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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夏凡绝不敢相信这名满面红光、气色极佳的中年大叔是自己的便宜师父——赵大海。
    “住什么手,你小子喝多了?说什么胡话呐!”自家师父拍了拍脚边的凉席,“吃过晚饭没,过来先喝碗鱼汤。”
    “老赵,这就是你那位放言让我们别动你,一个月后保证来赎人的弟子?呵呵……”东家笑着打量着夏凡,“我之前只是听人提起,今天总算见到了。一个月时间凑齐三十两银子,大多数人只怕早逃得远远的了,你还敢回来,光这点便已是勇气可嘉。不错,果然是少年出英雄!”
    “他还不如逃得远远的。”师父往嘴里塞了口鱼肉,“徒弟,给你介绍下,这位便是经营春宵街的肖掌柜,我们以前光顾的店铺,基本都是他的产业。”
    换句话说,此人不止开赌场,街上的青楼、茶馆和客栈也都是他开的?
    如此一来,夏凡心中的疑惑更甚,这样的大老板为何会和自己的师父混在一起,看上去还谈笑甚欢?
    “哈哈哈……其实没你想得那么复杂。”肖掌柜似乎看出了夏凡的不解,主动解释道,“赵道长确实曾欠过一笔赌款,但他也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肖某人讲究有债必偿、有恩必报,两两相抵之下,他对肖家还有恩呢。”
    经过一番细说,夏凡总算弄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隔壁莲花街也开了一家青楼,名为红樱馆,和肖家的软香阁形成了竞争之势,而且一度还压得后者喘不过气来。师父则恰好会一套按摩技巧,本来只是在奔波途中用来缓解疲劳,当他提议把这些手法教给软香阁女子、并用在客人身上后,形式瞬间就逆转过来。如今红樱馆客源寥寥,而软香阁外每天都有人在等,收入自然也节节攀升,那三十两欠债比起春楼的收入根本不值一提。
    听完后夏凡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这也行?
    “怎么,你以为我穷途末路,只能等着你来救吗?”赵大海志得意满的畅盈了一杯,“我闯荡江湖数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又怎么可能被一点挫折所困住!”
    “……”夏凡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设想过许多种赎人的场景,有对方痛哭流涕表示悔改的,也有硬着头皮死要面子的,却唯独没预见这样的情况。
    感情不管他能不能考上方士,对师父来说都毫无影响。
    让他吸取教训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那么……你士考通过了?”赵大海忽然问。
    “是。”夏凡有气无力道,“本想着师父受苦受难,弟子夜不能寐,取得安置费后日夜兼程赶回这里,没想到是白忙活一场。”
    “呸,你小子什么心思我还不清楚,一个月里有念及为师一次就不错了。”师父不以为然道,“不过既然你带着赎金来了,也算尽心尽意,只是以后没法再陪我行遍天下了。”
    “说得您自己好像很享受流浪似的。”见他不在肖掌柜面前装模做样,夏凡也懒得再演下去,“当时饿得快要晕倒时,不是说为了一顿饭什么都愿意做么?现在我成了枢密府的方士,好歹能让你不再饿肚子。”
    “此、此一时,彼一时,饿慌时的话能信吗!”对方瞪了他一眼,“去哪里上任确定了没?”
    “还不知道。不过无论到哪个地方,给师父您找间住所还是没问题的。”
    赵大海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不必,今后你就一个人去吧。”
    夏凡怔了怔,“什么意思?”
    “我自在惯了,不想在一个地方久居。退一步讲,跟你住还不如住这儿呢,吃喝玩乐样样不缺,软香阁里的姑娘巴不得我天天过去,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我可以作证,你师父说的是真话。”肖掌柜笑呵呵道。
    “你……认真的?”夏凡皱起眉头。
    “认真,绝对认真!”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他无奈的摇摇头,“不过任免令下来后,我会把去处告诉你。万一哪天师父后悔了,吃不饱饭了,还可以随时来找我。那么,弟子告退。”
    “去吧去吧。”赵大海挥手道。
    夏凡只得拱手离开了房间。
    等到他走后,肖掌柜才感叹的望向赵大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们这样的师徒。不说为人师表、稳重如山,其他人即便不是,至少也会装出那么点样子……江湖上拜把子还得烧上三炷香呢。”
    “装出来的师徒情谊又有什么用?”赵大海嗤之以鼻道,“前一天还是亲密无间的同门,后一天就为一点蝇头小利背后捅刀的,我也见过不少——样子装得多了,有时候反而会麻痹自己,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这个道理,你应该再熟悉不过了吧。”
    “哈哈哈……确实有道理。”肖掌柜将两人的酒杯满上后说道,“不过你徒弟终归考上了方士,以后就正儿八经的朝廷官,怎么说也是一件大喜事。放到别家肯定是要敲锣打鼓、披红挂彩的,怎么我觉得你好像不太在意?莫非……你认为弟子在说谎?”
