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蹙眉,向着一侧宁无量的方向倾身,低声问道:“究竟是要和谁切磋?”
宁无量的眼中不自觉地闪过虞绒绒的身影,却也下意识否决了自己的念头,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有听说,是有人破了阿爹的什么记录,他觉得后生可畏,想要指点切磋一二,这才一时兴起的。或许是小楼那位著名的傅时画?”
大多数人也都一知半解,和宁无量的推断并无不同。然而却见楚长老的话音落后,御素阁方向竟然并没有人现身。
反而是一袭华贵紫衣,广袖高冠的宁旧宿先落在了比武台上,再向着四周一拱手,脸上笑意温和,朗声道:“老夫也许久未活动过筋骨了,方才听许多人说这是老夫指点后生,却也其实未必,须知小楼藏龙卧虎,后生可畏。若是老夫输了,贻笑大方,还请各位笑口留情。”
大家都有了善意的笑容,却当然没有什么人觉得宁旧宿会输,只觉得是一袭客套之语,更是将即将与他对决的那位神秘小友的身手再向上抬了抬。
只是不知最终出现的那人,经不经得起这样的抬举。
但是话说回来,若是那位惊才绝艳的剑修大师兄傅时画的话,好似被这样抬举,也并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
尤其据说那位大师兄已经一夕元婴,更有传言说他已经化神。只是无论元婴还是化神,都已经是足够惊人的事情,在场的诸位掌门长老虽然多已化神,寥寥几人甚至已经洞虚,可除了梅梢派的几位剑疯子,谁又能打包票说自己能接下傅时画的全力一剑呢?
所有人都在等那位青衣金线的剑修大师兄出现。
却也当然有人对御素阁乃至小楼都十分不喜。
燕夫人的眉头越皱越深,分明对竟然有人敢让宁旧宿这样负手等待而感到十分不悦,不由得轻笑一声,似是担忧,却又分明是嘲讽地扬声道:“怎么不见有人来呀?不会是怕了吧?哎呀,到底是后生,还是要多见见世面的呀。”
她轻柔的声音传到了许多人的耳中,有人脸上带了善意的笑,却也有人已经下意识觉得那小辈定是怕了,也不由得带了点看好戏的态度,很是挑眉地看向了御素阁的方向。
丁堂主与其余几位长老看起来面带微笑,老神在在,实则已经在传音狂轰乱炸耿惊花了。
耿惊花一概没理,他的目光甚至都没有与在场的这许多打量的视线触碰,他的目光有些飘忽,似是在神游天外。
丁堂主哪里受得了这尴尬,一时之间简直恨不得让自己的徒儿叶红诗先出战一场,实在忍不住,想要去拽一把耿惊花的袖子。
却见耿惊花忽地勾了勾唇角:“来了。”
天边终于有人御剑而来。
人影模糊,但既然见剑,大家便自然觉得自己此前的猜测没错,定然是傅时画没错。
剑光几乎是乍现,下一刻,一道人影便已经出现在了比武台上空,大家还未看清是谁,一道清亮悦耳的女声已经响了起来:“谁说我怕了?”
云层散开,恰露出一道日光,不偏不倚洒落在御剑的少女身上,却见她满头珠翠反射出夺目的光,若非那一身道服,简直像是富家雍容的大小姐。
是……女孩子?
大家心中还在诧异,却见高台之上,那位燕夫人竟然已经霍然站了起来,怒叱道:“你来这里做什么?!难道还想要纠缠吾儿?”
虞绒绒:“……?”
她茫然地看了过去,一时之间完全没有认出来这是谁。
宁无量颇为尴尬。
自梅梢派回来以后,虽然当时虞绒绒撕碎婚书的一幕所见之人甚多,但又有谁敢在掌门夫人面前提及此事呢?
