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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付出去的钱别冬都记了账,在一个黑色小本子上,周氏大哥帮他们把火腿打包,冷峯看别冬站在门口,一笔一划认真地在本子上写字,忍不住探头瞧了眼,然后说:“你的字写得挺好看。”
    这话很多人说过,别冬没搭理,脑子里正算账呢,顾不上。
    看他这一板一眼的小模样,冷峯全然不顾两个月前的自己还会嘲讽这样的别冬没脑子,现在看着就只觉得真是有点可爱。
    打包完的火腿分量不轻,周氏这边并不帮忙送货,前面来买货的也都自己吭哧吭哧一趟趟扛走的,他们俩的货一共分了三摞,冷峯抽完一支烟,二话不说直接左右开弓扛起了两摞,别冬扛着一摞走在他身后,直问是不是太重了,他自己就一摞就已经斜了身子,亏他还一直觉得自己力气挺大呢,但冷峯在他身前走得身板挺直。
    冷峯不方便回头,朝前走着说:“少啰嗦,别操心我,当心点儿自己,别闪了腰。”
    别冬不说话了,三摞火腿塞进了车后备箱,冷峯已经提前把车清理得干干净净,这会连后座都放倒了,看起来可以塞不少东西,火腿摞在一角,看着倒不嫌多了。
    忙完这一通两人都出了身汗,天色也早就黑了,今天从一大清早到现在,算是有了收获,别冬觉得这趟远行出师顺利,天晚了,他们得就在当地找地方住下。
    甘棠村虽然地处偏远,但因为长年做火腿生意,许多人家都衍生出了民宿副业,说是民宿也勉强,不过是到了生意好的这段日子,家里有余房的可以收拾出来,供来买货的人暂住一两晚而已,因此条件也都普普通通。
    好在别冬对这趟在外的住宿也没什么期待,如果不是天这么冷,他睡露天也未尝不可,有片瓦遮头就很好了,倒是担心冷峯这样的人住不惯这样的地方。
    两人安顿好火腿后就去安顿自己,哪知道这一阵正是年货收购旺季,连简陋的住房都供不应求,那些有房间的都在自家门口挂上了“住宿”二字,冷峯和别冬问了一大圈,竟然都满房,最后只在巷子深处找到一家还有房间的,那大嫂端着一碗饭出来,看他俩一眼,说:“房还有,只有一张床,你俩睡不睡?”
    别冬不知怎的一下想到了歧义,脸刷地红了,好在夜深,遮住了面色,他看一眼冷峯,冷峯却已经定了下来:“要了,估计整个村子也就你这一间房了。”
    那大嫂端着饭领他俩进去,房间在二楼,极其简单,真的就只有一张不算大的双人床,床上铺着薄薄的被褥,大嫂说:“我们这儿条件简陋,将就点,一会给你们端热水过来。”
    行吧,俩人在屋子里站了会,谁都没好意思去那床上坐着,别冬犹豫了下:“那个,峯哥,我可以睡地上。”
    他想着自己看到这张床都这么别扭,冷峯就更不用说了,他不如主动把这尴尬给化解掉,好歹是二楼,不是一楼,不潮,随便铺个毯子,他合衣能躺一夜。
    冷峯却没接这茬,说:“走吧,出去吃饭。”
    这村子里住得不行,吃的却着实还可以,村中心那一圈有不少农家小饭馆,大火大灶大铁锅炒出来的菜,炖的汤都格外好吃,也没什么菜好点,有什么吃什么,于是俩人刚买完火腿,就在当地吃了顿腊火腿炖白萝卜。
    别冬跟冷峯面对面隔着暖锅,冷峯还要了一小瓶当地白酒,跟别冬分着喝了,肉很香酒很辣,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吃得热气腾腾,把一天的疲惫都扫光了。
    吃完,别冬想到回屋子要面对的那一张床,觉得说不出的别扭,他不知道冷峯怎么想,虽然两个男人睡一张床没什么不可以,如果这人是司放,是江沅,别冬都觉得特别正常,但是冷峯,别冬也不知道自己这份别扭和尴尬究竟从何而来。
    只能归结于自己跟他还是不熟,虽然已经越来越熟,但还是不够。
    冷峯看起来倒似心无芥蒂,从饭馆出来伸了个懒腰,一副酒足饭饱的样子,对别冬说:“走走吧?消消食。”
    来的时候只顾得上去买货,人也多,别冬头回做这种事,脑子里绷着一根弦,就怕办砸了,根本顾不上看四周,其实甘棠村的景色很美,比梨津更古朴原始。
    有那么一两分像别冬小时候住过的村子。
    别冬跟冷峯漫无目的地在村子里踱步,月亮弯弯地挂在干枯的树梢,很薄,像一柄弯刀。
    星星却很亮,沙子一样撒满了寒夜的天,两人不知不觉走到村子边缘,有一条河,冬天没水,是枯的,落满了树叶。
    河上有座石拱桥,两人走上去,冷峯靠在一侧的栏杆上,点了一支烟,别冬自然走向了他的对面,靠在了另一侧,两人遥遥相望。
    冷峯夹着烟的手指伸向别冬,问他要不要也来一支,别冬摇头:“我不抽烟。”
    冷峯“嗯”了声,说:“忘了你才十九,还是个孩子。”
    孩子……别冬说:“我不是。”他早就不是了。
    但冷峯莫名跟他较上了劲:“我说是就是。”
    这话非常无理,非常像家长对家里小孩才有的霸道蛮横,别冬心想这人不知怎么突然又开始犯浑了?但他最近受人恩惠过多,不好反抗,只能默默把脸扭向一边,不看对面那个讨厌的人。
    过了会,冷峯说:“承认自己是个小孩,这样别人照顾你的时候,可以坦然一点,不要犟来犟去,浪费时间。”
    别冬怔住了。
    第30章 两个男的,怕啥?
