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这个小妮子,一口一个的小姐叫着她,挨打帮赵月珠顶着,挨饿就挖野菜来给她充饥,有脏活累活又抢着干。
就在赵月珠思索该如何哄着小丫头放下火钳时,田埂上扬起了一阵阵的烟尘,几匹骏马奔驰而来。
眨眼的功夫就停在了茶寮前,众人这才看清六个人高马大的护卫策马护在四周,中间是一辆黑漆银边上了乌釉的并驾马车。
如此着实让周围的村民看得稀奇,王家村的百姓一年到头都是田里家里,孩子老婆热炕头。除了偶尔进镇赶集,哪里见过这阵势。
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和不招惹权贵,几个长工都退开了几步。但都伸长了脖子,心中打量着是什么样的富贵人家。
香草眨巴眨巴眼睛,拉了拉赵月珠的衣袖:“小姐你看,有贵人来了。”
赵月珠一眼瞥见了马车壁上不起眼的图案,一只金色的麒麟猛兽,这是骠骑将军府独有的记号。
“是呀,还真是贵人呢。”赵月珠喃喃道:“只是可惜了..”
香草不解:“小姐说什么呢,什么可惜了。”
“没什么。”赵月珠端起了水壶,准备去添水。
马车那头,一男子身影一闪,自马车上一跃而下,继而伸出一手。轿帘被掀起,一双葱白秀美的纤纤玉手搭在了男子手上,女子姿态优美的落了地。
女子脸上罩着纱幔,看不清容颜,但她身段婀娜多姿,走路娉娉婷婷,莲步轻移间风韵十足,勾着人的心尖尖,想一睹纱幔下的容颜,该是如何旖旎动人。
王大锤捅一捅边上的人,悄咪咪说道:“啧啧啧,这扮相,这身段,保准是个美人儿。”
边上人知道王大锤的尿性,扁了扁嘴也不搭理他,只自顾看着热闹。
香草本来低着头拨弄炉火,不经意的瞥了一眼,看到女子旁的男子,霎时惊为天人,天呐,居然还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香草搜肠刮肚想找几个词语来形容,奈何肚子里没有墨水,想到的除了好看就是好看。
有不少人偷偷看着那个贵气的男子,对他们来说,这可是神仙般的人物,像是画中走出来似的,眉是眉,眼是眼,俊俏极了。
他头戴紫金冠,长发高高束起,鬓角若刀锋裁过,睫毛如长长的羽翼,在眼上覆下浅浅的阴影,一双墨玉般的眸子像是天山上恒古不化的冰雪,波光流转间洌滟生辉,让人直要溺死在他的眸光中。
赵月珠认出男子就是骠骑将军的嫡长子刘渊,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一时拿不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行人走进茶寮,几个持刀侍卫瞪着眼睛板着脸往桌子旁一站,原本呷茶的几人连忙给让了座,躲到树荫下张望。
赵月珠上前迎客,一边招呼香草别守着她的宝贝炉子了,赶紧上凉茶。
刘渊的目光在赵月珠身上微微一顿,赵月珠霎时有种被湃在冰水中,继而被捞了一圈的感觉,那眸子幽深如古井,清冽如寒潭,清凉如山泉。
赵月珠想起曾经宫宴时,他们也是见过两回的,不由揣测这刘渊莫不是认出自己了。
刘渊已是扶着女子落座,继而又转头对着女子轻声说了几句。
赵月珠上前招呼着,对他们笑得和气,只是那点笑意不曾抵达眼底。
第3章 马车
香草继续看着炉子,心里却是好奇极了,想知道那面纱下的女子该是怎样的天仙模样。不然她走路怎么就这样好看,一步一摇曳,步步生莲,风情万种。
一袭绛紫色轻纱笼住了曼妙玲珑的身段,难得一阵燥热的风吹过,轻纱微微拂动,上面细小的金线在日光下泛着璀璨的光芒,让人心疑她是不是九天玄女落入凡尘,不然怎会如此摄人心魄。
奈何即使喝茶,那女子也没有摘下面纱,只撩起小小一角,露出光洁雪白的下巴,轻轻啜了一口,手势一顿,便放下了面纱。
香草心中明了这女子定是嫌弃小姐泡的茶,所以尝了尝就不肯再喝。小妮子撇了撇嘴,自去拨弄炉火了,不肯再多看那些人一眼。
日头慢慢西斜,那几人熬不过落日的逼仄,终是起身离去,忽而折返一个护卫,拿着一锭银子,随意扔在桌上,神色倨傲道:“这是夫人少爷赏你们的。”
赵月珠觉得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下人,都是一样嚣张跋扈。
一行人绝尘而去,香草气得满脸通红:“什么人呐,真当我们稀罕这点银子了,我们好歹也是南安伯府出来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虽然香草嘟嘟囔囔,但还是很不客气的摸了银子,狠狠咬了一口,硌了满口细牙才憨憨地笑了:“小姐,我们藏着这银子买冬衣吧,今年可以暖暖的熬过去了。”
赵月珠拍了拍她脑袋:“还不快去干活,掉钱眼里了不成?”
