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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猛地被这种半香半臭的气味扑面突袭,闻得人作呕,班哥暗骂了一声晦气,撩开内室的帷帘。
    两个老御医佝偻着身子,面色灰白视死如归。
    这两个救不了了,谁让他们倒霉,今日留值宫中。班哥看向榻旁哭得梨花带雨的小才人。
    太上皇最近很是宠爱这个少女,日日召她侍寝。出事前把人带在身边,现在人还能在这站着,可见是有一两分喜爱的。
    小才人楚楚可怜看向班哥,落泪的样子我见犹怜。她泪光涟涟向班哥行礼,飞过的眼神和娇弱无助的外表全然不同,几分大胆,尝试祈求一些怜爱。
    什么玩意。班哥脚步未停,来到太上皇身前,握过他的手,语调悲情,哽咽唤道:“皇阿翁,孙儿来了。”
    太上皇没有反应。
    班哥试了试他的鼻息,还有气。立马命人用金针。
    太上皇转醒,艰难地睁开眼,但已看不清眼前人影,他喘着气,一句句交待后事。
    第一件便是传位班哥。
    班哥听完想听的,做戏做全套,眼泪哗哗而下,哭道:“皇阿翁,您怎忍心丢下孙儿,孙儿稚嫩不知事,怎能撑起江山来,孙儿还有许多事要学……”
    话说到一半,听到太上皇说:“朕……朕已为你选好……选好皇后,是……”
    班哥一怔,立马意识到太上皇选的人不会是小善,哭丧声盖过太上皇的声音,一边哭一边说:“皇阿翁,您累了吧,快别说话,您要说的孙儿都明白。”
    太上皇突然爆发出无穷的力量,他反抓住班哥的手,力气之大,硬生生抓出几条血痕。
    他咬牙切齿,竭尽全力喊道:“朕要你赐死三公主!”
    声音之大,殿内所有人都听见。
    哭声立止,班哥冷漠的目光射过去,黑黝黝的眸子浮现一抹嗜血之意。
    太上皇仍在癫狂喊叫:“朕要百里氏后悔!要他们认错!赐死她,立马赐死她!趁她还姓李,马上赐死她!”
    他倒下得太快,快到没有机会亲手折断这一辈百里氏的傲骨。
    没有时间了,那就让那个小女郎死好了。
    她的出生令一个百里氏崩溃,她的离去也会击溃另一个百里氏。
    她投胎百里天生有错,谁让百里不肯臣服。那个嚣张的年轻人,他为妹妹而来,那就让他得到一具尸体好了!
    太上皇:“我要你发誓,绝不违抗我的遗言,若违此誓,百剑穿心不得好死!”
    半晌,班哥冷幽幽的声音飘下,面无表情发了毒誓。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太上皇得偿所愿,像是被抽干所有的力气,他倒下就没再睁开眼。
    班哥跪在太上皇的遗体前接过传位圣旨,老中官抹一把眼泪,正要吊起嗓子喊出“太上皇驾崩——”,被人堵住嘴。
    大殿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队精兵。
    班哥指着老中官:“他那里还有一道遗旨,搜出来。”
    果然真有一道遗旨藏起来了。
    多出来的这道遗旨上并没有什么新鲜事,无非是将太上皇临终前叮嘱班哥的事黑纸白字写下来。若班哥食言,这道遗旨照样能让宝鸾殉葬。
    老不死的。
    班哥抬腿踹踹太上皇的遗体,低声道:“老东西,白让你多活这几天。让我不得好死?你先死吧!”