    别冬想了会,才猜测冷峯是不是在说那张床,自己说要睡地上这事儿?
    果然,冷峯不客气地说:“这么冷的天,睡什么地上?头一天就冻感冒了,后面的事儿怎么弄?我替你跑替你买?”
    别冬辩解:“不会感冒的,哪有这么娇气。”
    下一秒别冬预料之中的嘲讽又来了,冷峯说:“谁落了个水就发烧?医院那吊瓶都忘了吗?”
    别冬心里气鼓鼓的,只怪自己那天太不争气,雪地里打滚都没事的人,怎么来了这儿跟进了温室一样,他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冷峯凶巴巴地问他:“还要不要睡地上了?”
    别冬很有些恼火,但偏不能发作,只能咬着牙说:“不睡了。”还莫名有几分委屈。
    冷峯却突然笑了,几步跨过去揉了揉他脑袋,动作亲昵,别冬又很不习惯,偏了偏头,冷峯松开他,说:“我比你大,跟你出来照顾你是应该的,就算要睡地上也是我睡,你不要有什么矫情又多余的心理负担。”
    别冬又“嗯”了声,冷峯说:“我在你心里印象就这么差吗?是个坏人?”
    那倒也不是,真正的坏人别冬见过,冷峯差得远,他最多算得上有些混球,有些傲慢到让人讨厌,但他不坏的……别冬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没发现自己已经走了神。
    冷峯撞他胳膊一下:“想什么呢?问你话你还走神,太不尊重人了啊。”
    别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哦,不是,你不坏。”
    冷峯似不满意这个答案,轻嗤了声,却也没再继续追问。
    抽完这支烟,冷峯跟他慢慢走回了住的屋子,山里的人睡得早,这家人已经都歇下了,听到他们回来的动静,那大嫂从屋子一角开门露了个脸,说:“给你们送了两瓶热水,烫个脚好睡一点。”
    道了谢,两人进屋,看到靠墙根放着两个热水瓶,还有两只塑料盆,搭着两只毛巾。
    冷峯拿起毛巾看了看闻了闻,说:“是干净的,太阳晒过,可以用。”
    别冬默默拿了一只盆和水瓶,到床靠里的一边放下,准备倒热水烫脚,冷峯在他背后说:“把身上也擦一下吧,今天都出了汗,擦下也舒服点。”
    别冬拎着水瓶的手僵了僵,若是这屋子只有他一个人,他肯定是要用热毛巾把自己擦舒服了才去睡,但多了一个人,别冬心里那股说不清的别扭又来了,登时想到刚刚冷峯说过的,那些“矫情而多余”的心思,他也觉得自己矫情,两个男的,他在顾忌些什么?身上那些伤冷峯早就看过了。
    不想再被人说矫情,别冬瓮声“嗯”了声,拧开热水瓶倒了水,坐在床沿,背对着冷峯开始脱上衣。
    他本就穿得不多,三两下就剥光了,露出白而斑驳的脊背,毛巾在热水里浸了浸,拎起来晾了晾,而后就着滚烫拧得半干,先搓了搓脸,面色很快在滚烫的温度中变得绯红,正好遮住了他原本因为羞涩而微红的神色。
    而后粗暴地擦了擦胸口和胳膊,再把毛巾浸了浸热水,拧干,准备擦后背,不料冷峯说:“我来吧。”
    别冬这才看过去,冷峯自己那只盆还空着,别冬不知道刚才冷峯是不是一直盯着自己,他不愿意想这些,但冷峯面色平静,仿佛就只是要帮自己擦背。
    “别扭捏,跟个小姑娘似的。”冷峯已经把他手里的毛巾拿了过去。
    “我哪有。”别冬只来得及为自己辩解半句,背后已经盖上了热腾腾的毛巾,就……很舒服。
    即便隔着毛巾,冷峯也能感受到别冬脊背上的伤痕凸起,那荆棘似的痕迹在被高温蒸过后,愈发变得鲜红刺目了起来,像是重新要绽开皮肉。
    冷峯的心中不无震惊,第二次看到,是这么清晰,手中是这样的触感,他擦着别冬单薄瘦削的脊背,几乎要将嘴唇亲吻上去。
    吻那些伤,和那些曾经的痛。
    别冬从头到尾闷声不吭,他以为冷峯总会问些什么,就如当初在司放的厨房,冷峯绕着他打转,冷不丁直球球地抛出来,“那些伤还疼不疼”,但今天冷峯什么都没问。
    别冬感谢冷峯什么都没问。
    擦完了身体,别冬找了件干净衣服换上,果然舒服多了,他把剩下的热水加进去泡脚,整个人都松软下来。
    冷峯在他背后,坐在床的另一侧边缘,给自己倒上热水,开始脱衣服,别冬犹豫了下,说:“峯哥,我也帮你擦擦背吧?”