而出于某种面子问题,宁无量也对这件事的具体经过十分难以启齿,只轻描淡写地与燕夫人说过,婚约的事情解决了。
燕夫人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及,倒是反而让一些人想起了当初宁无量去御素阁闹出的退婚一事。
只是一开始,大家所记住的都是“琼竹派掌门之子宁无量和被退婚的女孩子”。
但后来,随着虞绒绒登云梯,跃居百舸榜第一,再加上当时梅梢派与宁无量的一战流传甚广,如今,大家的记忆中已经变成了“虞绒绒和琼竹派的宁渣男”了。
当然,随着昨天的某些轶事,现在宁渣男这三个字也已经取消了与虞绒绒的关联,大家更津津乐道的是“傅大师兄捏虞小师妹脸的两三事”,毕竟这两人这一年多以来游历天下,见过他们的人实在不算少,深扒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细节可真是太多了。
总之,这句话一出,大家反而知道了此刻立于半空的人,原来便是那位虞小师妹!
嗯?所以她是来做什么的?
难不成……竟是大家想错了,来与宁掌门切磋的,原来不是傅大师兄,而是虞小师妹?
也有眼力极好的符修已经感受到了空气中某些奇异的波动,虽然距离大阵师还极远,看不清全貌,倒也能感知到此刻立于半空的虞绒绒周身气势极盛,好似……捻住了什么极其浩大且可怖的事务。
符修们还在眯着眼睛仔细分辨,心神剧震却也难以窥得什么,心头倒是已经有了某些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猜想,当然更不敢说出来。
……这位据说是符修的虞小师妹来晚了这些许,难道是去布了什么阵?
又或者说,对琼竹派的阵,做了什么?
却也已经有不明真相的人小声嘀咕道:“诶,所以这位虞小师妹这么努力,就是为了来找昔日的未婚夫复仇的吗?”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倏而从梅梢派的方向响了起来,十六月站在最前面,笑得前仰后合:“这位不知姓名的夫人,你在说让谁多见见世面呀?知道之前直入魔界三万里,搅得整个魔界都鸡犬不宁的人是谁吗?你世面见得再多,有她多吗?见过老魔君吗?见过四大魔兽吗?杀过多少魔族啊?”
众人哗然一片。
这件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却唯独不知,这件事最后竟然也是落在了这位虞小师妹头上!
此前燕夫人的明忧暗嘲顿时成了笑话,大家看好戏的目光重新落在了燕夫人身上。
燕夫人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嘴上却依然柔和地劝道:“原来如此,可这与这位小友此刻站在这里又有什么关系呢?有什么私事,我们私了便好,何必在这里大动干戈地闹这一场呢?”
她边说,边将眼神剐在宁无量身上,让他赶快说两句。
宁无量无法,也只得起身硬着头皮开口:“虞小师妹,诚如家母所说,私事归私事,你先下来。婚约的事情倒也不是不能再商量……”
虞绒绒目露讶色:“我是来应你们掌门的战书的……你谁?”
这人好不知羞耻哦!
第193章
一言出,四野俱寂。
如果说此前还是猜测的话,虞绒绒的这句话,便是回应了所有人的疑问,顺便狠狠地打了那些那些怀疑她此行目的之人的脸。
这其中首当其冲的,自然便是燕夫人与宁无量了。
宁无量是知道虞绒绒厉害的。
她确实能够打败他,让他颜面扫地。
但他始终觉得,那其中有原因是他轻敌且准备不足,更何况,如今他在回到琼竹后是真的沉心苦练,还杀穿了好几个小秘境,在琼竹上下都有了拼命之名。
多少次在血泊中举剑的时候,他都想过,若是再来一次比试,他未必还会被虞绒绒按在地上摩擦。
但他从未想过,自己父亲的战书,竟然是下给虞绒绒的!
这……这怎么可能!
宁无量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般努力,是不甘居然被虞绒绒比下去的那一瞬,更是在悄然追赶她的脚步。
直到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如此不舍昼夜,紧赶慢赶,却居然……和她的差距,还是那么大。
不,准确来说,或许是更大的了。
他想象不到的那种大。
他的脑中混乱一片,周遭的议论声也传入了他的耳中,他甚至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会到了之前十六月说的话的意思。
原来此前传得沸沸扬扬的,有人入了魔域再杀出来的事情……主角竟也是她。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原来她竟然已经做了这么多事。
他不过是在自导自演,自我感动地与自己较劲罢了。
许多思绪纷乱复杂地堆叠在他脑海中,还有些看热闹的嘲笑声浪落入耳里,宁无量的嘴已经快过脑子地开口道:“你要与我父亲动手,先赢过我手中的剑!”