原本观望的百姓都围了进来,三三两两的落了座。
一桌上坐了一个走南闯北的货郎,他的褡裢搁在桌上,竹制的背篓斜斜躺在地上。
他面色黝黑,泛着油滋滋的光亮,像是熏制了许久的腊肉,眉眼间有着风霜之色。
他涎着脸凑到边上人跟前:“小哥,你们可知道刚才那人是什么来头?”
一人嗤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说:“还能是什么来头,细皮嫩肉的贵公子呗,难为他们来我们地界耍玩。”
同人不同命,没有托生在好的人家里,干着最下等活计的百姓。除了艳羡那些高门贵族,心中总是有些不平。
借着火辣的日头,那点不甘心也被逼了出来,话中自然是带了些气性,语气中也泛着酸味儿,比那新腌好的酸菜还要酸上几分。
货郎也不生气,只是嘿嘿一笑不再接话。但还是有几个长工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催促着他:“刘老黑,你不要学那些人,脱裤子不拉屎,好话说一半。”
刘老黑摆摆手,压低了声音说道:“那可是骠骑将军府的马车。”
“将军府的人来我们这里做什么?”长工李朴疑惑道,边问边跨起一脚踩在板凳上,拍了拍裤脚上的尘土。
边上的壮汉杨耀业打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你这傻缺,莫不是忘记了王家山里埋了不少坟头,有些高门大户里的贵人。他们指定是来祭拜的。”
“那怎么没有见大将军来?”有人掺和问道。
“你傻啊,能被葬到这里的都是被家族遗弃的人,将军怎么还会来。”货郎翘脚说道:“而且那骠骑将军美人在怀,哪里还想得到这个亡妻。”
众人听出了一些门道,抖擞了精神等着货郎接着说下去。
刘老黑自得的弯了弯嘴角,欣赏了一下旁人的神态后才缓缓道来:“骠骑将军流连青楼楚馆被御史参了一道,皇上极为不满,在朝堂上斥责了骠骑将军,不光如此,骠骑将军的小姨子近水楼台先得月,怕是也要许给将军府了,我看刚才那个女子就是那小姨子了。”
赵月珠摇头失笑,这货郎未免也太八卦了一些,拿这事来说嘴,刘渊看重亡母,王家村未必就没有他的眼线,万一知晓了,这货郎怕是讨不了好。
赵月珠不想牵扯八卦,看看日头西斜,时间也不早了,便张罗着收摊,众人虽然还意犹未尽,巴望着再多听一些八卦奇闻。但日头不早了又惦记着家中的老婆孩子,还是一哄而散。
赵月珠和香草推着装着炉子的小推车回院子,夕阳下,两个人的影子越拉越长,大地依旧是焦哄哄的,炙烤了一天还泛着暑气,道旁树枝上的叶子绿得可爱,田里的稻子金黄金黄的。
赵月珠和香草自来这个庄子后,便寄宿在一个寡妇家,寡妇有一儿子王轩,一女儿王丽丽,儿子娶了隔壁村的姑娘翠花,女儿待字闺中。
刚走进院门,一人便迎了上来,此人正是王轩,他个子中等,五官平平,一双吊梢三角眼,是让人极不舒服的长相,偏那眼中闪着不安分的光芒,就更显猥琐,他在村子里的风评一向不好。
“月珠妹妹今日回来得早呀。”王轩看见来人是赵月珠,兴奋的搓了搓手:“娘也真是的,这么大日头还让你们去卖茶,都不知道心疼人。”
说完,王轩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在赵月珠身上不断打量。他垂涎赵月珠可不是一日两日了,奈何家里有只母老虎,对赵月珠他只能看得到,却吃不着,弄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香草一闪身挡在王轩和赵月珠中间,插着腰狠声狠气道:“你又动什么坏心思,翠花不在家么,你胆子越发大了,信不信我转头告诉她,说你打我们小姐的心思。”
翠花是王轩的婆娘,素来凶悍,向来把王轩治的服服帖帖的,有她在跟前,王轩都不敢多吱声。
“你个小丫头片子,急个什么劲,我不过是想搭把手罢了。”话虽这么说,他却是朝着赵月珠的方向凑近了几步,几乎就要挨着赵月珠,借着搭把手的机会,竟是伸出一手要揽上赵月珠的腰。
突然,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抡圆了膀子对着王轩就是一巴掌。
王轩一时被打懵了,还没回过神来,脸上又被抓了几道血痕,火辣辣的痛。
来人正是翠花,老远看见王轩与赵月珠纠缠不清,她又是个善妒的性子。
心中烧了一把邪火,看着王轩就来气,顾不上青红皂白就招呼上了。
第4章 争执
路过的村民见有热闹可看,都放慢了脚步,有那好事的干脆拄着手中的犁耙停下了步子,更有人卸下了背篓,观望着事态。
王轩本想忍下这口气,但抬眼间看见赵月珠眼中的讥诮之色,似乎是在嘲笑他的软弱可欺。
兼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他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心中憋着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一阵邪火上头,王轩咬了咬后槽牙,发了狠,一脚踹在翠花腰上:“臭婆娘,平素都不与你计较,反倒不知好歹了,拿着鸡毛当令箭,见风就是雨,爷们的事儿你也管,真是欠收拾!”
