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走完,吴蓼一挥折扇,哗啦一声打开了扇子,开口吟道:“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众人品砸着诗词的意境,只觉古朴敦厚中透着泠泠生气,可见他颇有才气,在场众人都目露赞赏。
难得他不显骄矜之色,面上益发自谦,谢过众人后便回了座。众人直道内阁大学士后继有人了,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下一个就是赵月珠,小宫女呈来了她要的东西,小宫女心想这个赵小姐要的东西真是奇怪。但不知怎的,宫中竟都备下了,也是她运气好吧。
赵月珠离席,对着尊位上的皇上皇后三人行了一礼,而后在地上铺开一张硕大的洒金宣纸,足有三尺宽五尺长。
她拿过一杆狼毫笔就笔走游龙,开开合合间画中赫然出现虬结的黑色枝干,笔触老练,意境悠然。
俨然画的是傲立寒冬的枝干,竟是颇有些大家风范。对于她一个闺阁女子而言,已是十分难得。
赵月珠突然放下了狼毫笔,拿起一支更细一点的兔毛笔,在碗中沾了沾,画了起来。
但是她画了半天,只见纸上丝毫未变,画上去的水渍干了之后,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众人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赵月珠却是站起身,满意的拍了拍手,把画让内监提起来,呈现在众人面前。
丽妃不解,问道:“赵家小姐画这画委实奇怪,笔触下的意境倒是有了,也是不俗,但画了这半天,枝上都是光秃秃的,是怎么个说法。”
皇上的眼底也染上了兴味,以手支颐,想要听听赵月珠如何自圆其说。倒是皇后有些莫测地看着赵月珠,眼中有厉芒一闪而过。
赵月珠微微一笑:“月珠献丑了。”说完,她让人竖起了画纸,端起一个碗,就泼在了画纸上。
瞬息之间,枝头染上了点点红意,慢慢的,那点红意越绽越大,片刻后化成一朵红梅,盈盈立在枝头,迎风傲立。
原本颇有些单调的虬枝粗干也因着这点嫣红,变得趣味盎然,活色生香了起来。
还有数朵梅花飘零在地,许是被人践踏过了,看起来有些凋零,还有数朵梅花被北风吹散在空中,平白多添了几分恣意,傲骨之中更见潇洒。
丽妃捂住嘴巴惊呼:“好巧的心思,画也作的好,皇上您说是不是。”
皇上眉目舒展,笑着点了点头:“爱妃说的是,的确是心思奇巧,令人耳目一新。”
赵月珠在众人或艳羡,或嫉妒,或探究的目光中坐了下来,眉眼沉静,不卑不亢,并没有因为得了皇帝的夸赞而自得,反而显得恭顺极了。
赵月敏心中嫉妒的要死,看向赵月珠的目光也满是忿忿。但还是要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大姐姐真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才会想出这么巧妙的法子,着实让人大开眼界,怕是明日京都之中就会流传大姐姐的美名了。”
赵月敏一边想要显得大度,一边又燃烧着嫉妒的火焰,表情很是奇怪,嘴边的笑容也有些僵硬,竭力想要笑得淡然,但却掩不住心中的不甘,反而有些狰狞了。
“若不是二妹妹身体不舒服,我也不会班门弄斧了,妹妹现在可觉得好些了?”赵月珠笑道,眼中闪着顽皮之色。
赵月敏更是怒火中烧,但也只得暗自忍耐。毕竟大庭广众之下若是失态,可就再难挽回了。
赵月珠回转头,看向对面的桌席,果不其然看见孙萧面色阴沉的看着自己,她笑眯眯的拿起面前的酒杯,对着孙萧遥遥举杯,眸子里面满是挑衅。
面对赵月珠赤裸裸的嘲笑,孙萧怒意瞬间勃发,嘴中像是含了一个刚刚泛青的李子,直冒着酸意和涩滞,让他脸皮抽动了一下,但还是咬着牙隐忍了下来。
要知道,该死的赵月珠表演的才艺,与自己准备好的如出一辙。瞧她得意的模样,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办这件事的都是他的心腹,几乎不可能有人说出去,那赵月珠又是怎么知道的,他可不相信世上会有如此巧合,终究还是自己大意了。
其实赵月珠用的也不是多么复杂的法子,只是先在兔毛笔上沾上绿矾油,画上花朵的形状,然后喷上肥皂水显色,就变成红梅慢慢绽放的场景了。
这法子还是上一世她跟着孙萧学的,怪只怪老天爷也在帮她抢占先机,让自己先人一步,无需受制于人,反而将了孙萧一军。
很快就是孙萧一展才艺。赵月珠好整以暇的呷着桂花酒,入口醇香,后劲不大,唇齿留香,桂花的香味馥郁,酒水甜蜜蜜的充盈着五脏六腑,心尖儿也泛着丝丝缕缕的甜意,似乎遥遥一望,就能看见大片的桂花林子,曲径通幽。
孙萧表演的是古筝,塞上八曲,曲调苍凉,情感层层渐变,由起先的豪情万丈变为古朴苍凉,悲痛之余,听者不由浮现“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画面。
让人不由心生感慨,深感世事瞬息万变,自然造化无常,人情冷暖自知。
感叹之余不觉身处荒漠,亲临了曲中意境,直面临空落日,心中悲戚难言,恨不得痛哭一场才能涤荡尽胸中的愤懑之情。
一曲奏毕,掌声四起,众人回神之后,不由觉得这个五皇子实在心怀大志,绝非池中之物,他日定然会有一番傲人作为。孙萧嘴角含笑,自在的接受着或钦羡或忌惮的目光。
很快就该选出谁力压众人,拔得头筹。
众人交头接耳,各抒己见。
皇上转动着拇指上的苍玉戒指,神情看起来很是愉悦,侧首问皇后道:“皇后怎么看?”
