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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队锦衣卫弓腰押刀,自冰窖大门鱼贯而入。朱红绣海水纹的曳撒在半空中开合,摇晃出整齐弧线。
    众人惊愕不已, 想反抗, 却发现早在不知不觉间, 最外围的一圈人就都已经被换成锦衣卫的番子。排排绣春刀迎着火光闪烁, 宛如巨兽的獠牙, 正一口反咬在他们脖颈上。
    情势瞬间逆转!
    孟之昂气急败坏,脖子都粗了一圈,恨不能提了刀, 亲自将那些废物统统砍了了事。可架在他脖子上的刀, 却根本不允许。
    那厢鹿游原还有心情跟卫旸插科打诨,“诶,你一封飞鸽传书,我可是不眠不休赶了五天的路,换了三匹千里马, 才在今天赶到芙蓉城。人都还没来得及歇,就过来给你干活。这差旅钱,你不给我翻个两倍, 我可跟你没完啊!”
    卫旸嗤之以鼻, 捋了捋鬓角垂下的一绺乌发,淡声怼回去:“一半的凌霄楼都快到你手上了,还过来找孤要钱。也行, 把楼全让出来, 孤就把钱给你了。”
    鹿游原当即炸了毛。
    而今他好不容易才跟姓叶的小丫头片子缓和好关系, 凌霄楼门上那块“鹿游原和狗不得入内”的牌子, 也才刚摘下没两天。这节骨眼,要是因为自己这点差旅钱,害那丫头丢了酒楼,她还不得活扒了自己的皮?
    姓卫的不讲武德,早知道就该晾他几日,让他在这鬼地方都受几天罪!
    说来,他以前也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高洁之士,而今竟也跟那丫头学的,主动跟别人讨价还价了。
    鹿游原皱着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可想着小姑娘的融融笑靥,他又心甘情愿。
    为五斗米折腰的确掉价,但为叶轻筠折腰……那还是很值的。
    在这么个地方突然看见鹿游原,别说孟之昂,元曦和云雾敛也是惊得一张嘴能塞下两个鸡蛋。
    想起这几日某人忙进忙出,片刻也不停歇的模样,元曦如醍醐灌顶般睁大眼睛,“所以这些天,你都在忙这个?”
    怪道总回来得这么晚。
    卫旸摸摸她脑袋,莞尔一笑,“我都说了不用担心,偏不相信。”
    “那你也没告诉我啊!”元曦咬牙,想起这个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都说了以后做什么事都不会再瞒着我,结果现在还这样,你你……”
    越想越气,她在由不得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
    卫旸攒眉“嘶”了声,方才在鹿游原面前的倨傲之气瞬间如扎破了的球一般,顷刻间泄了个干净,搂着人又是抱又是哄,同平时判若两人。
    周围的锦衣卫都看傻了眼,拼命揉眼睛,单眼皮都快揉成双眼皮。
    唯有云雾敛和鹿游原波澜不惊,冷着脸,翻着白眼,一副早就看透他的模样。
    元曦最是受得不这个,红着脸推他。
    卫旸却无动于衷,犹自低头在她耳边低语:“真不是我有意隐瞒,而是这决定做得实在太突然。我原也是想告诉你的,可谁让那晚,元元那么热情……”
    那晚那么热情?
    哪晚那么热情?
    元曦一点即透,几乎是在一瞬间整张秀面便涨得通红,都可以直接拿去烤番薯。
    卫旸还欲张口,细细帮她回忆那晚,自己究竟是如何被她封的口,她只抬手无情地捂住他的嘴,“行了行了,可以了。”
    卫旸在她掌心得逞般窃笑,凤眼弯成两抹月牙,惯常的凉薄中也能涣漫出旖旎的柔光。
    没同她说这件事是真,因为她而忘了这件事也是真。
    他素来谨慎,尤其是五年前自人间炼狱中归来之后,无时无刻不在提防周围,便是睡觉也只是浅浅而眠。似这般因为一个人,懈怠到忘了本要做的事,还是头一回。
    可说奇怪,也并不奇怪。
    自打遇见她,很多事于他而言都是第一次。第一次因为她心慌意乱到整晚睡不着,第一次因为她欣喜到忘乎所以,也是第一次因为她,向自己以外的人低头。
    起初,他的确是有些排斥,甚至想过闪躲,可现在他却甘之如饴。
    人生若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过得顺风顺水,也无甚意趣。有这么一个人霍然闯入他乏味的人生,打乱他的节奏,让他体验那些他过去从未尝试过的人间悲喜,知道活在这人世间原来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安抚完这边,就该处理正事啦。
    调整完心绪,卫旸乜斜眼,重新睇向孟之昂。
    四目相对相接的一瞬,孟之昂双肩本能地颤抖了一下。卫旸由不得哼笑:“孟大人可是还有什么话想说?趁着孤现在心情不错,或许还能让人往这冰窖里放些吃食,好让孟大人能多支撑几日?”