    “那倒不会,从他提出要去参加士考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赵大海的声音忽然沉了几分,“老实说,我并不太希望他走上这条路……成为一名枢密府方士。”
    “光宗耀祖的事有什么不好?别人想走这条路都没资格呢。”
    “他不一样……这小子,让我有些害怕。”
    “害怕?”肖掌柜哑然失笑,“老赵,你喝多了。”
    “喝多?还早着呢!你没跟他长期待过,不知道也正常,我带了他十来年,自然清楚这小子的底细。”赵大海大手一挥,似乎想一吐为快,说到一半却吞吞吐吐起来,“越是教导他,我就越能感受到自己和他的差距。你不明白那种感觉,就好像,好像——”他斟酌了半天也没能形容出来。
    “我明白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他都成方士了,你不还是‘赵道长’……”
    “跟这些无关!”他打断道,“我是受不来枢密府的规矩,才做这个游方修士的。我也见过不少自诩为天才的人,但那小子和他们都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
    这一次赵大海沉默的时间更长,“你见过生而知之的人吗?”
    果然喝多了,肖掌柜笑了笑,“你想说自己的弟子是?”
    “我不知道。”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但如果有的话,他应该也差不离了。我捡到那小子时才三岁,这个年龄能感知到气已算是稀奇的了,世家弟子大多数都是从四、五岁开始学习感气的。可他五岁就能绘制符箓,六岁时施展出了一个完整的术,两年里掌握了别人五到六年才能学会的东西,放到大世家里也算一等一的快了。”
    “还有他说引气的时候,仿佛看到了漫天星辰,那是什么鬼哦!不应该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朦胧察觉到身边多了层薄纱一样的东西么?但他确实将气引入了体内,我也只好装作本就该是这样子。”
    “这个……好像是有点夸张。”
    “如果只是如此也就罢了。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个废账本,天天在背面写写画画,后来我偶然发现,他记的一些东西比他讲出来时要早得多。”赵大海越说越快,“这等于他故意放慢了速度,以免自己看上去学得过快——一般人会做这种事情吗?从那时起我就多留了一份心眼,也发现这小子的问题越来越多。对方术不正常的痴迷,修习时极度自控,做事也井井有条,这已不是简单用天赋能概括的了。”
    “那天赋高不更适合枢密府吗?”肖掌柜着实不解。
    “枢密府这样地方岂是靠天赋就能顺风顺水的?以我徒弟的性子,要么折在里面,要么……会成为枢密府的一部分。”他长叹了一句,“如果是后者,天赋越高,造成的危害也就越大啊……”
    枢密府……危害大?那些方士最多也就张扬跋扈一点吧,可话说回来,哪个手里有点权力的官吏不是如此?
    肖掌柜发现话题越来越离谱,索性放弃了追问,“好罢,我是不太懂方士的这些门道,既然你不希望他加入枢密府,当时又为何不阻止他去参加士考?”
    “这就是人心的矛盾之处。”赵大海苦笑一声,“我的天赋普普通通,一辈子的上限就止步于此,可越是普通,就越想看到真正有才能的人究竟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我能教的东西屈指可数,能让他得到充分发展的地方,也只有枢密府了。”
    第38章 “有鬼”
    回到住所,黎从墙边阴暗处走出,“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没成功见到想要赎的人吗?”
    “见是见到了,不过事情和我想的有点不太一样……”夏凡将此行的情况讲述了一遍,“他在那边有吃有喝,都不打算跟我一块儿去上任地了。”
    黎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你俩真是师徒关系?”
    “应该……算是吧,”被这一问,夏凡也不太确定起来,毕竟他所熟知的师徒含义和这个时代确实有较大偏差,“不过他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由着他去吧。”
    知道师父没有被关着受苦就已足够,考虑到民间不受管控的修行者在枢密府眼里是有些不受待见,或许他不跟自己一起走才是更好的选择。
    “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我们先吃晚饭吧。”
    客栈本身就有饭菜提供,味道虽然比不上专门的饭馆,但比赶路时吃的烙饼和干粮已要好上太多。
    看到黎小心翼翼的捧着热汤小口啄吸的模样,夏凡感到数天来赶路的疲惫都消减了不少。
    特别是咽下汤的瞬间,身后的尾巴还会左右晃动一下,别提有多提神了,放到后世怕不是要被撸秃。
    居然还有人会嫌弃这个,简直无法理解。
    果然时代的鸿沟比马里亚纳海沟还难以跨越。
    “你在笑什么?”黎察觉到了异样,皱眉问道。
    “没什么,就感慨狐狸不愧属于犬科,连摇尾巴的动作都如此相似。”
    黎的尾巴刷的一下竖起来藏到了身后,“狐究竟哪里跟狗一样了?四足有尾的动物那么多,它们的差距尚如此明显,更遑论妖?”
