害人岚筠小姐是吧?”
核对完个人信息,女警察开始问事发当日的情况。
“早晨一到办公室,赵文山给我打电话说我向校方提交的项目经费申请审批出了问题,需要确认一下。这种问题不是第一次,于是我挂断电话去了他的办公室,大概九点半左右。
我进他的办公室并没有碰特殊的东西,只有那份纸质的申请材料……我记得我将它带回了办公室。”
女警边记录边表示赞同,“是这样,我们在你办公桌上发现的文件上确实检出了不明成分,后续分析化验的结果显示,这种成分随呼吸道进入人体后确实会导致昏迷的情况出现。”
岚筠听完不觉得意外,“他是生物学院的院长,能拿到这种东西也不奇怪。”
“好的,具体情况我们已经在调查。至于赵文山,请问他是否曾用任何条件威胁你与其发生性行为,或是许给好处?”女警接着问。
握着她的大手发紧,岚筠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
“没有,若是有我会有所防备。”
警察又确认了一遍,“请你仔细回忆一下,真的从没有过吗?”
“没有这种要求,只是偶尔会有一些肢体接触,”她接着说下去,“开始是处理一起数据偷盗的事件……
李教授帮我找了学校高层,才让整件事顺利结束,这让赵文山很不高兴。他隔天讲我叫到办公室,抓住我的手腕,劝我要认清自己的位置,别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我脾气不好,几乎要甩他一个巴掌,被他躲开了。
以后每次去他办公室,我都会开录音……好的,我可以提供。
他基本不会来我的办公室,可能因为知道有监控。对,为了找到小偷我写的程序……有时候也约在室外,僻静的地方会面,我基本都会拒绝。”
女警欲言又止,岚筠没让她犯难,“我已经拒绝了大部分他的邀请,所以见他的频率并不高。
但是,级别不够,总有可以被人拿捏的地方,何况他是院长。
学生、授课、资金、签字,逃不掉的,”她叹了口气,“何况即使是抓手腕这种接触,在国内也很难作为性骚扰的证据。最重要的是,他在学校干了很多年,许多校级领导与他狼狈为奸,他才会肆无忌惮。”
房间里一时极静,肮脏的又何止一个赵文山呢。
可那些都不是岚筠能管的了,事实上,一个赵文山已经让她精疲力尽。
从警局出来,已然云霞满天,陈律与二人告别,特意拥抱了岚筠,“你很勇敢。我一定尽全力,将他绳之以法。”
岚筠笑笑朝她道谢,回到车上,却忍不住轻叹:“我倒希望自己没有这么勇敢……好累……”
“说什么傻话。”魏枳的眼眶在被她扑入怀中的那一刻,瞬间通红。
她冷静着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让他心疼,一个人在学院与赵文山的周旋,躺在病床上紧闭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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