    踹够了,这才慢条斯理点起火星,将遗体拖到地上,火盆对着太上皇脸,当面烧掉遗旨。
    刚咽气就能收贡品,老东西是有几分福气在身上的。
    目光掠过殿内一干人等,小才人第一个扑过去:“求殿下垂爱,奴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班哥一脚踢开她,冷冷道:“全杀了。”
    第137章
    齐无错找到庄子上来,宝鸾才知道太上皇去世的消息。
    “城里已经戒严了,不许出入。要不是我本就打算出城,早早地打点好了,再晚一步,只怕我也出不来。”
    他气喘吁吁,从马背上飞下来后就直窜进屋,一身全是黄土飞泥,渴得大口喝茶。
    对于太上皇去世的事,宝鸾心里没有太大触动。
    那是个可怕的老人。他的逝去固然让人感伤生死有命,但其中绝没有可惜。
    神佛在上,宝鸾还是象征性地掉了两滴假泪,掉完泪就算尽孝了,没事人一样拉着齐无错问:“来的路上,有没有碰上宫里的人?”
    齐无错捧着茶杯喝了一杯又一杯,咕噜道:“宫里的人?我碰见他们作甚?”
    宝鸾:“太上皇仙逝,宫里该派人接我回去奔丧呀。”
    齐无错放下茶杯,说:“丧钟未鸣,城中就已戒严,估计这会子更不会有人出城接你回去的。”又说:“省去你披麻戴孝,多好!回去奔丧,又苦又累还不得好。能拖一天是一天,咱不赶着受罪啊。”
    其实宝鸾也不太想去,不过是为了礼节上好看。听齐无错这么一说,便明白了,城中形势不太好,估计她是赶不上回去奔丧了,说不定等她能回去的时候,太上皇都下葬了。
    “你还穿红啊,要不要换一身?”宝鸾指指齐无错身上的大红圆领袍,“国丧呢。你也讲究些。”
    “管他呢。”齐无错喝够了茶,总算缓过劲来,往后一躺靠在榻上,翘起二郎腿,一伸手把宝鸾拉到身侧,痞笑着说:“小善,我同你说件事儿。”
    宝鸾蹬了鞋和他一起靠在曲凭几上,水灵的眼睛含笑看着他,心情很好:“你说。”
    齐无错:“我们一起走吧!”
    宝鸾嗤嗤笑他傻:“走?去哪里游玩?国丧期间不便出行,好多地方去了也没意思。”
    齐无错轻轻靠到她的手臂上,神情虔诚:“不是去游玩,是和我私奔。”
    宝鸾惊讶,一抬手袖子甩在他脸上,不小心弄到了他的眼睛。齐无错哎哟一声,弯腰捂着眼,仿佛疼得死去活来。
    宝鸾着急:“齐无错,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让我瞧瞧,伤到哪只眼了?”
    齐无错猛地一下抬起头,呲牙咧嘴,指着自己的心口说:“眼没伤,这里伤了。”
    他没皮没脸凑近她笑,宝鸾娇嗔着推开他:“齐无错,你越发没个正形。私奔这种事是能随便说的吗?要不是咱俩一起长大的情分,你早被我用扫帚赶出去了。”
    齐无错嘻嘻笑:“你怎知我是随便说的?”黑亮的眼似深沉银河,专注地看着她:“若我是认真的呢?”
    宝鸾长睫微颤,别开目光,小声说:“齐无错,不准你捉弄我。”
    齐无错低下头神情晦涩,只一瞬间的功夫,他再次扬起英气俊脸,豪迈笑道:“还是小善最了解我,我想骗骗你都不行。”
    宝鸾拉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问:“齐无错你真的要离开长安?”
    她隐约猜到一些他选择这个时候离开的原因。太上皇没了,圣人和皇后头上再也没有压制的人了。太上皇活着的时候,城中局势剑拔弩张,太上皇死了,城中只会更加腥风血雨。
    但这场腥风血雨,无可避免。
    人人亮出利刀比上一回,分出胜负,尘埃落定,最后才能归于风平浪静。
    “小善你会不会嫌我没出息?”齐无错苦笑着说,“终于能逃跑了,我心里很轻松。”
    宝鸾抓着他的手,目光温柔:“活着便是最大的出息,齐无错,你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为你高兴都来不及,怎会嫌你?之后你要去哪,江南还是蜀地?”
