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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宫去了?”元曦狐疑地喃喃,瞥了眼支摘窗上隐约勾勒出来的人影,不由捏紧了手,“好,那我今日就在这儿等他回来。”
    贺延年惊了一跳,忙劝道:“可使不得呀,郡主。这日头这么毒,您金尊玉贵的,没得给晒毁咯!还是回去吧。奴才让人给您拿一碟冰荔枝,全是八百里加急,刚从岭南运过来的。您在铜雀台边吃边等殿下,可是好?”
    元曦却恍若未闻,不仅没避着太阳,还提裙从廊下走出来,直接站在了大太阳底下。
    贺延年急得直跺脚,忙招呼人过来打伞。
    可元曦却压根不领情,一个挪步,就从伞底下钻了出来,继续站在太阳下,一瞬不瞬地盯着书房那扇紧闭的大门。谁敢过来打伞,她便训斥谁。
    贺延年看了看她,又瞥了眼书房,两道扫帚眉直要拧成麻花,却也只能任由她去。
    五月的太阳已很有几分力道,晒在人身上,跟拿火鞭子往身上抽打一样。
    因着过去坎坷的经历,元曦身子骨一直都不大好,平日都靠东宫里头那些滋补品养着。这几日,她心里压着事,都没怎么好好吃饭。站不了多久,人便有些吃不消。
    贺延年还在劝,还打发人,把冰荔枝剥好,送到她眼前。
    她却咬着牙,硬是一口没动。
    日头逐渐偏西,热浪依旧不减。细碎的金芒在琉璃瓦间闪烁,点点光斑串联到一块儿,晃得她双目眩晕。一个踉跄,人便直直往前栽去。尖叫声在耳边此起彼伏,可预想的疼痛却并没有从她身上任何部位传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柔软的怀抱,带着松塔般干燥的薄香,以及一道急切和熟悉的声音:“快!传太医!”
    第34章 十更
    夏日午后的帝京, 烈日炎炎,蝉鸣聒耳。
    蜜金色的阳光从支摘窗里斜斜射入,将铜雀台照映得辉煌。宫人内侍端水的端水,送巾栉的送巾栉, 脚步虽匆忙, 但有窃蓝和银朱在内外指挥着, 一切都还有条不紊。
    隔着床帐, 太医给元曦搭完脉, 起身向卫旸回话:“殿下放心,郡主只是气血亏损,又在太阳底下暴晒久了, 方才会眩晕。待微臣开一副活血养气的汤药, 每日喝上一帖,休息几日,便无大碍。”
    卫旸颔首,让贺延年带人下去写方子,自己则大步行至床榻边, 撩起床帐,睨着软榻上的小姑娘,没好气道:“长本事了?都敢拿自己的身子来威胁我?”
    元曦才刚缓过来点儿, 人还虚弱得紧, 没力气同他吵架,且因着肚子里的气,也实在不愿搭理他。睇过去一记白眼, 她便翻了个身, 背对于他。
    卫旸不屑地“嘁”了声, 抬脚把旁边的杌凳勾过来, 在床边坐下,“方才不是还非要见我不可吗?怎的现在我人过来了,你反倒还哑巴了?”
    元曦恍若未闻,仍旧只让他看自己的后脑勺。
    自那日在御花园撞见小姑娘和连瑾走在一块儿后,卫旸心情就一直不甚舒爽。原以为冷她几天,自己应当会好受一些,她也能清醒过来,主动寻他认错。熟料她竟半点不知悔改,还敢跟他蹬鼻子上脸。
    他素来是个雷霆性子,很多事情,只因为是她,他才一直忍让着。若换作别人,敢这般触他的逆鳞,他早将那人丢去喂野狗了!
    当下他也懒怠再惯她毛病,起身震袖就要往外走。
    元曦始料不及,大脑一瞬间还没转过弯,手已经伸出,去抓她的衣袖。
    可不等元曦指尖触及那片布料,衣裳的主人就已经先她一步转回身,握住她纤细的腕子,将她压回床榻上。
    暴风骤雨随之降临在她唇上,瞬间攫走她全部呼吸。每一寸热火,都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霸道,重重碾过她的唇舌,间或还夹杂着啃咬。比起上一回纯粹的占有欲,这次明显更加凶狠,不似亲吻,更像在责罚。
    元曦承受不住,“呜呜”着不住摇头,本能地想要躲闪,却被他掐住下巴,硬生生给掰回来。
    直到她快喘不上来气,卫旸才终于肯放过她,却还是捏着她下巴。漆深的凤眼似迸着火,只灼灼望进她眼底,“说,我和连瑾之间,你到底选谁?”
