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理解归理解,沈伯文也见的多了因不患寡而患不均引发的祸患,有很多事端便是因为分配不均而导致的,既然劝说不了老太太,也就只能从儿子这边解决了。
比如把这碗蛋羹跟几个兄弟们分食。
来到这个家也有好一段时间了,经过自己的观察,沈伯文发现自己这两个兄弟,老二心大,是个憨直的汉子,主要就是负责跟沈老爷子伺候家里的田地,老三平日里就在镇子上,经营木匠店,刚跟三弟妹成亲没多久,重心还在自己的小家上。
三兄弟之间关系倒是还不错,原主这个家里最出息的读书人,在兄弟之间也颇受信服。
父母在,无私产,如今的规矩就是这样的,三家都没什么私房钱,赚了钱也得交到公中,让老太太保管着,包括沈伯文开私塾收的束脩,也是一样。
一家子刚吃完饭,沈老爷子给自己装了一袋旱烟,磕了磕,只拿在手里但没点上,叹了口气,对一屋子的人道:“今天里正来了一趟,说是官府要趁着还没落雪的时候修路,一家要出三个徭役。”
话音刚落,众人神色各异。
老二媳妇儿赵氏首先沉不住气了,率先开口,“爹,大哥是秀才,不用服徭役,咱们家应该还能再免两个男丁的徭役吧?”
一边说着,还用手悄悄捅了捅自家男人的胳膊,想让他说点儿什么来附和一下自己。
老二感觉到了,就也点了点头,对沈老爷子说:“是啊爹,那两个免徭役的名额就您老人家和三弟吧,我力气大,现在冬日里地上也没什么活儿,去出几天徭役也没啥。”
这个憨货!
赵氏一听他开口,就觉得不好。果然,听他说完就是一阵头晕,也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的了,一把按住自家男人,抢在老爷子前头又开了口:“爹,官府前头几次徭役要家里出人,都是我们家仲康去的,大哥是读书人,是秀才,这免徭役的好事也是靠他才有的,我就不多说了,可是三弟一样也是大好的年轻男人,怎么每次徭役都是他二哥去的呢?”
这话一出口,屋里头大家的脸色也都变了,尤其是老三沈季常的,瞬间变得通红。
沈伯文在心里笑了笑,这二弟妹说话倒有意思,虽然说着免徭役的好事是因为他自己才有的,但也点了出来,大房从来没去出过徭役的事实。周氏显然也听懂了,眼神复杂地往赵氏的方向看了过去。
大孙子小儿子,老人家的命根子,沈老太太最先动了火气,刚要说话,胳膊就被沈老爷子压了压,只好忍了下来,瞪着赵氏不说话。
赵氏自然是察觉到了的,虽然因为顶撞了长辈有点心虚,但她自己却是完全不后悔说了这番话的,自己的男人自己疼,总不能因为他能干活,就每次都是他吃苦,别人享福,他性子好喜欢顶事,她可不是那种大公无私的性子,男人已经是这样了,她还不多为自己这个小家多打算,就等着被大房三房吃干抹净吧。
“都说完了?”
沈老爷子沉声问道。
屋里头没人敢应声。
“说完了就我说。”沈老爷子磕了磕手里的烟杆,“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我还不知道,原来你们心里藏了这么些怨气。”
“爹我没……”
一听这话,沈仲康忙反驳道。
“没说你,你给我收着。”沈老爷子瞪了一眼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自己的媳妇儿都管不住,继续道:“这次的徭役,老子本来就没打算让老二去,老三,这次你去。”
话音刚落,赵氏立马面露喜意。
沈季常通红的面色这还没消下去呢,闻言忙应了下来。
沈老太太又不乐意了,但不好在孩子们面前驳了老爷子的面子,只好忍了下来,打算回自己屋里再跟他说。
……
一席话说罢,几家人各回各家,且不说二房两口子之间还有的掰扯,沈季常和新娶没多久的媳妇儿王氏回了自己屋里,给丈夫倒了杯水,她就满脸委屈地开了口:“表哥,二嫂她那话是什么意思,说得好像咱们家占了他们多大的便宜似的,你在镇上给人家做木工赚的钱,大头都交到公中了,你一直想找铁匠去做一套新的工具都没能如愿,反而家里新买了一头牛,二哥和爹干活儿也轻省多了……”
“行了。”沈季常烦躁地打断了王氏的话,“不就是一次徭役吗,也就去几天的事儿,去了还有工钱拿,还管饭吃,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知道你们女人家都在计较什么。”
他刚七八岁的时候,就被沈老爷子做主送到了镇上的外公家学木匠活儿,娶的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舅家表妹王氏,从刚开始学艺就是十天半个月才回来家里一次,跟常年在家中伺候田地的二哥相处的也就并不太多。
人跟人的关系都是处出来的,大哥在镇上读书,他跟大哥之间的感情就更加亲密。
说实话,二嫂今天那番话,着实有些过分,他从来没想着占二哥的便宜,自觉是受了大委屈。
洗漱歇下后,躺在床上许久,他都没能睡着。
同样没睡着的还有沈伯文。
第三章
沈家不算富裕,人口也多,自然也就没有空闲的房间,每家的孩子都还小,都是跟着自家爹娘睡。
儿子稍微大些,已经自觉睡着了,周氏好不容易哄着女儿睡下,回身就看见自家相公斜靠在枕头上,没有半点睡意的样子,不由轻声问道:“怎么还不睡,明天不是还得早起去私塾吗?”
