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雁微微一笑,温声回道:“师母那里的话,您此次回来的匆忙,弟子因事才耽误了一会,师妹她们不正陪您呢吗。”
梁纪倩在旁解释,“师母,师姐确实是刚知晓您回来,来迟也情有可原。”
黄逸不置可否,几年不见,曲雁仍是从前那副模样,一点都没变。坐上人目光停在一处,语气带着威严。
“你手是怎么回事?”
曲雁顺着师母的视线扫了眼,随即若无其事的将手背过,淡声解释道:“小猫挠的。”
站在一侧的魏钰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在看见师母投来的目光时,又抬手假意咳了咳,掩住笑意揶揄道:“师姐何时养了猫,这猫下手也挺狠,应该把爪子都剪了才对,免得再挠伤人。”
曲雁不冷不淡瞥了魏钰一眼,抬手看了看自己手背,语气似藏着温柔笑意,“你懂何为情/趣。”
魏钰被怼至哽住,而一旁的黄逸早已看不下去,一拍桌子斥责道:“够了,你俩先回去,我有话同你们大师姐讲。”
“是,弟子告退。”
魏钰咽下没出口的话,与梁纪倩一同离去,在路过曲雁时,眼中都有几分复杂神色,梁纪倩是担忧,魏钰则有几分看好戏。
待屋里只剩她们师徒二人时,黄逸叹了口气,看向曲雁的眸中不再严肃,而是夹杂几分无奈。
“说说吧,怎么回事?”
“师母说何事。”
黄逸见曲雁同她装傻,心间有些气,“别同我装傻,你师妹来信,说你从山下带回一男子养在房内,此事可当真。”
“师母既都知晓,何必再问我。”曲雁抬眸盯着黄逸,“遇见,喜欢,便带回来了。”
黄逸的表情微变,她盯着曲雁看了许久,曲雁七岁跟在她身边,至今已十六年之久,除了她幼年时自己鼓捣出的一种毒,她再没说过喜欢二字。
曲雁一笑,低头看着手背道:“师母莫如此看我,食色性也,我有喜欢的男人不正常吗。还是说,在您眼中我只能与许粽儿在一起。”
黄逸眉头紧皱,许粽儿是她为曲雁挑选的夫家不假,那孩子是她自幼看着长大,知根知底的,脾气性子皆好。
可曲雁却不喜欢,就算逼着她娶了许粽儿,折磨两人一遭,最后受苦的也只会是许粽儿。黄逸太了解自己这个侄女,她面上看着有多温柔,下手便有多狠。
她沉默半响,最后妥协道:“那男子年岁几何,身家背景可清白,先带来给我看看。”
曲雁正当娶亲之际,若真是合适的,她又是真心喜欢,便趁着她回谷把喜事办了也好。
曲雁面上划过不虞,“师母是何意。”
黄逸站起身子,叹了口气看向窗外月色,她背着手,语气藏着几分怀缅,“曲雁,我知你怨我,别的事我可以不管你,但这件事我必须替你把关。当年你父亲离世前,对我最后的嘱托,便是托我照顾你长大,再为你择一户清白男子成家,安稳度过余生。”
不求大富大贵,唯求平安顺遂。
待曲雁从师母屋内出来时,天际已泛起鱼肚白,无人知晓二人的谈话内容,但两人面色皆有些凝重。每次谈起母父,她与师母总会不欢而散,但这次没有。
秋露浓重,她回到院内时,衣衫已染了一身凉意。齐影坐在院内,身上穿的单薄,好似察觉不到这凉意一般。
“你一夜没睡?”