    多支撑几日?那最后还不是要死??他缺那多施舍的几天???
    有这么羞辱人的吗!
    孟之昂气得胸口胀疼,两排白牙直在嘴里恨声打架,好半天,才扯唇凛然哼出一句:“殿下这时候冻死我,可不怕以后都找不到云旖了?”
    父亲之事打击太大,云雾敛一直到现在都没缓过来。这会子听他说起云旖,他心头怒火更盛,几步上前,照着他小腹就来了一拳。
    力道之大,元曦离他一丈远,都清楚地听见了肋骨“咯咯”断裂声。
    孟之昂一口血水直接喷在地上,捂着肚子跪在地上痉挛,整个人蜷缩成虾米,摇摇欲坠。
    云雾敛却还不肯罢休,揪着他衣襟,一把将他从地上薅起,呵斥道:“云旖不是你的筹码,再敢拿她作伐,我现在便要了你的命!”
    冰面反射火光,映得他双眼赤红,宛如炼狱归来的修罗。
    孟之昂心肝都颤抖了一下,三魂七魄都吓没了大半,算起来,他们认识也有五六年,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他气成这样,仿佛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理智一般。
    他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很想说“好”,可一张口又吐血不止,只能忍着腹痛,拼命朝他磕头。磕到额头都渗出了血,把地面染得通红还不敢停。
    鹿游原鄙夷地咋舌,拿绣春刀刀背敲了敲他脑袋,“你这话说的,也太不拿我们锦衣卫当一回事了吧?”
    孟之昂动作一顿,愕然抬头看他,嘴巴翕动着,却是因着身上的伤而说不出一句整话。
    鹿游原看不下去,皱眉又将他脑袋摁回去,“行了行了,继续磕你的头吧,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也不瞒你。云姑娘我们已经找到,也平安将人送去驿馆,今后也无须你再操心。”
    说着又忍不住嘟囔:“这天寒地冻的,把人藏到庄子上的地窖里头,你亏心不亏心!”
    云雾敛难以置信地睁大眼,抓着孟之昂的衣襟,不由分说地将人从地上拎起来,照脸又是一拳。
    就听“噗”的一声,一颗门牙在空中划了一道弧,落在了元曦脚边,还带着血a。
    元曦不由蹙眉,嫌弃地往卫旸身后躲。
    卫旸抬脚把打落的残牙踢远,朝云雾敛道:“可别把人打死了,留着他还有别的用处。”
    “就是。”鹿游原将人拉开,也跟着在旁边劝,转了转眼珠,又问,“人现在就在驿馆里头休息,应当还没睡。你若是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同她见上一面,说说话。”
    边说边拿手肘撞了撞他胸膛,暧昧朝他挑了下眉毛,“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开口问的第一句,谁都不问,就只问‘哥哥可好’。我要是你,就冲这句话,我便是飞也要飞过去。”
    云雾敛却是牵了牵唇角,偏头惨然一笑。
    飞过去吗?呵。
    倘若是在今晚这事发生之前找到她,他定是会毫不犹豫地飞奔过去找她,连同过去五年欠她的,同她好好道歉。可现在,他还有这资格吗?
