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楼主还有凌/虐男子的癖好。”
三日前曲雁也曾见过盛木,那时候男人虽虚弱,但好歹还能站起来,而非现在的凄惨模样。
那日兰木阁内。
曲雁刚踏入房间,那伫立窗前的红衣女人回过身,她莫约二十六七的年岁,人如其字一般洒脱不羁,可额角的疤痕又使她生出几分邪气。
曲雁挑了挑眉,似乎也没想到是程念玄亲自来的。
程念玄歉意一笑,声音倒是客气,“劳烦曲小姐久等,楼内近日事务繁杂,我一时脱不开身。”她说罢叹了口气,好似营生并非人命,而是路边的瓜果蔬菜一般。
“楼主日理万机,派个人前来同我讨药不就得了,何必你亲自来。”曲雁语气淡淡,她唇角含笑,笑却不达眼底。
程念玄摆摆手,拉开凳子随意坐下,“那怎么行,现在生意不好做。我手下那帮人随时都要反我,顺手的刀要不死了,要不假死逃了,留下的也没几把了,还是事必亲为才行。”
曲雁懒得同她虚与委蛇,索性直接开口,“既是做生意,便要有来有往,不知楼主打算拿什么同我换。”
程念玄勾起一抹笑意,似志在必得,“密药六册,不知曲小姐可感兴趣。”
曲雁挑了挑眉,便听女人缓缓道:“我知晓药仙谷集天下医学于一家,看不上这杂学诡术,可据我所知,曲小姐曾特意寻过它。”
程念玄说的不错,密要六册乃是古籍,传闻旷古奇闻的医毒之法皆记录在册,前朝时因为此书所记太过惊世骇俗,撰写之人被当做妖人处死后,那书谱也下落无踪。曲雁年少游历时却曾试图寻过。
曲雁唇角抿起浅笑,她好整以暇看向程念玄,淡声询问:“楼主消息倒是灵通,你想拿它换假死药。”
“是,却不准确。我还要一种药。”程念玄顿了顿才道:“一种能令人割舍七情六欲,彻底无心之药。”
诡异的寂静流淌在两人之间,曲雁轻笑一声,“虽不知楼主为何执着于此,但这世上绝无能操控人七情六欲之药,你应知晓忘尘丸只是噱头。”
“噱头又如何,只要发作时真的会痛就行。”程念玄语气冷漠,想起那些人发作时痛不欲生的模样,竟开心的笑了笑。
“若真想令人无心,不如多下些七魂散,莫说□□,就是连神智都能无。”将人药成傻子,岂不是更直接。
听出曲雁话中之意,程念玄眉头蹙起,“当真没有?”
“连苗疆的绝情蛊都不能真令人断情绝欲,楼主以为呢。”
程念玄沉默半响,缓缓站起身子,那双阴郁的眸子扫过曲雁,“密药六册天下医者且求之不得,若只拿它换些假死药,我总感觉有些吃亏。”
曲雁轻嗤一声,那双冷清的眸子与程念玄直直对上,“楼主凭何觉得我非它不可,这桩生意我可以不做,楼主想不想做,悉听尊便。”
密药六册确实吸引她,可也未到一定要的地步。
“那假死之药能做出多少?”
“最多五颗。”
程念玄立即蹙起眉头,“你框我?”
当年盛木求药,曲雁便给了一颗,如今浮屠楼以古籍相求,凭何只有五颗。
“并非,是制药所用的雪莲子仅剩五颗,楼主要等也不是不行,只是雪莲子三十年开花,五十年结果,花期下一次开放,是在四十六年后。”
曲雁语气颇为诚恳,程念玄看了半响也看不出她在说谎,可有一点确实不错,此番确实是浮屠楼有求在先。既上杆子求人办事,就得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程念玄有点不太爽。
“楼主若觉得吃亏,我再赠你一药。”
程念玄接住对方抛来的小瓶,眉头紧皱道:“这是何物?”
曲雁温柔笑道:“一滴致命,童叟无欺,先用先得,用完记得告诉我,人是几瞬死透的。”
程念玄握着那瓷瓶,怒极反笑道:“你是将我这当做试药的了?”
