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就要说说刘嫂。
沈家的人谁都没有想到,相比买回来专门收拾灶上活计的杨嫂,刘嫂在厨艺上更具天赋,只不过不论是嫁人前还是嫁人后刘嫂都过的苦,连吃饱都难,更别论琢磨厨艺了。
到了沈家之后帮着杨嫂烧火择菜,各种杂活上手极快不算,鼻子和舌头还特别灵敏,让杨婶大为惊讶的同时,也让沈华惊为天人,这也是沈华这两日一到饭点就追着要试新菜的原因。
杨嫂刀工好见识广博还通食材药理,配上嗅觉味觉极好,领悟力也极高的刘嫂,两人就是强强联合,小小山间猎户家的厨房整出的菜色都要赶上宫廷御厨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开饭的时间还没有到,那厨房的香味就跟有勾子一样将堂屋里的男人勾得躁动不已。
大家不约而同开始喝茶,一直顾不上的茶点也终于被拿起来,然后第一口就让人眼前一亮,这松松软软带着浓郁奶香的茶点真是让人惊艳,特别是里面还非常滑嫩。
“这是……用鸡蛋牛乳烤出来的点心。”沈华别的不上心,吃的可是上心的不得了,后院早早就垒了一个面包窑用来做西点烧烤。
没见过实体面包窑的沈清鸾一直以为是这个时代的古老烤炉,根本没把这个往自家二哥身上想。
“这个点心很特别,可有名字?”谢砚笑着询问开口解释的沈华。
“是意外做出来的,吃着不错就慢慢试出了配方,倒是不曾取名字。”沈华倒是很想说这叫蛋挞,但要是说这名字有什么讲究,为什么这么取,他可怎么解释?换成双皮奶这种就好解释多了。
像蛋挞,慕斯蛋糕,奶油泡芙,曲奇饼干等等西式名字的点心,沈华就算后面在这里还原出来也不准备用它们原来的名字。
和其他的不相干,纯粹就是名字由来不好解释。
别说什么海的那边传过来的,西域传过来的。
他们一家住在这里怎么也够不到这两个地方,而且如今的时代文化饮食交流非常匮乏,外国人几乎是不存在的,更别说这时候外面可能还是茹毛饮血的原始时代,这话说出来完全圆不过来,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说。
“沈家娘子本来就厨艺了得,如今又得两个新的厨娘,可是有口福了。”镇长笑着接过话头,“前几日上来和沈贤侄小酌了几杯,那几个下酒菜到现在还馋人呢!”
“不错,不错,沈家娘子确实整的一手好饭食。”几个乡绅族老纷纷附和,“这周边的姑娘家可多亏了沈家娘子调*教。”
沈家在这一片不但名声好,受他们家恩惠的更是多不胜数。
谢砚微笑听着,六老太爷见的人多,是个擅长交际的人,早就和自己年纪上下不大的镇长乡绅族老们打成一片了,从十里八乡的传闻到地头庄稼都能接上话,从天气雨水到四周山川走势,什么都能侃。
这谢家大名士真不是盖的,举手投足之间人格魅力杠杠的,要不然也不会被那么多人推崇了。
谈话很愉快,午饭自然也是非常愉快,一个接着一个菜,很多都是从没有见过的做法,着实让人眼前一亮,味道也是足够惊艳,另外沈家还从后院大树下挖出了二十年的陈酿。
等到酒足饭饱,镇长乡绅和族老,包括沈天赐都晕乎了,六老太爷倒是想痛快喝,奈何身体不允许,沈风和谢砚则都是比较克制的人,小酌了几杯浅尝即止,倒是沈华有些大舌头,但这绝不是他喝多了,纯粹就是酒量浅。
也不用招呼家人过来接,自有小子用过午饭过来侯着,本来是沈风用驴车把人送回家的,这回谢家这边接过了差事,让几个小子在前面带路,然后驾马车的车夫驾起了沈家的驴车,另外跟了几个仆佣一起下山把人一一送回家去。
