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犒劳军队、入城安抚荆襄刘琮、蔡瑁、蒯越等一众投降士民后,阎行在州府内室召见了此番南平荆襄的统帅贾诩。
贾诩迈步入内时,看见了已卸去甲胄、坐在席上阅读的阎行。
已经贵为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阎行目光深邃,威仪穆穆,常年的戎马生涯锻造了他铁石般的意志和杀伐果断的性格。
几时不见,明公威严更甚啊。
贾诩心中暗道,正待行礼,阎行就已伸手示意他免礼入席,待他的态度一如之前的真率亲切。
待到贾诩落座后,阎行目光重新落在手中的文字上,开口念道:
“食者民之本也,民者国之本也,国者君之本也。是故人君者,上因天时,下尽地财,中用人力,是以群生遂长,五谷蕃殖。教民养育六畜,以时种树,务修田畴,滋植桑麻。肥硗高下,各因其宜······”
贾诩闻声眼睑微动,阎行刚刚念的是他不久前所上的《天下策》下篇中开头引用的《淮南子》内容。
这《天下策》的上篇当年贾诩一经提出,就被阎行视为圭宝遵循,下篇的内容这些年天下局势剧变,贾诩删删改改,迟迟未发,直到不久前率军平定荆襄后方才面世。
这个时间节点上此《天下策》下篇,贾诩是含有自己的政治隐语的。
但刚刚听大将军的语气,似乎并不喜欢自己的主张。
果然,阎行并没有读完全篇,他放下手中的《天下策》下篇,看向贾诩说道:
“王道务德,不来不强臣霸道尚功,不伏不偃甲。贾公之意,是要孤修习王道文德,怀远江南么?”
贾诩知道大将军厌恶纯儒那一类说辞,也知道此番是阎行力排众议坚持南下的。这么多年来,阎行在军事上的独断专行已成了一种常例。
但他还是斟酌着说出自己的隐忧。
“诩率军南下,亲临其境,方知南方卑湿、疫病时发,水网纵横、河湖密布非步骑驰骋之处,且北方众将士今岁连月征战不休,骤与江左舟师急战,唯恐大军有折戟损锋之祸,故惶恐再拜言之。”
说着,贾诩已起身离席下拜。阎行见状,脸色微变,连忙起身离席,上前扶住贾诩的手臂,让他重新落座。
他看着白发苍苍的贾诩,想起二人在关西打仗的往事,握着他的手臂感慨说道:
“贾公忧国之心,孤深知之。孤此番南下,已令裴文行等增派医匠、筹措药材,又调益州舟师顺江东来,纠集关洛、河朔、荆益、青徐之师,趁势大举进逼,足取全胜。。。寒冬水浅、土地坚实,纵有小挫,仍有进退转圜之机。”
阎行的话贾诩听明白了。连月征战、水土不服、疫病多发、舟楫水战等情况我统统都考虑过了,大军仍然有奋余勇取全胜的把握,你身居高位,身份不同,哪怕是只言片语与我相违背,也会动摇下面的人心,多余的劝谏就不要说了。
再说后方新定、人心不稳、适可而止、战败则全局崩坏诸多谏言纯属老生常谈,阎行打中原曹丕的时候就听过一次,攻荆襄刘表又听了一次,此番南下他不想再听第三次了。
贾诩没有刚烈直谏的打算,他一贯与阎行意见不同时,都会选择采取妥协折中的办法,谋国之外,更懂谋身处世。
两人于是不再谈论偃兵休整,话锋一转,相互会心商议起如何进攻孙刘联盟的方略。
···
孙刘联盟已经形成!
时间线在此刻又奇妙地与历史重合,遭受北方强敌的巨大压迫,无意效仿刘琮的孙权、刘备别无选择,双方在各自克服内部阻力后,毅然走向了联合。
此时的刘备没有当阳惨败,军力尤存,在江夏合兵之后的联军兵势更胜历史同期,雄姿英发的盟军统帅、江东大将周瑜乃是江左阵营对抗北军的强硬派,他没有一味严防死守沿江要地,而是派兵溯游而上,以水军猛将甘宁为前锋,主动寻歼敌军舟师。
盟军此番主动西进,存有三个目的。
一是趁着荆襄易主、人心不稳之际,抢在阎行的大军前头进取沿江险要,坚壁清野,为后续节节抵抗、消耗阎行大军打下基础。
二是欺荆州水军连番战败、内乱,实力大损,要在阎行大军合兵进攻之前,先砍掉荆州水军这个狗腿子,打乱北军的进攻计划。
三是寻机在洞庭之北打几场漂亮的胜仗,坚定荆南四郡骑墙派反复之心,让后续东进的阎行大军的侧翼多生掣肘,无法全力展开进攻。
周瑜相信,只要前期以攻助守的这三个目的顺利完成,耗退乃至击败北军根本不是问题。
而此时,汇聚各路兵马的阎行军也在陆续抵达,其中甘陵指挥下的益州舟师,顺流而下,一路耀武扬威,率先抵达江陵。
阎行同样有意耀兵荆南、震慑宵小,并控制沿江各处险隘,为大军水陆并进做好铺垫。
担当前锋的益州将校李严于是受命以荆州水军为向导,穿过云梦泽,向洞庭湖进发。