    如果不是被他父亲捡走,如果不是遇上他这个自私的“哥哥”,她应当会拥有一个更加幸福美好的人生吧?即便不会有天家那般富贵,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坎坷。
    更不会长大十八岁,都还未曾享受过被一个人真正地、不求任何回报地爱着,呵护着的滋味……
    热潮在心头汹涌,云雾敛只能紧紧攥拳,攥得手背都迸起青筋,才能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
    元曦遥遥看着。
    即便他什么也没说,她也知道他定然又退缩了。若不是念在今晚他受了太多刺激上,她真恨不能上前敲开他脑子,看看究竟是哪一根弦搭错了。
    人家都唤他了,他居然还能犹豫?
    元曦白眼都快翻上南天门,很是恨铁不成钢,“如果我是云旖,纵使同你,同你父亲有误会,也希望你至少能过去同自己见上一面。”
    云雾敛仰头看她。
    她也径直回视他的眼,不避不让,“有些话别人能替你说;但有些话,你若是自己始终不肯说出口,别人就算帮你说一千遍,也无济于事。”
    云雾敛身形猛烈晃了晃,偏开脸,袖底的拳头捏得越发紧。
    冰窖里一阵安静,没有人说话。只剩鹿游原在旁边指挥人有条不紊地收拾残局,琢磨要把孟之昂捆在冰窖哪个地方,既能冻得他生不如死,又不至于真把人冻出个好歹来。
    外间夜色更是浓稠如墨,风夹着雪花吹进来,寒意同冰窖里一般无二。
    再耽误下去怕是天都要亮了。
    看了眼云雾敛,见他还没有决断,卫旸便道:“今夜太晚,都暂且先回去歇息。明日一早,再一块去找云旖。”
    云雾敛启唇,似还有所犹豫。
    卫旸却打断他,“逃避是解决不了人和问题的,你还想让她再等你几个五年?”
    云雾敛心头一颤,沉默片刻,终是点了头。
    第79章 书信
    从冰窖出来, 元曦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适才一门心思只想应对孟之昂,没精力琢磨别的,她倒是不觉如何,这会子身心都松下来, 疲惫和倦意便如浪席卷而来。
    元曦困顿不已, 上下眼皮打个没完, 走路都泛飘。
    卫旸心疼得紧, 特特抽调来一队锦衣卫。先送她回去歇息。自己则留下来, 继续和鹿游原、云雾敛一道审问孟之昂。
    冰窖内,番子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就绪。
    方才有元曦在,大家都克制着, 抓了人也只是打了一顿, 没敢做太出格的事。这会儿人走了,他们手脚也总算能放开。捆了孟之昂的四肢,随意往地上一丢,将藏在一旁的刑具都被悉数拿出来,“咣啷”丢在他眼前。
    沾血的刀剑夹板在火光下森森折闪着寒芒, 比周遭的冰面还砭人肌骨。
    孟之昂下意识抖了抖,上下两排牙直打架,却还是强咬住不肯松口。
    卫旸轻嗤, 撩袍坐在他刚刚坐着的那张太师椅上, 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孟大人是聪明人,应当知道其中利害。”
    孟之昂冷哼, 体力稍稍恢复些许, 便又开始同他装傻扯皮, “下官该交代都已经交代完, 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卫旸也不着急,边上人沏了盏热茶过来予他暖身,他接过来,拿杯盖刮着杯中悠悠旋转的茶叶。白雾萦绕升腾,他神色隐在其后,影影绰绰,叫人看不真切。
    “在冰窖里头待了这么久,孟大人可是冷了?”片刻,他忽然如此问。
    孟之昂抿唇没应声,心里直打鼓,不知他还打算做什么。
    下一刻,那盏滚烫的沸茶便从天而降,“哗啦”全倒在了他捆负在背后的双手上。
    “啊——”
    孟之昂登--------------?璍时如蛇一般,在沸腾的白雾里头扭曲。
    方才为了将他捆得更紧实,番子们把他外头的氅衣扒了。没了貂毛的庇护,他双手早已冻得青紫,血管根根清晰。这会子浇上热水,一冷一热极致对冲,皮肉瞬间涨开,白骨依稀可见。
    腕上的麻绳吸饱了水,却收束得更紧,如刀一般在他光洁如玉的手腕上刻下深红。
    孟之昂疼得满头是汗,脖颈到面颊都涨得通红,额角青筋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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