    语气带了不容置疑般的命令。
    元曦听得有点懵,不知他为何有这一问,茫然看着他,良久,方才回过味来。
    “那天你也在御花园?”
    她问,唇瓣还在翕动,显然还有话没问完,却是强自咬紧牙关,将一切声音都吞回腹中。心里百般期待着他能否认,却只听得他一声包含讥讽的冷嗤。
    “所以呢?你是嫌弃孤坏了你的好事?”
    元曦的心一下跌入谷底。
    连日来一直盘踞在她心头疑云终于消散,她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多么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情啊。哪怕他真的误会了,完全可以当天就来直接过来找她询问原委,她和连瑾清清白白,又不害怕被他质问。
    可他却偏偏选择了一个最愚蠢、最极端的法子,生生晾了她这许多天,当真是……
    眼下居然还这般理直气壮,甚至还说“孤”。
    六年了,他们认识整整有六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这般自称。冷漠疏远得,仿佛是两个陌生人。
    元曦不禁通红了眼,当下火气也上来了,懒怠同他解释半个字,只反过来质问:“所以殿下那日,也是亲眼看着章明樱为难我,却愣是不出面帮忙,还一直冷眼旁观?”
    章明樱?
    这回轮到卫旸愣住,攒眉琢磨了许久,才从犄角旮旯里,将这个陌生到连路人都算不上的名字揪出来,却还是不明所以。
    那天西凉有使臣来访,他一整日都在陪同,直到日暮西斜方才抽出空暇。一同忙活下来,人刚好就在御花园。计算时辰,想着小姑娘也该回来了,他便索性去顺贞门迎她,结果迎面就撞上她和连瑾有说有笑,相谈甚欢。他心中憋闷,便扭头走了。
    至于顺贞门那儿还发生了什么,他是一点也不知晓。
    所以怎么就扯出来一个章明樱?
    卫旸无法理解,也没这闲情逸致去理解。话赶话地问到这,他腔子里的怒气早已积攒到了顶点,只厉声反问回去:“既如此,你不如先回答孤,你两次去凌霄楼,究竟是做什么?”
    元曦冷哼一声,撇开眼,不想理他。
    卫旸似也不需要她回答一般,冷笑着,居高临下看着她说:“向叶轻筠讨要假死之药,是也不是?”
    元曦眼睫一颤,“唰”地回头,不可思议地把他望住。
    卫旸无视她眼里的惊愕,又道:“还把漕运翻船之事告诉了她,让她提前去收购京中的茶叶,好在将来赚特赚一笔,是也不是?
    元曦没应声,只看着他,一双眼睛越睁越大。
    “如此,孤倒是不得不问一问了。去黑市搜罗假死之药,又囤积茶叶收敛钱财,郡主这是打算为什么做准备?”
    指尖摩挲着她精巧白皙的下巴,卫旸俯下身,鼻尖擦着她鼻尖,凤眼宛如深冬里的月光,一丝一缕都沁满寒霜,声音却是比他的眼神还要凉。
    元曦却似伤透了,无论他如何质问,她心里都无甚波澜,只是想着那日在浮白小筑的对话,不禁想笑。
    原以为,他一直没过问自己出宫的行踪,是已经敞开心扉,接纳于她。不想,他竟是一直在暗中偷偷调查,只是告诉她罢了。
    那天明月下带着心跳的拥抱,终究是错付了!
    “卫旸……”元曦有气无力地唤他,声音疲倦至极,一张口,便有一滴泪无声顺着眼尾滑落,蜿蜒没入鬓边堆叠如云的乌发中。
    卫旸没沾到眼泪,却也似烙铁烫到一般,指尖微颤。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元曦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语调却异常平静,不等他回答,便自顾自说道:“你太高傲了,傲得目中无人,我行我素,说话办事从来就只凭你自己的心意。旁人的感受和想法,你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过。哪怕是这几日,你向我求了亲,却也从未真正将我当成一回事!”
    卫旸一震,全然没料到她会如此说话,也颇为意外她所说的东西。
    他承认,自己从前是狂妄了些,说话做事时常忽略她的感受。可这段时日,他分明已经改好,没再对她冷嘲热讽,也铜雀台的照顾也更胜从前,甚至那天晚上,还将自己局促的一面毫不保留地展现给她看。
    要知道换做过去,这样的事,便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肯就范,她到底还在执拗些什么?