两支身负重任的前锋舟师,遂在洞庭以北、巴丘附近不期而遇。
···
大江之上,巴丘水域。
巴丘境内曲折的河湾水道,多条支流末梢在此交织合流,汇聚成了密集的湖泊水网,时值枯水时期,原本波光粼粼的宽阔水面化成了多处漆黑的浅水沼泽地,大片大片的菖蒲、芦苇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众多鱼群、水鸟等动物栖息在其中,时不时传来各类虫鱼鸟兽的声响。
然而此刻所有大自然的声音都被金鼓之声压过,以大片菖蒲、芦苇丛为掩护,潜伏在水面上的江左舟师突然从斜刺里摇桨冲出,喊杀声震惊四野,迅速从中间截断了荆益水军的前锋哨船船队。
荆益水军的哨船船队猝不及防,很快就被江左舟师分割包围,军心大乱的荆益士卒根本抵挡不住密集的火箭和呐喊着接舷跳帮的江左士卒,无心作战的船只想要仓促掉头撤退,结果反而船头船尾互相碰撞,各自卡住,堵塞水路,船桨交互撞击打岔,旗号口令乱七八糟,使得场面更为混乱。
最终,一场混战过后,除了后方的船只能够脱离战场外,余下的哨船都被江左舟师所烧毁或控制,杀红了眼的江左士卒将船上的降卒屠戮一空,还幸灾乐祸地戏耍、箭射落水的荆益水军士卒。
至此,江左舟师打了个漂亮的伏击战!
身披锦袍、挎刀挟弓的甘宁站在船头,淡然地看着部曲的杀戮,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狞笑。
他虽是益州人,又曾在荆州羁旅十余年,但前有州中叛乱失败逃亡,后有寄人篱下郁郁不得志的经历,使得他对荆、益之人殊少好感,更别提是交战之敌了。
刚刚询问过降卒的军吏向他请示接下来的部署,甘宁闻言瞥眼西北方向,冷笑一声。
“这伙敌军比之黄祖军更加不如,既然来了,那就统统将他们留下,传令击鼓,进军追击!”
的确,经过刚刚的一场战斗,江左舟师的将士发觉了敌军人数虽多,战力却乏善可陈。荆州的水军士卒斗志很低,稍有不利就萌生退意,益州的水军将士则水上战技一般,根本不是常年操持舟楫在水面作战的江左舟师的对手。
所以甘宁决定不放跑这伙鲁莽深入的荆益水军前锋,既然血肉都咬下来了,干脆把尸体也留下吧。
一时间,战鼓之声四起,闻令而动的江左舟师当即放弃了水面上苟延残喘的残敌,转而操持舟楫集结成队,鱼贯而出,向着逃窜的荆益水军哨船追击而去。
金光闪烁的水面上,两支战船船队相向而来,逐渐接近。
荆益水军的将校李严擐甲执兵,率领大小近百艘战船严阵以待,他已从败逃哨船发出的预警信号中发现了江左舟师船队的踪迹,此处河湾汊流密布,占据地理优势的江左舟师选择在此伏击可谓恰到好处,但还不足以击垮有所防备的李严船队。
只是令他感到羞愤的是,这股敌军舟师大小战船不过五六十艘,竟然胆敢伏击之后,还大摇大摆地鼓噪追击,耀武扬威地摆开阵势,要与自己的战船队伍决一胜负。
这是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李严准备着手给这伙目中无人的敌军予以痛击,而趁胜而进的甘宁一方则在战鼓声中率先发起了进攻。
“隆隆——”战鼓轰鸣。
“全部下桨,加快速度!”
“再快,再快!”
“不要避,直接冲进去!”
站在一艘艨艟战船女墙后的甘宁目视前方,脸色坚毅,他一再下令,长驱直入。对付这些弱小、不堪一击的敌军其实很简单,就跟他当年劫掠江面的战术一样,用最快的速度冲杀进入,搅乱对付船队的阵型,然后恶狠狠地剿杀他们惊慌失措的士卒,最后追击心惊胆破的逃亡船只,将人和船尽数都俘虏、杀害了。
“砰——”终于,双方战船在加速冲锋各不相让之后,接二连三的撞击声先后炸响,破碎的船木四溅,激起的水浪不断,剧烈震动起伏的船体让敌我双方的士卒都下意识地抓紧了身边固定的船舷、绳索等物。
而稍稍稳定身形之后,江东舟师的船只上爆发出如雷的喊杀声,密集的箭矢、投矛飞向前方和左右的敌船,手持钩挠、绳索等物的江左士卒士气如虹,准备接舷跳帮,狠狠扑向敌船展开杀戮。
艨艟战船的开道冲锋,斗舰的尾随展开作战,走舸小船游弋穿插。一番冲突下来,不得不说甘宁的水上作战战术虽然简单粗暴,却十分有效,势不可挡的江左舟师径直冲入荆益水军的阵型中,如入无人之境,竟轻易扯破阵线,杀散敌军战船。
原来,江左舟师在水面上操持舟楫作战的勇猛,丝毫不逊纵横北国的关西步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