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摇摇晃晃就往里面颠去,走了一段路后,双脚一绊,往前扑跌,正巧扑在一张饭桌上,满碗菜汤全喂给了前襟。那桌的客人见他醉的厉害,也不跟他计较,站起来换了位子落座。
那男子爬起身来,又一个踉跄,把旁边两张桌子也给扑翻,客人们纷纷避让。
被掀翻的桌子离薛支的座位很近,但他像没看到一样兀自吃得痛快。那男子起身,拍了拍胸前的汤汁,胡乱拿薄毯抹了几下,跌跌撞撞地走到薛支那桌边,把手往桌面上一拍,拍得碗碟乱震,他哈哈大笑,竖起拇指,高声道,“别人让你不让,别人躲你不躲,好……好气魄!”
薛支瞥了他一眼,没作声,那男子便一屁股坐到他对面的凳子上,把酒壶往桌上一捣,叫嚷道,“白粥有啥好喝的?来来来!哥哥我请你喝美酒!”
薛支不睬他,只管吃自己的,那男子不痛快了,把手一挥,连碗带碟一齐扫开,噼哩啪啦碎了一地。
堂里管事的跑来正待说话,却被那男子推出去摔了一跤,伙计们赶忙围过去搀扶,堂里客人有的匆匆丢钱走人,有的坐在远处看热闹。
那男子推完人后把脖子上一挂铜钱扯下来扔桌上,又从兜里摸出二两碎银子一并砸了去,敲着桌子叫道,“碎多少赔多少,余下的打酒来孝敬本大爷!”
管事的见他醉得狠了,不敢惹他,叫伙计们旁边伺候,自己则站在一边留神。
在斋堂里和尚吃饭不用给钱,薛支把剩下的面饼包起来揣怀里,起身要走,那男子一把拽住他,发作道,“好你个秃驴,老子瞧你人模鬼样,八成今世没投个好人家,大发善心要赐你美酒开个荤,怎知你这般不识好歹,可别怪爷爷我翻脸!”把酒壶往薛支胸前一推,“今儿你不喝这酒我还就不让你走了!”
薛支还没应声,隔桌的一老大爷看不过去了,插口道,“人家一和尚你让人喝酒,不是存心叫他破戒吗?”
那男子对着老大爷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蛮横道,“破了好哇,那杀淫盗妄财德荤,缺一不快活,我不是在救他脱苦海么?”
老大爷被他这么一堵,吹胡子瞪眼道,“跟你个醉汉是有理说不清!”
那男子不睬老大爷,只揪着薛支不放,闹哄着要他喝酒。
薛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冲突,也不便显露身手,只是好声好气道,“出家人不粘荤腥,酒亦饮不得,还望施主高抬贵手,放小僧离去。”
那男子却不依不饶,把壶嘴往他脸上直凑,薛支偏头闪避,倒惹恼了那男子,只见他抓住薛支的前襟猛力一扯,叫道,“老子不信就扳不开你那河蚌壳子!”
他那一拉一扯没拽得动薛支,只把衣襟拉松了,揣在里边儿的竹筒滑了半截出来,薛支正要把它塞回去,不料那男子眼尖瞄到了,一把捞在手里。
薛支眼神一变,夹手想抢回来,那男子却歪歪倒倒后退数步,把竹筒举在眼前左瞧右看,突然笑道,“哎哟这和尚,装作一派正直,怀里偷揣着啥呢?定是一等一的佳酿,难怪瞧不上咱这壶里的残汤。”
先前插话的老大爷听他这么一说又静不住了,咕哝道,“原来是个酒肉和尚,枉我还帮你说话,唉……当老头子眼花得了!”
薛支把斜倚在凳子边的龙头杖攥在手里,上前一步,朝那男子摊开右掌,道,“竹筒里并非酒,这只是小僧用来装水的器具。”
那男子“哦”了一声,又将竹筒细细瞧了一回,顺手拔了木塞子,嗅上一嗅,将一只眼凑近那洞口往里看,边看边道,“嘿,还真是水。”
薛支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还请施主归还。”又把手朝前伸出。
那男子看着他大张的手掌,突然咧嘴一笑,把酒壶砸到他身上,又从兜里掏出两个铜板丢在薛支脚边,高声道,“这竹筒子倒别致,装水可寒碜了它,爷花钱买了,那酒壶就当给你赚个外快。”
说完把竹筒往怀里揣好,一摇三晃往堂外去了,薛支面色微变,紧跟着追了出去。
那男子出了斋堂向左拐,大步穿过数条街巷,出得镇口,又朝前行了约把余里路,来到甘泉边上,抄了两口泉水就手吃了解渴,往一株白杨树下席地盘坐,伸了个懒腰,掏出竹筒又看了看,突然眉头一皱,像失去兴致一般将竹筒随手丢在地上。
这时约摸酒劲发起,就见那男子把抓着襟口,摸了摸脑袋,往后一倒,就这么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打起呼来。
薛支尾随至此地,并不上前扰他,隔了几棵树静静观望,待他睡得透了才转出来,走到他身前拾起竹筒,晃一晃,水还在,便收进怀里。
他拄着龙头杖注视那男子良久,眼中红光隐现,最后一撇头走到甘泉边上,摞开袈裟,自腰上解下一个扁皮囊,打满了泉水,取路投西北而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那男子就坐了起来,连连拍打心口:“吓,吓的小命送去半条,也亏他能忍得住没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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