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哪里?
容卿在快要昏过去之际,被丢了一张柔软的白虎皮上,她淋了好久的雨,被打湿的重冠压得抬不起头来,趴在虎皮上发抖喘息。
有人坐在她身边,手指慢慢地理着她缠绕在重冠上的发,一点点将重冠往下拆。
容卿侧头看见那张阴柔的脸,他垂着眼耐心得近乎温柔,容卿几乎要忘记雨中提着一颗颗心的他——他却突然握住剑轻轻一割。
重冠丁零当啷掉在虎皮上,她湿淋淋的黑发垂落下来,被割断了一截。
容卿的心差点不跳了,“你……”
她吃力地坐起身,看着重冠上自己的头发,再看短到肩膀下面一点点的断发,嘴唇在发抖,下意识地喃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可那话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在十二州断发只有两种意思:受刑、出家。
如今她连命都保不住了,居然还在意这一截头发?
面前人“嗯?”了一声,皱住眉说:“叽里咕噜地说什么酸话。”
容卿抬起眼看他,他就蹲坐在她眼前,离得这样近了容卿才看清——他头顶银灰的发中藏着一对断耳,被齐齐斩断的犬狼耳朵。
他的兽耳被斩断了?被谁斩断的?
可上一世,他救她的时候明明那对兽耳是完好无损的,怎么时间倒退十一个月,他的耳朵是断掉的?
看起来好痛啊。
容卿无意识地盯着他的发顶皱了皱眉。
听见他平静冷漠地问:“好看吗?”
容卿慌忙低下了眼,脸颊羞愧得臊热了起来,“对不起。”她太失礼了,盯着别人的缺陷太失礼了。
她只是想确认,他是不是上一世救她的殊和。
他抬起眼皮望她,再次问她:“好看吗?”
容卿愣了一下,他脸上是一种认真的神情,仿佛真的在等一个答案。
可她该如何答?一双被割断的犬狼耳朵,怎么样也算不上好看,若她说不好看,他会生气吗?会像杀了那些妖魔一样杀了她吗?
容卿瞥见他手边的剑,那剑上的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撒谎说好看太蠢了,她做不到。
容卿到底是摇了摇头,“看着很疼。”
他幽碧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容卿又抬眼看他,他神情如常,并没有生气,是她多心了,他虽然对那些妖魔残暴,可他确确实实上一世救她,这一世也救了她。
“多谢郎君救我,敢问郎君名讳?”容卿问他,魔王的儿子殊和就是他吧?
他瞧着她抬手托住了腮,“郎君?你们人族说话都这么酸臭酸臭的好听?”
这叫什么话,他这张脸和谈吐也非常的不匹配。
容卿想再说什么,他竖指嘘了一下说:“我可不是救你,是劫持你,明白吗小圣女?”
他点了点她的脑袋,仿佛在说:里面装的是什么。
容卿看着他起身离开,张口叫他:“殊和。”
他顿了一下脚步,却只是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不是吗?
容卿心里着急,大着胆子又叫他:“那些妖魔说,你是魔主之子殊和。”
他这次停下来回头瞧她,唇角勾着却没有笑容,像把闪着光的剑刃。
容卿被他盯得心头一跳,有些怕地往后缩了缩,却又壮着胆子说:“是那些妖魔说的,你是魔主的儿子,不是吗?”反正它们全被杀了,死无对证。
她的表情似乎逗乐了他,他嗤笑着松展开了那双凤眼,笑意一点点流转在幽碧的瞳孔里,这世上怎么有这样又怂又句句惹人生气的人族小东西。
“我既不是魔主之子,也不叫殊和。”他慢悠悠地告诉她:“我这样的野狗怎么配做魔主之子,我姓谢,叫谢和。”说完便走。
容卿呆了住,怎么会叫谢和?上一世救她时,她明明听见有人喊他——“殊和你竟敢对父王挥刀!”
异光中那女子告诉她,她的玉鼎会来找她。
来找她的,不就是他吗?
他怎么能不是殊和!不是日后的魔尊!
容卿心慌地盯着他的背影消失,难道上一世旁人叫的不是他?还是他改了姓氏?
那他还能做她的玉鼎,帮她双|修吗?
容卿心乱如麻,她已被带来了魔域,殊苍云很快就会发现他的妖魔被杀,一定会前来抓她。
她没有多少活命的时间了。
身上的衣服湿淋淋的在往下滴水,容卿冷得抱紧双臂恹恹地环顾着四周,这里好像是个宽阔的山洞。
四周全是山壁,大倒是大,可是什么也没有,只有不远处有一把用山石雕琢出来的交椅,上面铺着整张白熊皮。
别的一概没有,连洞门也没有,一眼能看到外面的夜雨。
该怎么办?