沈伯文往边上给她腾了腾地方,“没事,现在还早,再晚点睡也起得来。”
他也不好说自己曾经是个熬夜爱好者,穿越过来之后由于没有手机和网络,只好被迫早睡,现在才晚上八点多,对他来说自然是不算晚,尤其是今天家里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就更睡不着了。
周氏却以为他旧疾复发,仔细瞧了瞧他,还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神情关切,“是不是身上又不舒服了?”
“并无。”沈伯文忙道:“只是想到方才的事,一时之间有些睡不着。”
听闻他说没事,周氏才放下心来,但听到后面的话,脸上也带了丝愁容,就在床边坐下,伸手拿起枕边的绣花棚子,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绣着,口中却道:“今天二弟妹说的这些话,怕不是在她心里存了许久了,我原先只觉得她有几分不满,却不曾想,她的怨气竟这么大。”
沈伯文仔细回想了一番,家里事实上的情况倒也没有赵氏说的那么夸张。
如今这大周朝,称得上是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所以徭役赋税也不怎么重。
除了前些年朝廷中发生的一件大事。
而桃花村这些年的徭役,大多都是因为当地县令想要干实事,都是修水渠,修路这般的工程才需要征人。一般来说徭役都是无偿征调百姓的,不过长源县的县令确实是个好官,征调百姓去做工,还会给发工钱,管饭,所以有些家里男丁多的,甚至把这件事儿当成一件好事儿。
想来也是,除了干活累点儿,但又能吃饱饭,又有工钱拿,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去给县太爷干活儿还真是给家里肩负了。
不过沈家情况又跟那些人家不同,起码老二在家里饭肯定是能吃得饱的,工钱稀薄,赵氏这个做妻子的,肯定是希望自家男人在不用下地干活儿的时候能歇歇的,倒也能理解。
想着想着,他忽然开口问道:“是不是能以银抵役?”
周氏闻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自然是可以的。”
还不等他说什么,就又道:“只是咱们家现在的情况也不太好,先前你大病的那一场,就已经将家里的积蓄掏空了,还欠了舅舅与大姐二姐三家几两银子。要不是你好了之后办了私塾,收了几个学生的束脩,家里这才算缓过气儿来了,不过欠的那些钱,还没还上呢。”
“所以家里现在是拿不出抵役的银钱了。”沈伯文喃喃自语道。
周氏没再说话,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随即加快了绣花的动作。
一提起来欠的债,是个人心里都不好受,但背了债就能换丈夫平平安安的,这份负担她愿意背。
听了周氏这一番话,沈伯文也明白了,沈家现在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没钱。
不禁在心里头苦笑了几声。
还真是应了现代那句流传广泛的话:钱不是万能的,可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待到周氏绣完一张帕子,熄了灯歇下,他还在思索着有哪些能让家里赚点钱的东西。
……
次日,天刚蒙蒙亮,周氏都还没起身,模模糊糊间就瞧见自家相公穿戴整齐,装备出门了,不由得坐起身子,揉着眼睛问道:“现在几时了?我今儿是不是起晚了?”
沈伯文不免转身道:“没有,现在还早呢,你再睡会儿,我是找爹有点事儿。”
说罢就出了门。
走到正屋,沈老爷子跟沈老太太果然已经起来了,老人觉少是这样的。老爷子坐在窗边抽着旱烟,老太太利落地用抹布擦着桌子,许是昨天晚上因为老三要去这次徭役的事,二老没谈拢,此时的气氛也不大对,老两口子谁都不理谁。
“老大来了。”
见沈伯文进了屋,老爷子招呼了一声。
老太太就当没瞧见,自顾自擦着桌子,最疼的小儿子要去干徭役,她现在瞅大儿子也不顺眼了。
“爹,娘,昨个儿睡的可好?”