翠花捂着腰蹲下了身子,她也是个色厉内荏的性子,以前看王轩让着自己,没少打理他。现在他发了狠,翠花不由杵了起来,不敢再嚣张。
只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巴一瘪,踢踹着两脚撒起了泼,手一指赵月珠主仆:“没法活啦,没法活啦,勾引男人的小骚货,屋子里都不得安宁哦。”
香草见她骂得难听,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你骂谁呢,谁是小..”香草难以启齿的住了口。
翠花晃了晃脑袋,伸出手点着香草的鼻子:“呵,谁应声我骂谁,莫不是你心里有鬼,不然怎么不见别人应声。”
香草气得浑身发抖,但又骂不过翠花,额上青筋直跳,咬着下唇,几乎就要哭出来。
赵月珠拉了香草一把,从小车上捧起剩下的茶汤,冲着翠花就浇了过去,翠花躲避不及,被淋了一头一脸。
因着茶汤还是有些烫,翠花冷不丁打了几个激灵,被浇到的皮肤上通红一片,她杀猪一般的嚎叫了起来:“你这小蹄子,胆子越发大了,看我不撕烂了你的脸。”
说完便要来撕扯赵月珠。
这时,人群中急急走出一人,这院子的主人,珍嫂。
“住手!不知道丢脸呐,当着这么乡亲的面,像什么样子,是要把我老王家的面子里子都被撕了个干净么。”
“娘!”翠花不甘心:“你看这小蹄子泼我一身的茶水。”
珍嫂冷眼瞅赵月珠主仆几眼,淡淡说道:“你们二人今日晚饭不用吃了,把新拿来的鞋底纳了吧。有这精力祸害人,不如使些力气在活计上。”
珍嫂说得云淡风轻,但只有她们主仆二人自己知道,今日只是吃了一顿早饭,白日就靠着喝茶汤解饥,到现在早已是饥肠辘辘,两人饿得跟乌眼鸡似的,哪里还有力气做活。
而且珍嫂轻飘飘说得纳鞋底,是最费眼睛,耗精力的活计,纳完一双鞋,手上都要扎几个血骷髅。
晚间,赵月珠主仆二人就着昏黄的煤油灯,纳着鞋底。香草想要抱怨几句,但看到灯下的赵月珠认真的模样,发髻松松散散的挽着,有几缕发丝顺垂在耳畔,烛火明灭中泛着金褐色的光泽,赵月珠面庞如玉,就像是天山上掬起的一捧皑皑白雪,剔透晶莹,冰肌玉骨。
香草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低下头继续奋战。
但奈何小丫头肚子不争气,咕噜噜叫了几声,香草耳根子热了热,逞强道:“小姐,我不饿,喝点水就饱了。”说完便捧起土碗咕咚咕咚灌下了肚。
赵月珠拉住香草的胳膊:“别喝了,我去找点吃的。”
香草有些惊异,都这个时辰了,哪里还有吃的留给她们。
半柱香的功夫,赵月珠就端着一碗清汤和一个乌漆嘛黑的馒头回来了。
看着香草一肚子的好奇,赵月珠也不瞒她:“用那锭银子换的,我刚吃过了,这是留给你的。”
香草目露可惜,丧兮兮地说道:“那可都够买一车子的米面了,便宜他们了!”香草自然是知道这银子最终还是落入了珍嫂的腰包。
虽然馒头有些发霉了,但香草用衣袖擦了擦,依旧吃得很香,毕竟肚子吃饱才是顶顶重要的事情。
搁下碗筷,香草便催着赵月珠去歇息,拍了拍胸脯说剩下的鞋底她一会就能做好。
赵月珠的确有些困了,揉了揉眼睛便打算先上床小憩一会儿,说是床,不过就是两块板子上铺了点破棉絮,冬冷夏热,又硌人得很。躺上去就吱呀吱呀叫个不停,翻个身都不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