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李从轻声道,广袖长袍在夜晚的冷风中簌簌飘扬,勾勒出少年的身形,他和李辰一样,都未到弱冠之年,然而身姿挺拔,姿态优雅,站在此地似一根静默无闻,立于风雪中的青竹。“您不该和母后闹脾气,惹她生气,她也是关心您,这种态度未免也太让人伤心。”
虽是责备,却也给了李胜门槛下,他松了一口气,“朕知道了,二哥说的是。”他小心翼翼地将目光挪在阿允脸上,女人回望,却是淡淡笑了,“看在你兄长的面子上,就饶恕你一回。”
这件事就暂且过去。
李胜对她的寝宫熟悉得如同自己的一般,找寻着之前放在这里的诸多宝物,他年纪轻,一惊醒就不愿意睡下去,催促也说不困,亦不愿意吃些暖胃的东西,活蹦乱跳得过了头。李从却呆在她身边,不随意走动,眉目清秀、静谧如弱水。她牵着李从的手,坐在梳妆台前,明礼立刻给李从搬来椅凳,他不肯坐,站在阿允身后,“我为母后摘掉头上的步摇。”
阿允笑容真切了些,看着镜中的自己和李从的眼睛,笑道,“好。”
“母后打扮未免太素淡了,过去无论玉环、假髻、宝钗、环佩、圆珰或是时令的花朵,总要装扮一番,如今只带了耳环、步摇和玉饰,显得有些清苦。”
李从过去也曾做过这种事,那时年龄小,都是明礼或其它宫人抱着他,他伸出小手,在宫人鼓励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抽出,这次真正自己来,还有一只手被包扎上了,掌心隐痛,比以前困难多,但他动作轻慢,精妙的饰品一件件完整地从乌黑的发间脱离。
“你父皇驾崩了,我总要穿得朴素些。”阿允回应道,“这也没什么,不过就一段日子,以前连件饰品都没有,银镯都难求到,不也是一样。倒是你——”她反手握住李从的手腕,想说些什么,轻轻一叹,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耳环也要替我摘下吗?”
“嗯。让儿臣来做吧。”李从小心道,指尖紧贴着软白的耳垂,在紧张中把耳垂搔得有些微痒,他将精美繁复的银色耳环取下,放在手心,又去解另一只。
阿允即使顾盼也不会乱动,先帝刚去没多久,她只着银饰玉环,其上若有点缀的玛瑙翡翠水晶等,同衣服俱是很淡雅的颜色,远远谈不上浓缛,偏偏眉眼静美,令人难以将目光移开。李从不禁道,“母亲比我前往淮南的时候还要年轻些,和我站一起更是看不出年龄。”
阿允闻言一笑,世人皆说升官发财死老公,乃人生叁大喜,她从看人脸色的皇后变成了太后,能名正言顺地插手朝政,心情愉悦、喜不自胜,自然显得容光焕发,比真正的少年时代更富有活力,又兼已经是个成熟女性,一颦一笑令人出神。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说这些话,莫不是有喜爱的女孩子,学来讨她欢心的?”这话有些调侃的意思,不庄重却透着亲昵。
李从抿紧嘴唇,若有若无地直视她的眼睛,女人眼里温温柔柔的,满透着欢欣,好像一滩水要将他溺死在其中,他将两只耳环一并藏在手心,是夺皇帝刀刃后受伤的那只手,并不觉得有多么痛楚,声音轻飘飘地浮起,“儿臣……”
他突然俯身下跪,将头靠在她的腿上。
阿允有些吃惊地伸手抱住他,手指抚过笼起他发鬓的玉冠,“怎么了,突然…这么爱撒娇起来。”声音柔和极了,透着难得的爱怜。
她的心情好到了极致,以至于对李从的态度都有了极大转变。
当然,阿允是完全不记得了,李从的记忆却带有年幼时期的印象,陈旧的房屋,凶武的军队和敌人,高大威严的宫殿,冷酷的父皇和原本温和却对待他们越来越冷漠的母亲……印象里,母亲是一位美丽却面目模糊的女人,她是先帝的妻子,却没有成为先帝的皇后,反而要侍奉他人,因此很不开心,也让所有人笼罩在她的不悦下,先帝、宫人、皇兄、幼小的李胜、都一并冷淡着对待,宫中总是悄无声息,连东西落地的声音都不许有……唯有仙藻能带给她一星半点的快乐,却也太少,如飞到空中的火星,会极快的消散。
这样的温柔还是第一次。
李从心中溢满过分的柔软,来到长安前的对皇后、太子的陌生感、临行前丞相反复叮嘱而起的惊悸都消散大半,他觉得很……静静地卧在这隔了数年见面的女人身边,李从闭上眼睛,在安心怡人的清淡香味中几乎进入梦乡。
“母后!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李胜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提着一个九连环,兴致冲冲地来寻阿允。女人手指抵在唇边,命令着他停下。李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一大半,冷声道,“淮南王也在这里,还没有离开吗?”
“小点声,别吵到他。”
阿允道,声音低得要成为气音,李胜很不高兴,别别扭扭地走到她身边,也想俯身将头靠在她另一边腿上。阿允被弄得哭笑不得,伸手想将他推开,却被他痴缠着握住一只手,头直往上靠。也幸亏年轻又生得好看,否则这任性霸道的劲儿,简直像是一头蛮不讲理的小野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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