男人面上有疲色,曲雁见他不语,便知自己猜的为真,索性也不问他为何,拉着他便回到自己屋内。
“我困了,陪我补会觉。”
“好。”
两人衣衫冰冷,紧贴在一处又生出暖意,她将手搭在齐影腰身,鼻尖紧贴男人的发丝,熟悉的药香萦绕鼻尖,她心间烦躁才平息下来。
齐影却并安生,他翻了个身,看了眼阖眼的曲雁,又悄悄拿起她的手,上面血痕已凝,却是有些肿起来了,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去拿药膏时,曲雁已开口。
“凝膏在床头小柜,想涂便涂吧。”
身旁动作极轻,不一会男人指尖轻揉在手背上,似小猫轻扫过的痒意,齐影想了想,俯身在曲雁手背上轻轻吹了口气,然而下一瞬便被按住肩身。
“别乱动了。”
曲雁声音微哑,齐影见她还闭着眼,只觉是自己打扰了她休息,连忙应了好便不再乱动。他一夜未睡,此刻闭上眼休息,不知不觉倒也睡得颇沉。
今日谷内热闹异常,药仙归谷的消息传开,许多未见过黄逸的小弟子们皆激动不已,纷纷想去一睹真容。
许粽儿将热茶奉上,挂着甜甜笑意侍奉在黄逸身旁,“师母三年未归,可叫徒儿想念的紧。”
黄逸抿了口热茶,慈眉善目看向许粽儿,感慨道:“你师姐们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就你还嘴甜些,这三年来功课可有落下。”
“徒儿自当不敢落下功课,师姐也督察的紧,只是……”许粽儿眼睛一眨,待得了师母授意后,才把心中所想说出。
“只是师母,比我小的师弟去年都下山去了药堂,若所学不用于实际,光是研究理论又有何用,徒儿也想去药堂历练两年,济世救人。”
许粽儿这话在理,饶是黄逸也挑不出毛病,她看着垂眉敛目的小徒弟,心间颇有些不是滋味,从前不让他下山,是因她的私心才耽误了。
黄逸沉思几瞬,当着许粽儿暗藏希冀的眸子开口,“药堂近日也缺人手,你能有历练之心也是好的,此事我会考虑。”
许粽儿心间一喜,连忙对师母道谢。黄逸则轻咳一声,佯装不经意开口。
“你大师姐房里那人,你可有见过。”
许粽儿点点头,瞧着师母犹豫的神色,后知后觉意识到师母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于是便将自己所知全然说出。还有前几日谷内闹出淫贼一事,他也如实说出。
此事也是黄逸回谷的另一缘由,不过她单知结果,却不知是齐影将关若薇制服,听完许粽儿绘声绘色的描述,眼底有些深思。
“此男子竟有如此胆魄,倒是让我惊讶。”
许粽儿在旁跟着点头,“齐影哥哥确实极为厉害。”
黄逸看着认真帮腔的许粽儿,心间对那男子更为好奇,究竟是哪来的小妖精,不但将曲雁迷住,还把本应是情敌的许粽儿哄的替他说好话。
不过这一切幻想在她真正看见齐影时皆被打破,不是她想象中惯会迷惑人的妖精,而是一个极为干净沉稳的男子。
他站在庭前,秀气的脸上无甚表情,那双漆黑的眸子似湖水清透。挺直的身子如一把被布缠绕的古刀,虽被掩起锋芒,但那经年的肃杀之气却不是一朝一夕间积下的。
就在一炷香前,齐影独自在庭院与乌云眼对眼时,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门口。魏钰笑的吊儿郎当,还时刻注意着乌云会不会冲上来给她一口。
“我其实也不想来,可师命难违啊,师姐不带你去,只能换我来了。”魏钰倚在门旁,“请吧。”
黄逸回来整三日,曲雁从未和他说过对方要见自己的消息,甚至从未提过有关谷主的任何事,她这几日看起来很忙碌。齐影本以为他可以同从前一样,可该来的总会来。
“谷主。”
他声音亦如泉水般清澈好听,黄逸站在他身前,从上到下打量了许久,面上挂着和善笑意。
“你别怕,曲雁那丫头宝贝你,不愿让我见见你,我如今也是年纪大了,总爱自作主张操心她。今日见你没有别的目的,就是想与你聊聊而已。”
齐影听过这种开场白,从前他奉命保护过一个主顾,在她家房梁蹲了半年久,每次她纳了新小侍,她爹总是把人唤来,用这万年不变的话开场,再好好敲打小侍一番。
如今这话从传闻中济世仁爱的药仙口中说出,齐影竟觉得有片刻恍惚,他极快调整好思绪,按着她的意思点点头。
齐影的年龄她已从许粽儿处知晓,于是她问,“你家住何处,母父亲族是做什么的?”