    “去西疆,去看看你种的树。”
    “其实我种的树不算多,那里的沙漠太大了。”
    “那我替你将树种满沙漠,等以后你路过西疆,看见满目绿荫,便知那是我为你种的树了。”
    宝鸾不由自主想象西疆满是绿荫的画面,眉眼弯弯笑起来:“那以后我看见树,就会想到你。”
    她开心又伤感。心里很是明白,齐无错这个时候远离长安是最好的选择,或许他不会再回来,或许他会隐姓埋名。
    他不必再扮疯,不必再张牙舞爪,不必被权力倾轧,不必在漩涡中挣扎。自由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对于他而言,这将是一次新生。他终于可以褪去所有的枷锁,不姓齐不姓窦,天高任飞翔。
    宝鸾取来公主府的信物交给齐无错:“我在西疆时对安西府的新都护有知遇之恩,此人重情重义,你拿着这个去找他,有我的亲笔信,他定会护你周全。”
    齐无错没有矫情痛快地收下了。其后两天,宝鸾忙得脚不着地。让人准备这个准备那个,等到齐无错上路时,满满多出十大车。
    宝鸾仍嫌不够,担心他冻着饿着没钱花,铜钱碎银子大额银票塞了一大堆,细碎的事情叮嘱一大堆,听得齐无错耳朵都生茧。
    “小善,你唠叨的样子好像我阿娘。”他掏掏耳朵,嬉皮笑脸,“你再唠叨下去,天黑我都走不了。”
    宝鸾张嘴就要说他不识好歹,开口时忽然意识到这是齐无错第一次笑着提他母亲,立刻把话咽回去。
    母亲是齐无错的禁忌,认识他十多年,他鲜少人前提起他的母亲。笑着轻松说出阿娘这两个字,对他而言,更是难如登天。
    眼前人的笑脸和当年那个一脸阴沉随时戒备的小少年重叠。宝鸾这两天强行压下去的伤感蓦地浮上心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纵他有万般不好,对她却从来没有一点不好。
    不管别人说他如何飞扬跋扈目无下尘,她只知道,这个人对她的一颗真心,弥足珍贵。
    一想到以后不知多久才见面,宝鸾眼眶发红,上前紧紧抱住齐无错,忍着眼泪说:“齐无错,你要好好的,等我七老八十记不得你的时候,你要回来提醒我。”
    齐无错抚抚她的额发,眼中流出似水温柔:“好哇,你敢不记得我!到时候就算老得走不动,用爬的我都要爬回来找你算账。”
    宝鸾眼中泪水打转,终于呜地一声再也忍不住,背过去抹眼泪。
    曾经十来年的宫廷生活,他为她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的生活添了许多光彩。如今他要走了,她怎能不笑着送别。
    “小善,吃好睡好,后会有期。”齐无错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再留下去,他离开的勇气就会消失殆尽。
    他已经没有理由再留下来。皇后要做的事,注定不会成功。她心狠,仍不如那个小崽子狠。
    长安的天翻过来,他定要靠小善接济周全,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呢?没地给她添麻烦。
    不如走了好。远远地走开,去看她看过的风景。
    飞身上马,齐无错咬咬牙,扬鞭而去。
    宝鸾踉跄着往前,告诉自己不要哭,挤出一个带泪的笑,朝齐无错策马离去的背影挥手。
    ———齐无错,后会有期,长命百岁。
    太上皇死后第五天。才饭含九贝行小敛,又三日,行大敛。
    大敛后钟鼓一万声,丧钟响彻长安后,方能成服。成服之时,圣人才得知,从小敛到大敛期间三日,皇后和李云霄做了什么。
    他早有猜想,但拒绝相信。
    多年的相依为命患难与共,圣人始终坚信自己和皇后亲如一体。他不信她会撇下他选择别的人。哪怕那个人,是他们两个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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