老太太能不理他,沈伯文可不能失了礼数,还是得都问候一句。
老爷子自然都说好,说着就问大儿子今个儿来这么早是为着什么事儿。
“是这样的,爹。”沈伯文停顿了一下,便把昨天晚上自己思索了一晚上的事儿娓娓道来。
“咱们这边进了寒冬腊月,还是挺冷的,儿子心想着您二老这身子骨,也受不得冻,正巧前头在一本书里看到过一个叫火炕的东西,说起此物,说它是北方的一种床。用土坯或砖石砌成,下有孔道,可生火取暖,在冬天烧火炕,不但上面暖和,房里也暖和,炕头还能搭灶台烧水做饭。”
老爷子还没说话,老太太放下手里的抹布,瞥了他一眼,先发话了,“你说的这个东西,我们见过。”
沈伯文还真没想到,这倒是意料之外了。
老太太说罢,老爷子又道:“还是许多年之前的事了,那会儿你还没出生,你娘有个表姐嫁到了县上黄大户家里,我跟你娘去参加喜宴的时候,就瞧见了他们家给小两口屋里砌的火炕,据说是特意从兴安那边儿请的人。”
说到这儿,老爷子瞧了儿子一眼,“所以你就别想了,有这个孝敬的心是好的,不过一来咱们县里没人会这门手艺的,二来我们家现在也掏不出这个请人的钱。”
话音刚落,却听见沈伯文道:“爹,儿子前头看的那本书上,似乎是写了如何砌火炕的。”
“什么?”
沈老爷子一脸惊讶。
……
从正屋里出来,沈伯文打算的事情总算是有了个自己想要的结果。
老爷子听了他所说的火炕的制造方法,自然也懂了儿子把这件事说出来的目的,决定先找几个亲戚和关系近点儿的同伴,在自家房子里先试一试,若是能行,就让老二招上几个靠谱的人,专门在这一片做火炕的活计。
如果顺利,家里欠的那些外债,应该就不是问题了,还能多攒下几个钱来。
碰上下次徭役,家里几兄弟之间也不用因为这件事闹得都不愉快,影响和睦。
术业有专攻,论起组织能力,沈伯文自认不如沈老爷子,尤其是他还是个穿越过来的人,倒不如把方法贡献出来交给爹娘,再由他们出面,不管是组织人手,还是试验砌炕,都进行的会更加顺利些。
走在去私塾的路上时,他还在心里感叹,幸好在现代的时候,他就喜欢看一些科普类的纪录片,或者种田文之类的,才会对这些东西有些印象,现在也能算他如今生活的知识储备了。
不过他在穿越前的本职工作,是个中学语文老师,所以论起最擅长的,还得是教学生读书。
这也是他病好了之后决定开私塾的一个重要原因。
不得不说,自从穿越后他也掌握了不少技能,就比如自己用火折子生火盆,只是火盆还是不够暖和,不得已托三弟在镇上找了个泥瓦匠,自己画了个图,让他做了个小型的炉子出来,就类似于现代那种蜂窝煤炉子,自从有了这个炉子,学堂里就暖和多了,学生们也愿意主动上学了。
毕竟都是些不大的孩子,先生讲的有趣,又不用受冻,还能跟小伙伴们一块儿,就很高兴了。
炉子生好,天色尚早,学生们还没过来,沈伯文索性拿了本书,在炉子旁的桌子一侧坐下,翻看起来,不知不觉就看入了神。
他在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就分析过自身的处境,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吃不了体力活儿的苦,适合自己的就只有继续读书考科举。根据原身的记忆,他发觉这个大周朝的科举制度,应该是类似于明朝时期的科举制度,相对来说制度都较为完备,也相对公平。
有文献说:“今天子以文教提衡宇内,枕经藉史,家弦户诵,盖彬彬盛矣。”
讲的就是科举制度有多么的深入人心,影响深远。
也是因为如此,就算是在桃花村这个一个小村子里,沈伯文开的私塾,也能收到不少的学生。盖因大周朝文风鼎盛,就算是平民走卒,也知道读书认字的重要性,大部分人家,家里若是有余钱,都愿意送孩子们去认几个字,就算将来不去参加科举,去镇上学点本事,做个伙计,账房什么的,也是条好出路了。
而农家子弟若想真正出人头地,读书则是唯一的途径。
只是按照沈伯文自己如今的水平,想要走科举这条路,还差得有些远,虽然记忆中有原主所学的那些四书五经的知识,但毕竟不是自己学到的,想要将他们融会贯通,灵活运用,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