黄逸看着他沉默半响,只说了一句。
“无母无父,亦无家。”
齐影竟是孤儿,黄逸蹙起眉头,身前男子表情不像说谎,虽垂下眼眸,背脊却挺直。黄逸多年来识人无数,她看着齐影缄默不语的神色,一个念头从脑海划过。
她隔着衣物抓住齐影的手腕,后者神情一变,可他没想到黄逸也是会武功的,齐影的挣扎在她看来实在微不足道。黄逸蹙起眉头,下一瞬便松开齐影手腕。
忘尘丸、十日散,黄逸浪迹江湖二十余年,只见过一处会把这两种药混起来给人喂下。不过一个浮屠楼的弃子,他身上别的的毒竟全被解开,可见曲雁对他的用心程度。
黄逸的眼神不似方才和善,有些难以形容的怪异,齐影抿着唇角看向黄逸,眼底难得有些慌乱,谷主怕是看出他是何人。
“你蓄意接近曲雁,究竟有何目的。”
纵然齐影身上毫无武功,可黄逸仍十分警惕,犀利精明盯着男人,能从浮屠楼活着出来的,绝非表面上看着这么无害。
谷主与他而言是长辈,更是曲雁师母,她既觉得自己有目的,解释了她怕也不会信,齐影想了想便开口。
“我不曾、”
“是我蓄意接近他。”
女人冷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齐影的话,下一瞬便见那熟悉的身影站在他身前,只听曲雁开口,声音藏着愠怒。
“师母,你带我的人过来,也需得我先同意吧。”
齐影指尖一动,因那声‘我的人’悄悄红了耳根。
黄逸看着曲雁护人的举动,心间难免震惊,“曲雁,你可知他是何人!”
曲雁沉默半响,就在黄逸欲把齐影身份说出时,她看向黄逸沉声开口,神色难得认真,“姑母,我早非幼子,我知晓他的身份,亦知晓我在做什么。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做决定。”
曲雁牵起齐影指尖,牵着他大步离开庭院内,身后的黄逸面色复杂,却并未阻拦。
罢了,许是她年纪大了,摸不透当今年轻人的想法,她弟弟若是在天有灵,也不知会欣慰些,还是会骂她一顿。
黄逸苦笑一声,“你女儿当真跟你一样倔,皆不服我管教。”
守在门口的魏钰见两人十指紧握,咽下口中苹果,揶揄吹了声口哨,齐影耳根更红了几分。
曲雁带他走的不是回庭院的路,而是一处从未去过的地方,直到看见那匹通体漆黑的马儿,和一旁拿着包袱的梁纪倩,齐影才意识到什么。
他转身看向曲雁,不可置信道:“我们是要出谷?”
第二十四章
曲雁嗯了声, 从梁纪倩手中接过包裹,随即翻身上马,女人长丝随风飘起, 笑的轻松惬意, 她对齐影伸出手。
“走吧。”
梁纪倩原准备在旁搭把手, 结果见齐影利落上马后, 缩回手若无其事退了两步。
“师姐,你二人尽管浪迹天涯去吧, 师母若追究起来, 还有我与三师姐顶着呢!”
她说的凛然正义,一副天塌下有她顶着的模样, 不知晓的还以为两人是亡命鸳鸯。只听曲雁含笑应了声好, 随即勒紧缰绳。
马儿扬起前蹄嘶鸣一声,随即朝谷外奔去,凛冽秋风刮在面上,似小刀般剐人,齐影却眯起眸子,难得表情轻松。他许久未骑过马了。
曲雁揽住他的腰身,两人身子几乎紧贴在一处, 她垂眸瞥了眼齐影神色, 见他并无不适后才扬起马鞭。
梁纪倩目送两人身影至消失不见,这才转过身来, 淡然从怀里掏出帕子, 擦着被马蹄扑了满脸的尘土。
一炷香后, 弟子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向来文雅的四师姐, 洁白的衣裳满是黄土, 浑身上下只有脸算白净。
魏钰还啃着苹果, 本欲搭在梁纪倩肩的手堪堪收回,看她的眼神有些嫌弃,“你这是干嘛去了,刚和乌云它们从土里打滚回来?”
梁纪倩神色怅然,“非也,我去送师姐了。”
“师姐去哪了,我正巧有事寻她。她将我月银扣了,上个月欠酒楼的钱还未还,先给我一月垫垫也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