    “行啊。”冷峯丝毫没有客气,把拧好的热毛巾递给他,人也坐到了别冬旁边。
    别冬一边泡脚,侧着身,给冷峯擦背。
    冷峯的身量宽阔,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肩也比自己宽,胸膛要厚上许多,别冬一边擦着,手上用着劲儿,心里却默默地跟自己做比较。
    而且,这人到底不像自己这样散养着胡乱长大的,冷峯人高马大的一个大男人,皮肤却很好,细腻光滑,别冬的手指无意触到,湿漉漉的皮肤在这屋子里不甚明亮的灯下闪着细碎的光,像一匹打湿的绸缎。
    “人看着瘦,力气却不小。”冷峯享受着服务,赞了几句。
    “是吧。”别冬也笑了:“从小就干活,也就剩一把力气了,毕竟没脑子嘛。”
    最后三个字像是两人间的一道暗语,别冬记得,冷峯自然也记得,更知道这会是故意说了出来,冷峯突然一个转身,捏住了别冬握着热毛巾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还记着呢?气性这么长?”
    明明是他自己先说了混账话,这会却表现得好像别冬才是那个不近人情,揪着他人的一点错不原谅不撒手的恶人,别冬在心里骂了声混球,却对着冷峯的眼神,脸不知怎么就红了。
    冷峯却不知死活地靠得更近了些,轻声软言地说:“峯哥错了,峯哥跟你说对不起。”
    别冬脸更红了,肩膀一直往后退,奈何脚下还泡着,退无可退,手掌撑住床沿说:“我没记着,开玩笑呢。”
    “真不记仇了?”冷峯像是不相信,仔细看他的眼睛。
    别冬眼神微闪,努力让自己迎上去,“不记了,已经记过了。”
    哈哈哈哈,冷峯突然爽朗地笑了,一把扳过别冬的肩,让他坐正了,自己也离得远了些,认真看着他:“那就好,小冬不记我的仇了,这就好。”
    别冬觉得今晚的冷峯有些不正常,晚上喝的那点儿酒连自己都没醉,冷峯更不可能,那他这是在说什么疯话?
    他指了指床上摊着的衣服,说:“要不穿上衣服吧,太冷了。”
    冷峯把毛巾丢进盆里,起身换了干净衣服套上,说:“冻不了,我身体好,不像某些人。”
    别冬背过身默默白了一眼,还有完没完了?
    夜里并排躺在又薄又硬的床板上,别冬却觉得很舒坦,床不大,两个成年男人只能刚好躺下,翻身也不能有太大动作,别冬觉得背对着冷峯或面对着冷峯睡觉都很奇怪,于是干脆平躺着。
    冷峯不知道怎么想的,也平躺着,两人一时都还没睡着,关了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冷不冷?”冷峯问他。
    “不冷。”别冬说,是真不冷,可能旁边人的体温太高,他倒觉得挺暖和的。
    床窄,躺着难免身体有些碰触,别冬不想让自己显得矫情,即便腿碰到了,胳膊碰到了,他也没挪开,再说还能挪哪儿去呢。
    房间密闭而幽静,只听得到窗外风过山林,冷峯闭上眼,觉得别冬的气息更明显了,像置身一片北方的白桦林中,清新而爽冽,让人欲罢不能。
    他克制着自己,尽量平心静气,心无旁念,那个在心里闷了很久的问题还是问出来了:“小冬,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房间的窗户只有一半窗帘,淡薄的月光洒进来,别冬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胳膊,白而细瘦,上面有浅浅的痕迹,他举着手腕在月光下转了转,说:“人抓的,动物抓的,忘了。”
    作者有话说:
    想采访下峯哥,开心不?睡得着不?
    第31章 “睡得好吗?”
    冷峯没有得到一个坦诚的答案,但他觉得够了。
    他知道别冬还没有完全对他敞开心扉,但他也不急一时,反而觉得这样没有完全回避问题,愿意跟他说一两句话的状态,对两人都好。
    如果别冬真的把往事尽数剖开,推心置腹地全盘倾诉而出,冷峯想自己到底能不能接得住?他当然会努力去接住,但万一万一有那么一丁点失手,他相信别冬那么敏感,一定能发现,他会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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