曲雁笑的更为温柔,“你若不愿,还有许多下家等着要。”
程念玄沉默几瞬,鼻中轻出一口气,还是把那瓷瓶收在袖内,若是提前得到药仙谷的东西,也算意外之喜。
屋内的窗户是敞开的,在院子里,一个女人正将一个黑衣男子带进院里,那男人身影虚弱,步伐踉跄。
在他抬眸的那一”瞬间,正巧与曲雁视线相对,却无半点波澜。
曲雁四点前见过这双眸子,却不知道他就是齐影的师父,盛木。
曲雁眯起眸子,淡声道:“楼主记得把他送到曲府,毕竟当年他吃的是第一颗,我亦不确定那药有没有毒性残留,又要如何改进。”
程念玄扫过她面上,唇角似笑非笑,“是你真为如此,还是为了他那便宜徒弟。”
曲雁早收回视线,对她微微一笑,“楼主想如何觉得,便如何觉得吧。”
程念玄当初得知曲雁与齐影的关系,也曾惊讶一瞬,不过也仅限于惊讶。浮屠楼在江湖上能立足百年,虽干的不是上台面的事,但也凭信而立,楼内的规矩便是铁令。
齐影既已凭规矩脱离浮屠楼,那他爱去何处去何处,别说给曲雁当房里人,就是去勾栏院内浪/荡也与浮屠楼再无关系。
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没人想与药仙谷作对,药仙谷既能在短短几十年内平地而起,以中立之姿存于江湖,便定然有别人不知晓的底牌。程念玄没兴趣放着好好的交易不做,反而与药仙谷作对。
…………
回到如今,程念玄好整以暇坐于椅上,正浅笑看向曲雁,“怎能说是凌虐,情趣而已。”
齐影蹲在不省人事的盛木身侧,小心翼翼擦去他唇角血迹,直到齐影看见师父脖颈处的青紫,手上动作一顿,满目不可置信。
那绝非任何一项刑罚造成,齐影已通人事,自然知晓代表着什么,按照痕迹来看,便是这两日留下的。可他师父从来都不屑卖身求荣之事。
齐影握着匕首起身,死死盯着程念玄,声音都在发颤,“你凭何强迫我师父!”
“强迫?”似听见什么极为有意思的事,程念玄嗤笑一声,眼中玩味愈深。
“你师父十年前就爬过我的床,他主动的很,我可没强迫他。”
见齐影不敢置信伫在原地,程念玄残忍一笑,她其实不介意告诉齐影更多真相,撕破盛木在他心中好师父的形象。
盛木实在聪明,当年假死时,连她都未瞧出端倪。程念玄也确实将他折腾的不轻。分明‘死‘了两年,又为何一声不吭回到浮屠楼的地界,这都是他自找的。
“不可能!你胡说!”
曲雁及时拉住齐影手腕,后者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闭嘴不语,可身子却颤的厉害,师父还活着已经是意外之喜,他不应给曲雁惹事的。
掌心被轻轻一捏,齐影抬头看向曲雁,面容有些局促不安。曲雁莫不是厌他失态。
“你先带你师父回去。”
掌心被松开,齐影心间一涩,他未敢再看曲雁的神色,只缓缓朝屋外走去。
程念玄看戏一般,还有心评价道:“还是年纪小,激一下便忍不住情绪,曲小姐怎么受得了他这脾气。哦,不过他师父倒是惯会说甜言蜜语哄骗人,两个一起玩应别有一番风情。”
齐影身影一僵,未敢再回头。
将盛木抬回去的正是程念玄带来的两个甲等暗卫,齐影曾与她们打过几回交道,却并不熟稔。
在浮屠楼里,能做到甲等暗卫的百中仅一,而男子则更稀少,盛木的身法在浮屠楼中能排在前三。当年他死讯传来时,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不可能。
甲等暗卫本就稀少,见惯了死生无常,彼此间难得存了些同僚情谊,她们对于盛木的死也曾惋惜过。而对于顶替了盛木功劳离开浮屠楼的齐影,她们则有些鄙夷,亦有些羡慕。
盛木被放在床上,其中一个女人忽而开口。
“齐影,盛哥是回来寻你的。”
齐影蓦地抬头,那女人同伴看向她,未曾出口阻止。
“我给盛哥上刑时,他曾问我你去了何处。”
齐影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住,他觉得眼前一黑,足下踉跄踏出一步,若非及时扶住床侧,他竟险些摔倒在地。
一股莫名的心悸涌上心头,齐影捂住胸口,无声呼吸许久才压下那心慌恶心之感。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目中皆有惊诧神色,齐影离开浮屠楼前也曾是甲等影卫,就算是武功尽废,也不至于如此虚弱不堪吧。
齐影缓了许久,慢慢扶着床站起来,他在药仙谷住了小半年,期间从未听闻过任何浮屠楼的消息,他不知晓师父是在暗中寻他。
“……我师父他是何时回来的?”