皇后端庄微笑:“我看豫亲王的塞上曲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理该拔得头筹。”
皇帝沉吟不语,看一眼端坐在席上的孙萧,心中滋味莫名,自己这个儿子啊,看不出还有如此胸襟气魄,气宇盖天,壮志踌躇,并不如他一般的谨慎小心,只怕一个不慎行差踏错。自己还真是小瞧了他啊。
丽妃细看了一下皇上的脸色,笑道:“赵家大小姐奇思妙想,兼之画技出众,不落俗套。应是她胜出。”
皇帝挥了挥手,李公公马上踮着脚走近,附耳上去。
一阵尖细的内监声响起:“南安伯赵府长女赵月珠拔得头筹,谢恩——”
白氏欢喜的推了推赵月珠,赵月珠恭敬地起身离席,走到殿中央,跪下行礼,口中直呼:“谢皇上隆恩。”
皇上细细打量了赵月珠片刻,倏而笑道:“你这丫头倒是得体,规矩半分不错。我既然许了恩典,你直说便成。”
赵月珠朗声道:“臣女惶恐,只是听闻城门外聚集了不少滇北逃难的灾民。虽然皇上已经命人安抚百姓,但臣女想尽绵薄之力,代表赵府赈灾施粥。”
说完,赵月珠不忘微微侧首看看孙萧的脸色。
孙萧脸上已是微微变色,赵月珠又一次说了自己要说的话,一次是巧合,两次就是蓄意了,豫亲王府那帮不知死活的该换换血了。
刘渊扬了扬嘴角,对一边的赵礼羽说:“你大姐姐的确有意思,我还以为她会捞个县主当当,她倒是语出惊人。”
赵礼羽翻一个白眼:“我看也不过如此,她运气好罢了。”
第15章 赏赐
皇上挑了挑眉,没想到赵月珠一个闺阁女子还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你这丫头..”
皇帝瞅眼赵升,心中计较,不论其他何人说出这番话,都会让人疑心目的不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可不是在甩他们巴掌么。但这话偏偏出自中书侍郎赵升的女儿。
赵升的性子朝堂之上谁人不知呢,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生平最厌恶的就是攀龙附凤,龙生龙,凤生凤,赵月珠若也是一个耿直的性子,她的话也可理解成是率性而为。
“朕准了。”
李公公适时上前说道:“奉皇上口谕,赏赐赵府长女赵月珠良田百亩,黄金百两,白银百两,绸缎百匹。”
赵月珠一板一眼恭恭敬敬地谢了赏,就回了席位。白氏难掩激动的拉住了赵月珠的衣袖:“这下可好了,得了皇上青眼,又得了这些赏赐,还不能堵住悠悠众口么,正好让老夫人歇了心思,不得送你去家庙。”
赵月珠安抚的笑笑。
与赵月珠猜测的一样,皇上在豫亲王和自己间选择了自己,看来皇上对豫亲王孙萧是有所忌惮的。
虽然不知上一世孙萧是否坐上皇位,这一世,只要有她在,孙萧想要登顶大宝,怕是艰难。
突然有一个女子对边上人一指赵月珠的衣摆,声音虽轻,但刚好大殿上的人都能听见:“你看,赵大小姐的裙摆上好像绣的是牡丹,这可是大不敬。”
说完,她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吓得用帕子捂住了嘴巴,一双妙目在殿上诸人面上转了一圈,惊慌慌得低下了头,手中还不住揪着帕子。
赵月珠认得她是内阁大学士之女王冉,素来尖酸刻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
绣牡丹的衣服是只有皇后才能穿的,赵月珠穿就是僭越,众人不由面面相觑,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皇后母仪天下,端庄娴雅,自然当得起国花牡丹的雍容华贵,岂是赵月珠一个闺房女子能比肩的。
赵月珠迤迤然走出来,跪在殿前,丝毫不见慌张,眉眼恬静:“可不敢胡说,是王姑娘看走眼了,我衣摆上绣的是芍药,不是牡丹,芍药花的花白上有白色的褶皱。而牡丹花的花瓣形状更加圆润,并没有褶皱感,请皇上明查。”
马上有内监迈着小步上前,仔细检查片刻后,高声说道:“赵小姐说得不错,此花并非牡丹。”
赵月珠躬身行了一礼后说道:“皇后珠玉在前,可配百花之王,臣女东施效颦罢了,区区芍药,难登大雅之堂,让各位见笑了。”
皇上见只是误会一场,赵月珠又临危不惧,进退得宜,话语有度,心中想着赵升为官不怎么样,教养出的女儿倒是个妙人儿。于是摆摆手,示意赵月珠起身。