    卫旸拧起眉,想细问。
    元曦却是一眼就看穿他所有的心事,直接开口道:“那日千秋节,那位老妇人,是你安排的吧?”
    头先是她当局者迷,并没觉出不对劲,也是这两日才逐渐缓过来劲儿。原因无他,就是觉得这局迫得,实在太容易了。哪怕有连瑾帮忙,这事也过于容易了些。
    上御前说话,还是揭穿这么大一个秘密,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对“证人”的要求之高,不下于培养一个身手超绝的死士。一个刺客的母亲,刚好就有这本事,未免也太凑巧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那老妇真能胜任,只怕卫晗也未必肯答应。毕竟将一件事情的赌注,全压在同一家人身上,风险实在太大。
    真如此做,只有一种可能——
    那对母子,本就都是卫旸一早儿安插在卫晗身边的细作,以备不时之需。
    只怕猎宫行刺之事,仔细盘一盘,也会有意外收获。
    卫旸双唇抿成一抹笔直的线,虽没承认,但他的表情已然说明一切。
    元曦心里越发寒凉,“你明知这事,我有多么害怕,接连几天都吃不好,睡不着的。而你明明早就掌控了一切,却愣是不肯告诉我一个字,就这样冷眼看着我自己折磨自己?”
    “我如何冷眼看着了?”像是意识到什么,卫旸声音明显变急,“我不是都同你说了,不用害怕,有我在吗?”
    “所以呢!这就够了吗?”
    元曦笑容惨淡,“上次章夕樱的事你就是这般,明明那天回宫,你就已经知道是她在伪造书信,可来铜雀台,你却一个字都没提,就这么看着我误会、生气;现在也是这般,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你当真……”
    她说着,不禁哽咽,泪水在眶里打转,模糊了他的脸,也揉碎了她的声音。
    “你当真……喜欢我吗?”
    满屋无声。
    唯清风摇晃枝叶,带起一阵连绵不绝的“沙沙”声。
    这初夏大好的光景,草木葱茏,蜂蝶恋香,一切都那样生机勃勃,却也有了几片枯萎的落叶,在风中飘摇,无助而可怜。
    第35章 十一
    宫里藏不住消息, 几乎是元曦和卫旸刚吵完架,整个皇城便都知晓了。
    元曦被没收了东宫令信,禁足铜雀台,没有卫旸的准许, 一步也休想塔出去。连带窃蓝和银朱, 也跟着她一块遭了殃。
    “什么叫殿下不准?你听清楚了, 是我!我!我去内廷司, 帮郡主领夏日的冰供, 不是郡主亲自去,这难道也不准吗?”银朱叉腰同廊下的小内侍理论。
    时令已至六月,天越发燥热, 大日头当空照下来, 假山石头俱都是一片明晃晃的白,人的心情也难免变得浮躁。
    碍于银朱是铜雀台的一等宫人,小内侍不敢说什么,只讪笑道:“这话的确是太子殿下吩咐的,奴才也是奉命行事。姑娘便是拎着奴才上贺公公面前告状, 结果也都一样。都是替人家办事的,姑娘就莫要为难奴才了。”
    “那冰供怎么办?”银朱又问,“这么热的天, 郡主要万一热出个好歹, 你们担待得起吗?”
    小内侍还是笑,“姑娘甭担心,殿下已经吩咐过内廷司, 凡是郡主想要的, 不计多少银两, 都拣最好的送过来。便是整个皇城都断了冰, 铜雀台也断然少不了。奴才刚刚已经打发人过去催,至多一盏茶的工夫,保准把那冰鉴子给郡主送来。”
    话都叫他说完了,银朱即便再气,也的确没法再找他发泄,只能跺脚闷哼,怒气咻咻地转身往屋里走。
    她大约是这几日被卫旸关太久,过去张口闭口都在吹捧他的人,这会子也忍不住在肚里暗骂。
    元曦被她气鼓鼓的模样逗乐,掩嘴笑会儿,将桌上冰湃过的荔枝汁子推给她,道:“喝点吧,败败火。”
    诚如那个小内侍所言,卫旸关了她禁闭,但日常用度却比过去又好上不少。就拿这荔枝说吧,夏天里头,新鲜荔枝和冰都是稀罕物。即便是皇城里头,各宫能分到的数量也极其有限,便是皇后和汝宁那儿也只得了一小盘,多一个也没有。
    似元曦这般想要多少就只管去内廷司领,不用顾忌,还将荔枝都榨成汁子,拿冰湃着吃,旁人做梦也想不到。
    怕是这一口,都够一个金锭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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