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还是长春仙馆,还是他与昭婉,新婚燕尔,相敬如宾,泛舟于福海之上,听雨于碧桐书院。最终是怨于这宫墙,这份情,受约于责任,如今终究成了都在为责任而活的局面。
昭婉看着自己最敬的皇帝,端庄地微笑着点头。
“臣妾作为后宫之主,这本就是应尽的职责,哪里需要皇上为臣妾这般斟酌思量呢。皇上不必忧心,臣妾定会做出表率,不负皇上的期望。”
“不必急,待殿议结束定后再准备也不迟。”弘历拿起茶盏押了一口茶。
两人闲谈之间,昭婉突然想起了那日那个叫顾芗的小宫女,轻笑出声。
“臣妾前两日遇见了一个小宫女,让臣妾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
弘历头一次见到皇后对一个素未相识的人感兴趣,“你若是合眼缘,叫人调到身边就是。”
昭婉摇了摇头,“不必了,这姑娘在储秀宫当职,臣妾也不过是想起随口一说而已。”
弘历听到储秀宫这三个字倒是一个激灵,顾芗那张脸又浮现眼前,抱着尝试的态度问了一句:“入了你眼的宫女可知道姓名?”
“叫顾芗…”
弘历一愣,好不容易静下的心又一次躁了起来。富察昭婉看着弘历出神,脸上满是担忧。“皇上是否身体不适?臣妾叫人去请太医来。”
弘历放下茶盏,对着皇后勉强牵起嘴角:“朕想起勤政殿还有些折子,先回去了,你注意身体。”
望着弘历离去的背影,昭婉叹了口气,伸手搭在枳画的手上起身,向她吩咐道:“叫人将亲蚕礼的籍册拿来,本宫要早些准备,不允许有差错。”
注:亲蚕礼:根据清乾隆朝的规定,行亲蚕礼要先祭祀先蚕神。祭先蚕于农历三月份择吉举行,皇后和陪祀人员提前两天就进行斋戒,届时穿朝服到先蚕坛,祭先蚕神西陵氏,行六肃、三跪、三拜之礼辛卯,定皇后亲蚕典礼。戊戌,免直隶、江苏、安徽、福建、甘肃、广东等省雍正十三年逋赋,并免江南、浙江未完雍正十三年漕项。庚子,谕河南等省抚恤江南流民。壬寅,上奉皇太后幸南苑,上行围。癸卯,赈江西兴国水灾。乙巳,上奉皇太后幸晾鹰台阅围。——清史稿
第6章 太虚梦境
陆.
弘历不喜欢现在这种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口抓心挠肝,刺挠但是却无法子解决。他已经太久没有这种感受了,像情根发芽似的。
泛着舟回了九州清晏,一路上倒是思索了不少。
他是帝王,是这大清国的主人。
自从懂事起就被束缚在条条框框的规矩中,身边无数双眼睛都在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在御书房,望着高位处的御椅上坐着的皇玛法,对那个椅子所象征的意义还一知半解时,皇玛法笑着拉过小小的他:“这把椅子不是谁都能坐的,这上面所压覆的责任与孤寂都得一人承担。”
当年的弘历并不懂,整日在“洞天深处”听着太傅讲书,闲里就带着弘昼在绿荫轩里躲懒,晒晒太阳爬爬树,还能隐在兰花松林中听弘昼拉上一曲二弦。
胡琴二弦徵羽咿呀作韵脚,眼底一瞳春秋縠转换流年。
细碎的时光流逝,转换了流年,曾经赤诚志气,惬意闲适的日子里,他的拇指还未曾佩戴翠玉扳指,腰间也没有明黄绶带。他还能带着弘昼四处玩乐,笑颜频频绽放。
若是能在那样少年意气风发的日子,遇见那个姑娘该有多好,他甚至连宝亲王都不是,不被身份束缚,不被规矩制衡,不必承担整个天下…
但弘历心里清楚,他终究会担下这重任,从曾经青翠嫩竹成长成承载一切的不老青松。
弘历对于感情是克制的。
他知道自己对顾芗有动心,但作为帝王却注定该无情。幼年那只皇玛法送给他的小白猫也最终是被皇玛法亲自收回。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帝王,可以宠,却不能有爱,任何人或物皆是如此。”
残酷的事实也在向他诉尽这个道理,他要为身下的龙椅奉献一切。
他最喜爱的的猫最终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他奉旨迎娶富察氏,却让这朵曾经盛开的茉莉在这后宫深院中凋零。
幼年时跟在他屁股后的弘昼如今也秉承着君臣之礼,再也没有机会听过他坐在林间拉上一曲二弦,还要嫌弃四哥手笨,最简单的曲子都拉不上。
如今他身披龙袍已经七年有余,顾芗的出现无疑让这潭已经平息的水面掀起重重涟漪。
正是因为喜欢才更加克制,他怕留在身边只会让她被折断翅膀,被紫禁城的宫门深锁,最终落得昭婉般的模样。
比起尔虞我诈,更希望她能自由平安。
夜里,弘历刚歇下就沉沉进入梦境。
梦中的他似乎才刚加冠,一席暗蓝色云纹秀长袍,带着笑进了乐善堂。弘历跟着他的脚步进了回廊,却瞧见廊檐长椅下坐着一个姑娘,有些远瞧不清是谁,但是逗雀儿的笑声清脆,声声入耳。
眼前年轻时的自己放快了步子,从后面保住了正在玩鸟的女子。
“四爷今儿怎么这么快就太傅那回来了?”
这声音熟悉的很,当怀里的女子转头时,弘历却被惊到。那双鹿儿眼,那张面孔分明是他刻意想要疏远的顾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