    呃……这是炸毛了?夏凡发现犬科论似乎是对方的禁区,只好暂时放下了自己的科学研究精神,“……你说得好像也有道理,妖之间似乎不能这么草率的分类。”
    “这点不显而易见吗!”黎没好气道,“之前就觉得奇怪了,狐可以说你不了解,狼和狗的差别那么大,大到你们人类都把后者当作贬义了,你还把它们分作一类?真不知道你是从谁那里学来如此荒谬的知识!”
    一本叫《物种起源》的书是这么说的……
    夏凡决定先搁置争议,“对了,既然现在有空了,教我术法知识吧。你师父告诉你的东西,都可以说给我听。”
    “不行。”狐妖果断道。
    “诶,当初说好的——”
    “妖是先天感气者,诞生时便已成型,无论之后再怎么练都不会影响自身,人类却不可以。”黎认真的解释道,“尽管师父说得不多,但我仍记得人的施术十分看重心性,东学一块西练一块不仅事倍功半,还容易影响自身的引气。”
    “这也是世家弟子普遍优于散门的原因,你的师父显然没能力为你指明方向,起步就比那些人慢了许多。之后枢密府会为新晋方士补上这一块,与其让我教你,不如等半个月后系统的学习方术。”
    “还有这种说法吗……我从未听师父提到过。”夏凡意外道。
    “如果他也是出自散门,不知道并不奇怪。测试心性十分不易,辅材至少也是三品以上,连世家都不一定能满足。”黎顿了顿,“当然另一点就是枢密府对这些信息把控得极为严密,平常人不太容易接触到的缘故。”
    这个夏凡深有感触,邪祟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但它们具体有哪些类别,遇到又该如何自救或避险,这种基础的问题居然没几个人能说得清。即便是他的师父,对付邪祟时也多靠经验,经验不灵就立刻撤退,很少有事先做到心中有数的时候。
    他经过几座大城时,曾向书局打听过相关消息,得到的回答是既没有书本教人如何识别邪祟,亦没有讲解气和术法的通俗读物。这必然是有人限制了相关信息的流通,考虑到枢密府的职能与地位,能做到此点也只有它了。
    “那邪祟的事情……你知道得多吗?”
    “师父陆陆续续说过不少,告诉你也无妨。”黎坦然道,“不过枢密府之后肯定也会教这个,你确定要听我说吗?”
    夏凡当即点点头,先不说他好奇已久,听眼前的狐妖讲,怎么也比听官府里的白胡子大爷讲要好吧。
    “那就先从分类说起好了——”
    黎刚开了个头,门外忽然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讲述。
    “客官,客官!您在吗?外面有位老太太想要见您……我们劝过了,但她说人命关天,今天见不到您就不回去了!”
    夏凡不由得向门口望去,这房里理论上只住着他一人,那么对方口中的“客官”必然是指自己。
    问题是他根本不认识什么老太太啊……
    带着疑惑回过头来,他的面前已是空空荡荡——早在门响的那一刻,狐妖便悄无声息的退入到了黑暗当中。
    夏凡本想拒绝,可想到人命关天时又犹豫了。
    思索片刻后,他决定先问问对方想要见自己的理由是什么。
    小二噔噔噔跑开,不一会儿又回到了房前,“客官,老太太说是赵道长让她来找你的!”
    赵道长……莫非她指的是自己的师父,赵大海?
    “让她进来说吧。”夏凡朝黑暗处使了个眼色,随后吩咐道。
    很快小二便将老太太引入了屋内,“我先下去了,有什么事您再叫我。”
    而老太太还没坐下,便整个趴倒在夏凡脚边,“求小道长救救我儿媳妇和我的孙儿!”
    夏凡脑中微微嗡了一下——虽然他早就知道古代的礼节不同,但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对他这么行礼时,仍给了他极大的冲击。
    他几乎下意识就伸出了手,想要拉起对方,“你这是在干什么……快起来吧!”
    “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求求您了,凤华县只有您能救他们了!”
    “你先得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夏凡很快恢复了冷静,“我越快知道,就越能早点想出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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