至于沈家,沈天赐回房躺着,谢家六老太爷身体没有好全,也不用另外安排,就还在沈华的床上歇上一会儿。
杨嫂和刘嫂利索收拾了堂屋里饭桌上的残羹冷炙,沈风领着谢砚在沈家四周转了一圈,这才回来,两人相对而坐,杨嫂给重新上了茶和茶点。
两人都知道真正的谈话这才开始,至于为什么这么说,这大概是属于同类人的直觉。
“沈贤弟。”一顿饭之后称呼就升级了。
“谢兄。”沈风同款微笑点头颔首。
“六叔祖虽然已经道过谢了,但愚兄还是要再次谢过令尊令妹的救命之恩。”谢砚再是天纵奇才,谢家这一辈再是能用的不少,也掩盖不了谢家目前青黄不接的现状。
谢家年轻的这一辈起来还需要时间,上一辈被打压的太过厉害,能守成就不错了,所以明面上只有六叔祖这位谢家大名士撑着。
若是这位大名士有个什么意外,谢家虽然不至于一蹶不振,但是崛起的速度最起码要被拖慢五年以上。
所谓一步慢步步慢,家族发展是需要和其他家族争夺的,平白没了六叔祖的名望和人脉,谢家想要到达预想中的位置必定要比原本付出更大的代价。
所以谢砚感谢沈家的救命之恩是真心实意的。
“谢兄不必如此,救人是顺手为之,若是别的人家也就罢了,救了堂堂北渊谢氏的大名士,我若说一声施恩不望报,就显得虚伪了。”沈风笑容温和,这明打明准备提条件施恩望报的样子居然意外的不让人心生恶感。
大约是他说的更符合人之常情。
“贤弟无需客气,但凡谢家力所能及,必报之。”只是若是太过分的话,谢家也不是泥塑的菩萨任人施为。
“谢兄安心,并不算什么难为谢家的事情,或者说,还是能帮谢家,帮谢兄了却烦恼的好事。”沈风笑容不变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了谢砚。
谢砚也同样挂着温和的笑容,接过信后轻巧的拿出一张薄薄的信纸,等看清上面的内容后,谢砚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一些,上头写的不是别的,正是京都皇帝想要将公主下降谢砚的事情,“贤弟的意思是?”
“吾有一妹,姿容出众,谢兄可愿聘之?”沈风笑容满面,比刚才的客套可真诚了许多。
“……”谢砚的双眸微微睁大,是个人都可以看出的震惊。
说实话在镇口看到沈家姑娘那彪悍的一拳之后,谢砚立刻就有了想法,非常想非常想把这位沈姑娘聘回谢家,也不用其他,纯粹就是用来震慑谢家那群脑子不是很清楚的上上下下。
来的路上他就把他们这一辈拿得出手的谢家子弟从头到尾扒拉了一遍,要让沈家满意,谢家和他也要完全放心的,还真的挺难挑,他还在斟酌选哪个比较好,到时候他要怎么说起这桩婚事比较好。
结果沈家显然胃口奇大,居然想的是他的妻位。
谢砚第一时间不是生气而是觉得有些荒谬,但是手里拿的信纸实实在在,这个消息可不应是一个秀才该知道的,最起码京都三天前的事情,这里就不应该有渠道知道。
皇帝的赐婚怎么解决他已经想好了,虽然办法有些损,但他并不在乎这些,除了麻烦一些没有别的为难,等事情了了之后,他的妻位自然该是一个对谢家有帮助的世家大族嫡女。
这个他早就定下了,沈家提出联姻倒是还在情理之中,甚至是他乐于见到的,但联姻的对象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不是,沈家怎么就觉得他谢砚能娶一个猎户的女儿呢?
“我家太穷了,让我妹去吃你家大米吧!”沈华突然站起来高声道,“等我赚了很多很多钱,我再把妹妹接回来!”