她握住了衣袖里的青铜剑,希望那异光中的女子再给她一点提示,可是那女子再没有出现过。
洞外谢和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套青色的粗布衣衫,丢在了她的怀里:“换上。”
是男人的衣服,布料很粗糙,但干净暖和,比身上这身湿透的吉服好多了,至少不会冻死。
“多谢,谢郎君。”容卿礼貌地谢他,抱着衣服抬头看他,他的衣服也是湿的,便问:“谢郎君不更衣吗?”
谢和站在眼前,环臂笑眯眯瞧她,忽然抖了抖。
他身上、发上的雨水全溅在了容卿的脸上。
怎么像她养的小狗一样乱抖毛毛!
容卿侧脸躲了躲,再瞧他,他身上和发上竟然干了。
她惊呆了,这是什么法术?抖一抖湿衣服竟就干了?那她若和玉鼎双修之后也能如他这般厉害吗?
“尊贵的人族小公主。”他依旧那么环着臂说:“我们魔族从出生起就不换衣服。”又故意补道:“哦不,是更衣。”
容卿的脸一下子热起来,他在取笑她对不对?她虽然没有来过魔域,不了解魔族,但她有常识,衣服又不会跟着他一起长大。
她在宫中长大,从来没被人讥讽过,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还嘴,只说了一句:“胡说八道。”
他的笑意更浓了,娇娇的人族小公主不是连骂人也不会吧?
容卿抱着衣服抬头又看他,问道:“有帕子吗?”看他歪歪头,以为他不知,便又用手比划解释:“脸帕,擦脸净手的帕子。”她身上全湿透了,脸上还沾着血迹,她想擦洗干净。
她不奢望魔域会有胰子和香膏,就帕子和清水也好。
“魔族总是要擦脸的吧?”容卿看着他那张干干净净的脸,先反问他。
“自然。”谢和言语带笑地说:“脸面总是要的。”
他又转身出了山洞。
容卿忙抱着衣服起身,左看右看,这洞中能更衣的地方只有那把交椅后面。
她躲到了那把石头交椅的椅背后,椅背刚好能遮住她的身体。
趁着谢和不在,她蹲在那里费力地将吉服一件一件脱下,越脱脸越红,光洁的脊背袒露在冷风下,她颤抖地在找那套粗布衣的袖子。
乱糟糟的一团,真难穿。
洞中有人叫了一声:“魔尊大人,搞来了!”
魔尊大人?
容卿吓得慌忙将衣服随便在身上套,也不管有没有穿对,乱套一通。
千万别进来,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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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外,谢和扫见大雨中的来人,抬起下巴点了点,“转过去。”
那人猛地顿步,捧着手里的东西连忙原地转身,“好的,魔尊大人!”他站在大雨里,听话地一动不动。
谢和回头朝洞中看了一眼,看见椅背之后露出来的一截小腿,白得像块豆腐,纤细的脚紧张地踩在白熊皮上,连脚指甲也是精心修过的,晶莹剔透。
人族精心娇养出来的小圣女,像一捧雪,他几乎能想象到她被揉碎时的脆弱表情,多么动人,殊苍云一定非常喜欢,就像当初喜欢他的母亲,她每次哭泣都令殊苍云兴奋。
风吹动谢和银灰的发,他收回眼静静望着大雨里的那棵桑树,树枝之上挂满了一颗颗新鲜的、腐烂的心。
可惜,心只有在刚被挖出来时才鲜活漂亮。
第1章 野狗
过了好半天,洞中才传来那小圣女娇怯怯的声音:“好了,谢郎君。”
谢和转身走进洞中,只见她光脚站回了白虎皮上,脸颊发红,手指无措地在理着衣角。
这衣服似乎穿好了,又似乎没穿好。
袖子、裤腿,该套进去的全套进去遮好了,可衣带、腰带歪七扭八地系成了一团乱麻。
背后跟随他进来的那人哈哈笑了起来:“衣服带带不会系,和我一样憨脑壳壳!”
容卿的脸更红了,低着头听见谢和也笑了,有些气恼地说:“我不是不会系,是你们突然进了,我来不及整理打成了死结。”都是他们的错。
那人还在笑她,她气得抬眼瞪过去,却对上了谢和的一双眼,一张脸。
他已走到她跟前,笑着伸出手慢慢地理上了她的衣带。
男女授受不亲,容卿本能地要往后退,他勾住了她腰间乱成一团的带子说:“金尊玉贵的人族公主自然是要人伺候的。”
容卿的脸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
可恨眼前的谢和却慢条斯理,手指竟一点点梳理开了死结,又一点点地替她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