周围一静,窃窃私语声却更盛。
“人家虞小师妹都问了你谁了?这个宁真君怎么还这么胡搅蛮缠?”
“还记得刚刚他说的话吗?依我看,这分明是他对人家虞小师妹念念不忘才对吧!”
“哈哈哈哈这可真是一出好戏啊,滑天下之大稽了简直是。”
“正如吾儿所说……”燕夫人还想要说什么,却被一道熟悉却饱含怒意的声音打断。
“闹够了没有?”一直未曾做声的宁旧宿终于开口,他的神色依然温和,眼神却很冷地看向了燕夫人与宁无量。
除此之外,他没有多说一个字,燕夫人却已经仿佛被钉在了当场,而宁无量也好似被一盆冷水浇在头上,一时之间只静默而凝固地站在原地,直到燕夫人从他背后拉了他一把,他才失魂落魄地坐了下去。
宁旧宿的目光转回虞绒绒身上的时候,其中的冷芒还未彻底散去,虽然只不过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一贯的平和遮掩,却还是被虞绒绒抓住了。
就像是自那些温和的表象中,窥得了一些这个人如此面具之下的真相。
紫衣华冠的掌门并不自恃身份,就这样向着虞绒绒一礼:“让虞小友见笑了,又或者说,我应当称呼你一声……师侄。初次见面,本应是让人愉悦的切磋,却让虞师侄遇见了不甚愉悦之时,是我对家人疏于管教,实在抱歉。”
“夫妻本是同林鸟,又何谈管教、何歉之有呢?”虞绒绒笑了一声,再认真回礼:“见过二师伯。”
她说得不温不火,话语中却已经带了些火气,仿佛在指桑骂槐宁旧宿与燕夫人不过一丘之貉。
不少人当然也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心道她难道不怕宁大掌门生气?要知道这可是琼竹派的主场,而且宁旧宿……再怎么说也是洞虚期的道君啊!
都已经道歉了,这位虞小师妹怎地还这么咄咄不让?!
宁旧宿却居然并没有露出大家想象中的生气神色,只继续这样仰头看向虞绒绒:“礼也见过了,歉也道过了,还请问虞师侄何时愿意将手中的大阵松开呢?”
这话对在场大多数人来说,都实在莫名。
唯独那几位此前便窥得了些许的符修瞳孔剧震,宁旧宿的话无异于证实了此前他们最不敢想象也是最大胆的猜测。
虞绒绒的手中,是大阵。
此刻能被提及的大阵,当然有且只有一个。
琼竹派大阵。
无论主修什么,每一个门派都有一个亦或数个大阵以护派,其中最出名最坚不可摧的,自然是御素阁大阵,其次便是几乎齐名的梅梢派剑阵,与琼竹派大阵。
符之一道,越接触越是深奥,越是深不可测,绝大多数符修都止步于大阵师之前,绝难再向前一步,虽然无法窥得大阵师的风光,却也能想象,于那么多繁复变幻的符线中,找到阵眼,再如虞绒绒这般扣于掌心,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却足以让所有符修都热血沸腾心生崇敬之事!
丁堂主有些茫然地看向身侧的耿惊花,这才恍然为何方才分明自己还未见到虞绒绒人影,老耿便说了一句“来了”。
因为他早就看到了虞绒绒在做什么,再从天地符意的波动里,感受到了她牵阵而来。
虽然很为自己御素阁的弟子而感到骄傲,但丁堂主还是觉得十分不解。
不是一场切磋吗?
有必要引出这么大的动静吗?
高空之上,虞绒绒笑意盎然,再向着宁旧宿盈盈一礼:“还是让二师伯发觉了,我还以为能以此为筹码,在切磋中逼得二师伯让我几招呢。真是可惜了。”
她这样说,却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手指好似无聊般轻轻拨动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