就在众人以为此事波澜不惊的时候,皇帝轻飘飘看了一眼内阁大学士道:“见风就是雨的风气最是要不得,王扁教女不力,罚俸一年。”
王扁此时早已是吓得冷汗岑岑,心中如有鼓擂,躬身出席告罪。王冉也是魂不附体,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赵月珠敛下眉眼,却是想到了上一世偶然得知的一桩宫廷秘闻,当今皇太后并非皇帝生母,皇帝生母一生命途多舛,本是掖庭里的一个粗使宫女,但生得花容月貌,欺霜赛雪。
一次去慈宁宫敬香时偶遇先皇帝问安,皇上见她貌美,就留在了身边,不久之后皇帝出生。他生母也水涨船高,封号赏赐源源不断。
但偶有一次簪了一只玉钗,肖似凤凰,被有心之人大肆宣扬,传到了帝后耳中,不知为何,原本只是绿孔雀的簪子竟然变成了凤凰御天,口衔东珠,振翅欲飞,皇帝生母于是被打入冷宫,郁郁而终,现皇帝天人交战后,忍辱负重,力排众议认皇太后为母,孝顺奉养。
才有了如今叱咤朝堂,久经沙场的赢武大帝,今天一事踩到了皇帝的痛脚,他自然心中不悦。
赵月敏手指绞着帕子,气恨不已,怨毒之色几乎要从眼中溢出,居然让赵月珠逃过一劫,是自己看轻了她。
丽妃的眼光在赵月珠身上一转,撩了撩鬓边垂下的几缕碎发,发上的白玉簪莹然生光,映着烛火温润极了,她对皇上说道:“这丫头长得齐整,行事有分寸,我看着倒是合眼缘,以后也想让她多进宫陪我说说话。”
皇上握了握丽妃的手,宠溺道:“即是你觉得好,都依你吧。”
赵月珠出席上前行了礼,心中却是疑惑,丽妃为何三番两次帮衬自己,毕竟她们素未谋面。
但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示好,或许过不了多久她就会知道丽妃的用意了。
宴罢之后,众人回府,后头跟着皇上的一波波赏赐。
德芳院里,一箱箱的金银珠宝磊摞在地,珠光闪耀,金光璀璨。有鸽蛋大的红宝石,有赤金打造的璎珞项圈,有绿油油的碧玺手串,有玉质莹润的玉如意,有暖玉打造的白玉扇。
直直晃花了一屋子人的眼,纵然家中富贵如白氏,也不由咋舌。
而赵老夫人半阖着眼睛,入定一般,看上去仿佛丝毫不为金银所惑,手中握着一串迦南佛珠,嘴中念念有词,硬是显出一副淡然的模样,泰山崩于前而不惊。
钱氏瞄一眼上座的赵老夫人,心中有些不满,明明就是个见钱眼开的性子,背地里不知道昧了多少金银。
偏偏此刻又做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敢情坏人都让自己做了,这老虔婆。
虽然心中腹诽,但表面上一点都不耽搁,钱氏笑眯眯地看着赵月珠:“月珠丫头,还不快挑几样你喜欢的东西,女儿家该好好打扮打扮了,我看这两匹布就不错,花色好,质地轻薄,制成了新衣,再鲜艳不过,配上这对碧玉耳环,人都鲜亮了。”
看着钱氏“大方”的样子,赵月珠心想这些赏赐,二房是志在必得了。
也难怪了,大房向来只知一味退让,府中的事务、银钱都是二房在打理。
“不必了,二婶。”
“你这个傻孩子,这个时候还客气什么。”钱氏笑得更加真挚了,原本保养得宜的脸上硬是挤出了几条皱褶,赵月珠几乎要为她的寡廉鲜耻交手称赞了:“这些东西先放到府中的库房,等你嫁人的时候再一并带去。”
说是说存在库房里,怎么从中揩油就见仁见智了,怕是等到她出嫁的时候,东西早已经被瓜分干净了。若是问起,只相互推诿一阵,便不了了之。
白氏听后皱起了眉头:“弟媳,这是皇上赏给月珠的,怎么好就充了公,还是让月珠自己存着吧。”
钱氏反唇相讥:“月珠在殿里说了,是代表赵府去施粥赈灾,那么这些赏赐自然是给赵府的,现在反悔可来不及了。”
白氏被噎住,说不出话来,赵月珠不由觉得好笑,钱氏脸变得可真是快,前脚还说是存着给自己当嫁妆,后脚就变成了赵府阖府的赏赐,真是一个至贱则无敌。
赵礼羽虽然不待见赵月珠,但她到底是大房的人,忍不住道:“二婶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拿走这些赏赐么,未免太轻巧了一些。”
赵老夫人掀起眼皮看了赵礼羽一眼。赵升即刻板了脸,训斥道:“闭嘴,不得对你二婶无礼。”
赵礼羽扁了扁嘴只好不说话,看向赵月珠的目光有些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