最开口说话的女人没再开口,方才那些话已算失职,何况齐影早离开浮屠楼,连同僚也算不上。见无人理会他,齐影喉结一滚,只缓缓阖上双眼。
屋外,程念玄收回目光,唇角勾起抹笑意。人她可以给曲雁,但留不留的住,就不是她该管的问题了。
“人我已经送来了,药何时能制。”
“我做第一颗时,曾耗了半年之久。”曲雁忽而一笑,那笑中透着几分寒意。
程念玄心间顿感不妙,下意识先出手,女人灵敏的身手超出她的判断,这不像是一个医者该有的身法。
她抬手扫过桌上,茶盏顿时四碎而裂,下一瞬,那碎片便朝曲雁击去。曲雁未动一步,却在碎片袭来前,指尖轻巧一翻,瓷片碎在空中,当中一枚银针破势而来,直朝程念玄面门袭来。
程念玄头一偏,银针擦过发侧钉入墙内。
这仅是两人之间一个简单的试探,若真动起手,这件院子怕是保不住,程念玄蹙起眉头,出声阻止了这场争斗。
“停!”
曲雁依言停下,却轻声说了句,“程楼主,下次出口前,记得想清楚再说。”
在程念玄离去后,心间仍对曲雁所言觉得莫名其妙,她不过是要曲雁动作快些,这有什么要想清楚的。直到入夜前刻,程念玄忽而无法出声,她这才猛然想起白日那句话的含义。
曲雁嫌恶程念玄揶揄齐影与他师父的话,竟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下了药,这种认知令程念玄暗暗心惊,连夜探查一番身上有没有其他残留药物。
在确认无其他药物后,程念玄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提起警惕,曲雁极有可能是在二人交手时下手的,若是她下的是别的药,自己岂非已命丧黄泉。
程念玄睁眼到天明,那药性才逐渐消失。
曲雁回房时,守在床侧的男人立即站起身子,他脸色有些苍白,眉宇间掩不住疲意,就连步伐亦有不稳,齐影这幅模样令她眸中划过一丝沉色。
“哪不舒服?”曲雁指尖习惯性搭上男人手腕,可齐影身子一切如常,并未有何不妥。
“我无事。”齐影摇摇头,漆黑的眸子有些水雾,看的曲雁恨不得将他搂在怀里怜惜一番。
可实际上曲雁只无声叹了口气,认命走到床侧。床上男人身上束缚已被解开,他手腕被粗绳磨破血肉,身上亦好不到哪去。
曲雁隔着帕子诊脉,忽而指尖一顿,她看向不省人事的男人,眼底极快划过异色。
“放心吧,你师父无事。”曲雁垂下眼眸,掐开男人下颚将一粒白色药丸塞进他口中。
齐影终于松了口气,接着走到曲雁身旁低声道:“方才……我并非有意失态的。”
曲雁轻捏下他手腕,柔声安慰道:“无事,你这些日子太过紧张了。”
齐影的状态确实不对,他看起来虚弱疲惫,像几日未曾休息好一般,曲雁想了想他最近半月的状态,抬手将他垂下的发丝拢在耳后。
在齐影意识到不对,就当他惊愕抬眸的那瞬间,曲雁指尖发力按住他后颈,男人闷哼一声,接着便失去意识倒在曲雁怀中。
齐影近来忧思太重,夜间不是多梦就是失眠,如今他师父活生生摆在他眼前,他总该乖乖睡一觉。
曲雁将他打横抱回房间,在将齐影安置好,再回到客房时,躺在床上的男人也幽幽醒来。
这也是曲雁第一次见到盛木的长相,他看起来莫约三十左右,如今虽一副苍白病容,却不难看出他年轻时的殊丽容貌,可惜如今年岁已大,再好的长相也打了几分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