沈风和谢砚都被吓了一跳,实在是沈华在午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就迷糊了,之后一直窝在堂屋角落的圈椅里,所以大家默认他是喝醉睡过去了,大小伙子在椅子上窝一会儿又不会怎样,还是在角落也不碍事儿,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沈华就真的成了堂屋的背景板。
谁能知道他突然就睁开眼睛,还无缝连接的插*进沈风和谢砚的谈话。
沈风起身把站起来的弟弟按回椅子上,对着同样惊了一下的谢砚笑着道:“谢兄见笑了,弟弟比较活泼。”
“无妨。”谢砚只回了两个字,因为此时此刻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沈风的提亲。
“谢兄不必为难,愚弟并不准备挟恩图报定要谢兄应下婚事,毕竟联姻是结两姓之好可不是结仇。”沈风突然收敛了笑容,神情郑重的道,“愚弟只能告诉谢兄,我妹妹绝对不会辱没了谢兄你这个谢氏麒麟儿。”
谢砚也收起了笑容,看着站在他面前气势一点不弱的少年,无端就相信了他的话,但是谢砚从来不是什么冲动的人,于是沉吟了一番之后:“贤弟可容愚兄考虑一些时日?”
“自然。”沈风本来就没觉得谢砚会立刻答应,他家谢相国也不是那样的人,“婚姻大事自然该思虑周详。”反正京都那边看着挺急,谢砚就算要考虑也没有多少时间。
沈风的话说得很明白,他们沈家提出这桩婚事不是一拍脑壳跟谢家闹着玩的,是经过反复思考的,并且非常清楚两家的差距,自然对于人选也是深思熟虑的。
所以沈家的依仗究竟是什么呢?
是什么让沈家提出这桩乍一听荒谬,并且只要开口就肯定会得罪谢家的婚事的呢?
第二十八章
沈家是准备留谢家晚饭的, 但天色一暗下山的路就不好走了,沈家也没有那么大的地方安顿谢家这一队人,于是谢家人告辞也没有过于客气地挽留, 不过把准备的点心和已经花长时间料理的菜品给一老一少带上。
沈风骑着毛驴代表沈家一路将谢家这一队人送到了自家山脚下, 等到一行人拐上清凉镇的大街彻底看不见之后,沈风才回转回家。
马车里下午歇了一个时辰的六老太爷精神不错,看着明显有些神思不属的谢砚有些奇怪:“大郎, 可是出事了?”他家坏小子历来八风不动, 很少有人和事情能惊动到他,但下午他醒过来就发现这小子眼神有些微微发飘,虽然别人可能看不出来, 但还瞒不过他。
在别人家里六老太爷也不好问, 憋了好久, 终于马车里只有他们爷孙了,见对方还是这个样子,忍不住开口询问了。
“是有一件事情。”谢砚的大拇指摩挲着手里的扇子,“我有些猜不透。”
“除了疯子,还有你琢磨不透的事情?”六老太爷立马来了兴趣,还不忘调侃一句。
“六叔祖过誉了,侄孙是人并非鬼神,如何能看透所有世事。”谢砚和六老太爷之前猜测过, 沈家或许是旧朝的富贵人家,所以就这一下午他表面看着和之前一样, 与沈家寒暄来往,但内里已经把他所知道的旧朝富贵人家都过了一遍。
特别要挑选的就是那些曾经门庭煊赫的大家族, 也不拘是新旧朝更替才败落的, 可以是在旧朝的时候就销声匿迹的。
而且这个大家族还是要有能与北渊谢氏齐肩的。
这个范围圈下来, 一只手都数得出来。
但明显都不符合条件。
不会辱没他,那沈家这一家也定然是长子嫡孙一脉。
而众所周知,世家高门就算落败了,也极少会出现主家嫡支流亡在外的,更多的是回到祖地蛰伏起来,就像谢家曾今做的那样。
有一个猜想曾今划过谢砚的脑海,那就是这个沈家会不会是旧朝皇室宗亲后人?
