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听得提心吊胆。
三千银子,早前就算在相府时,也不是小数,可从顾寻欢口中出来,却似无足轻重买白菜般。更何况,清白人家,但凡与勾栏瓦舍中人有半点勾搭,都是不能允许的,因为有损清誉。
而且,顾寻欢……
海棠默默叹了口气,心一点点下沉,犹如溺在水里,总有些说不出来的怅惘。
他是明媚多情的公子哥儿,与她有过他不知道的肌肤之亲,他在高台谈笑风生,为其他女子一掷千金,他玩世不恭,处处留情。
她却守着秘密小心翼翼。
海棠暗暗咬了咬唇。
书房内,顾振霆脸色越来越黑,“你竟然狎妓?”
“狎妓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人,父亲您当年可是这方面的老手,难道您自己心底没数?而且,我只是惜她身世惨淡,又没有真要了她。”顾寻欢轻飘飘回一句。
身世惨淡?秋风灌进衣袍,海棠感觉更冷了。
“放肆!我能和你一样吗?”顾振霆恼羞成怒,“我年轻时那是以诗会友。”
“对啊,表哥,表妹,情哥哥,情妹妹。会进了府,气死了正房,您可真是情种。”顾寻欢低低嘲讽一句,“到头来,您也可以再说一句,您只是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已。”
往事,母亲,是顾寻欢心底一根深扎的刺,每每提及,总会牵扯着全身的疼,这种疼痛是沉闷的,压抑的,埋藏在心底深处,抹不开,去不了。越是过得浮华喧闹,越是空虚无落。
顾寻欢突然觉得心口闷极,他扭头看了看远处渗下骄阳的天空,那光束角落里的小厮安静立着,像一株清秀无依的翠竹。
或许今天需要这小厮给自己抹药了,顾寻欢如是想。
“你母亲不是被我气死的,是她自己福薄,无福消受。”顾振霆面色铁青回一句。
“到底是我母亲薄命,还是父亲您无情?”不想争,却仍不死心,想为母亲在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心里争一席之位,想要他的忏悔。
顾寻欢从海棠身上收回视线,转眸冷顾振霆。母亲过世已多年,纵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对她不仅没有分毫思恋,反而是每每提及,屡屡冷嘲热讽。
顾寻欢突然觉得这么多年与父亲顾振霆的较量,真的是没劲透了。
“父亲,这么多年,您晚上做梦有没有梦见过我母亲,有没有听到她对您哭,哭诉您的无情无义?她可是您曾经的枕边人。”
顾寻欢语调里的凉薄,令海棠禁不住再看他一眼。
“我再和你说最后一次,你母亲的死,与我无关。”顾寻欢紧逼,顾振霆在他目光的压迫下,更展现出了非比寻常的刚硬。
“是么?父亲,您说这些话心真的不虚吗?”顾寻欢无力笑了笑,闭眼,将心头委屈压下,“是谁当初非要领钱娘子进门的?是谁不管不顾自己已经有孕的妻子,让她腹痛而亡的?”
顾寻欢逼近一步,顾振霆脸色阴郁,倒退一步。
顾寻欢连着反问一句,“父亲,人在做,天在看,就算现在昧了良心,侥幸逃脱,但到了阎王爷那里,也是要翻小账本的,难道您就不怕吗?”
“那是她自己心胸太过狭隘。”顾振霆忽而狂吼一句。
“是她心胸不够宽广?还是您行事不像个男人?”顾寻欢不由觉得很是悲哀。
“你放肆!”顾振霆再忍不住,拍案而起,面色通红。
“父亲,这么多年,我只是想为我母亲讨一个公道。”顾寻欢微微红了眼。
“什么是公道?我撑着一个家,我就是公道!”顾振霆彻底失了耐心。
“您的家是您一个人撑起来的吗?我的母亲,堂堂国公府的女儿,就因为看走了眼,爱慕您,以至于赔了银子又赔了性命下嫁给您。我问您,我母亲的陪嫁在哪里?我母亲多年的积蓄又在哪里?您拿着我母亲的陪嫁银子,过您自己的逍遥日子,您良心安吗?”
哀莫大于心死,顾寻欢彻底对父亲顾振霆失望。
“你……你个不孝子,你竟然来质问你父亲,我今天就要打死你!”顾振霆说罢,转身抽过鞭子,高高扬起,房内众人皆吃了一惊。
海棠下意识替顾寻欢捏了把汗,趁着房内乱糟糟的,她再度看顾寻欢,明明是灿灿骄阳,可是他身上却是整个一团落寞,竟完全不似平日嘻哈的他。
“我看谁敢动我儿子。”罗夫人见顾振霆要动家法,连忙拦身到顾寻欢面前,“寻欢是我的天,我的地,谁敢动他,我和他拼命。”
“他不是你儿子,他是我儿子,我管教我自己的儿子,你一个继母不要掺和。”顾振霆气急,不管不顾冲罗夫人大吼一句。
“你说什么?”罗夫人不可置信地紧盯着顾振霆,“你再说一遍。”
“他算你什么儿子?他又不是你生的养的!”顾振霆又斥一句。
罗夫人微微踉跄两下,一手紧撑椅背,原本的倔强在顾振霆的口不择言下出现了一丝裂缝。
屋内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母亲……”顾寻欢向前一步托住罗夫人。
“你的母亲早死了!”顾振霆又冲顾寻欢一句,丝毫没留意到自己话语里的不对。
罗夫人原本挺直的身子闻言再次怔了一怔,面色渐变惨白,“顾振霆,你再把你刚才的话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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