但很快这个猜想就被他推翻了,新旧朝更替的战火并没有烧到几个皇室宗亲,除了当时被杀的,其他的人都好好的活在京都荣养着,只有……
谢砚闭上眼睛,他说不上来自己当初是不是多此一举,可是后面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料。
另外他今日还有些奇怪的地方,那就是沈家的人都给他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就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并不是之前那一次,应该是更早以前,甚至可能是在他还不是谢砚的时候。
“那你说说是什么事情,让你这样难以琢磨?”六老太爷的话打断了谢砚的深思。
“沈家希望和谢家联姻,将沈三姑娘嫁进谢家。”谢砚见六老太爷微微一愣,之后露出【还有这好事儿】的表情,微微一笑,“然后沈家看上了我。”
“……”六老太爷一时没反应过来,摸着胡子的手就那么顿在哪里,好一会儿才瞪起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家坏小子,“莫要和叔祖说笑。”
谢砚没有接口,但那样子很明显就不是开玩笑的。
沈家真的狮子大开口,想要扒拉他们谢家的麒麟儿呢!
“荒,荒谬!”六老太爷胡子都要气歪了,难以置信,“简直荒谬至极,荒谬至极!”
“六叔祖,冷静。”谢砚给六老太爷倒了一杯茶,“喝杯茶缓缓气。”
“缓什么气?”六老太爷一巴掌拍在马车中央的茶几之上,“这沈家……这沈家简直不知所谓?他们是如何敢提出这种条件的?中午的饭菜莫非有毒,把这一家子都药傻了?”
“六叔祖也觉得沈家不傻是不是?”谢砚见六老太爷这么生气,反而笑了,“也觉得他们知道这个条件一提,别说什么救命之恩了,都要和我们谢家结仇了,但……沈家偏偏提了,还提得理直气壮。”
谢砚说到这里把自己和沈风的对话告诉了六老太爷,原本脸色都有些狰狞的六老太爷缓下了怒气,撸着自己的胡子,瞪了谢砚一眼:“你这坏小子故意的吧,人沈家就是提一嘴,也说了就是一个提议也没有准备挟恩图报……虽然光是提着一嘴就胆大包天了。”
“是侄孙不好。”谢砚勾了勾嘴角,这种震惊到差点失态的心情,自然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六老太爷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好一会儿才道:“这沈家是真的有我们不知道的依仗底气,还是真的就是提一嘴赌个运气?”
万一他们谢家脑壳一抽答应了呢?
那不是意外之喜?就算不答应沈家也没啥损失。
“……侄孙觉得是前者。”沈家这几人观察他们的言行举止都不像是那种赌运气的人,“那沈秀才说到沈三小姐不会辱没侄孙时,言辞灼灼并不像是玩笑话。”
“不会辱没了你?”六老太爷翻了个白眼,“怎么,这沈三姑娘莫不是哪个皇室的公主娘娘?”
“皇室倒是真的姓沈。”谢砚说到这里微微后仰靠在马车壁上,郁沉的眼神一闪而逝,见六老太爷一脸不以为意,笑了笑,“罢了,这事暂时先放着,这里的事情也了了,今日一早出门的时候侄孙就已经吩咐留下来的人收拾行李了,今晚六叔祖好好休息,明日就和侄孙一起回北渊。”
“这么快就走?”六老太爷脸上明显不乐意,“我这老胳膊老腿都没养好呢,用得着这么着急走吗?”
“六叔祖放心,我们路上走慢一些,不耽搁你养身体。”谢家的马车做工精细,坐在里面稳得很,再加上回去走的大部分都是水路,根本不影响六老太爷养身体。
反而拘着老爷子之后,还能让他早日养好伤势。
“无趣,真真是无趣!”六老太爷能怎么办?也只能抱怨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