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黎真的已经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了么?
要是她没能激活坎术,或是被污血干扰了怎么办?
她是不是在背后拼命提醒自己,取消此计划?
恐惧虽然不在了,但杂念却渐渐冒了出来——它仿佛将大脑分成了两半,一半用于筹备方术,紧盯敌人,而一半用来胡思乱想。
但无论时间变得有多慢,终究不过是瞬息而已。
“嘶——”
伴随着沙哑的尖啸声,血鸦挥下了如双镰般的手臂!
夏凡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快动动!
喂,不会真出问题了吧?
直到骨镰离他脑袋不到寸许,他都能隐约嗅到上面的血腥味时,视角突然发生了变化!
他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不退反进,向前迈出一步,和对方腹部的口袋紧贴在一起。镰刀口几乎是擦着后脑掠过,切碎了他头顶的束带。
绑紧的长发顿时扩散开来。
大概是没料到这一记本该致命的攻击毫无成效,连女鬼都愣了片刻。不过渊鬼已抢先做出了反应——大概是嗅到了血肉的香味,它那丑陋的脑袋从袋中探出,朝夏凡裂开了血盆大嘴。
而夏凡——或者说黎的应对更为直接。
她直接“伸手”将渊鬼的脑袋按回了袋子里,同时送进去的,还有一枚小小的铜丝坠。
同时,夏凡看到自己的另一只手已经将符箓夹在指尖。
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他在心里大喊出声!
震术归申,雷鸣!
海量的气喷薄而出,连同引子与符纸一起,化为了引动天地的力量。
粗壮的电光在夜空中来回穿行,最后以势不可挡的姿态砸向地表,瞬间吞没了血鸦!
……
那就是他所说的“改良方术吗?”
看来他之前反复唠叨的在士考中一锤定音的故事,并不全是说大话来着……
黎望着那个被银蛇狂舞所笼罩的模糊背影,胸口再次抽痛起来。
她大概知道缠着自己的东西是什么了。
那是一条在日积月累下渐渐形成,名为不信任的荆棘。
只是因为它和内心纠缠在一起太久,使得自己渐渐习惯了它的存在,并把它当成了一件理所当然之事。
现在,它开始剥离了。
正因为从固化的血肉上剥离,才会制造新的疼痛。
黎闭上眼睛,任由痛觉在胸口流淌。
她不知道这样下去内心最终会变成什么样,但她决定接受之。
……
高山县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一记旱地惊雷。
在它的面前,连夜幕也要退避三分。
当耀眼的白光褪去,当地居民纷纷走向街头,眺望闪电落下的方向。
“这是仙师大人在除祟吗?好厉害啊!”那是孩子的声音。
“什么仙师,要收钱的。”
“嘘……慎言。”有人捂住了他的嘴。
“不过这雷声也忒大了吧,咱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吓人的旱雷!”
“俺也是,感觉房子都抖了几下。”
“哎,看来邪祟不好对付呀。”
“希望这次除祟结束后,高山县能多撑一阵子吧……”
这话得到了大多数人的附和。
他们尽管不希望看到枢密府方士的身影,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也只能让它早点过去,好令自己的生活尽快回到正轨。
……
此时的大宅中,雷击带来的高温已经将房间屋顶整个引燃。
正如在青山镇的那晚一样,熊熊烈火很快会顺着顶板和墙壁蔓延开来,直至把整个房子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炉。
三重术的威力比夏凡预想的还要大一些,以至于他耳朵里现在都嗡嗡作响,眼前的砖石地面甚至被劈出了一个浅坑。
至于那两只鬼,如今只留下一块焦黑的遗骸。
“原来洛轻轻那天没有说错,彻底击倒魔的一击是你干的……”魏无双一脸震惊的望着他,“夏兄,你什么时候已经将震术掌握到这种程度了?”
“呃,我和师父流浪时,曾恰巧遇到过一颗雷击木……”
“就算你能捡到雷击木,也不可能当着那只鬼的面放出来吧?”王任之的表情同样惊愕无比,“我想问下,你是怎么做到在阴影中施术的?不应该无法动弹才对吗?”
为他解围的反倒是上官彩——她双手抱着洛悠儿,朝两人呵斥道,“有什么话出去再说,没见这里着火了吗?”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相互搀扶着朝门口走去。
夏凡和上官彩则紧随其后,一并离开了火场。
第62章 枢密府的问询
之后是彻夜的赶路。
比起风驰电掣的来程,返程则要慢上许多——由于洛悠儿伤势较重,他们只能征召马车来运送;同时考虑到高山县的医疗水平明显不及金霞城,伤势又都是越早治疗越好,因此夜行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好在一路上并未出任何岔子,天边刚露出一抹鱼肚白时,夏凡一行人便顺利抵达了金霞城。
接着就是通知枢密府。
负责处理后勤事宜的府差很快接走了洛悠儿。在路上时,上官彩已大致检查过她的伤势,得出的结论是肋骨和手臂有骨折——特别是被邪祟直接击中的部位,已经肿胀起来,换做普通人很可能需要截肢。不过对于方士而言,只要救治及时,她大概率能恢复如初。
这也让夏凡稍稍松了口气。
他亦很好奇,上官彩那一手枪法以及完全不借助方术的打法是从哪学来的。
而后者的回答是曾在大启军队效力过。
能以这个年纪先在军中历练,再来参加士考的,绝对不是普通的兵卒,哪怕她家世不显,也至少是将门一派了。
“夏大人,令部从事元大人叫您进去问话。”
来了。
这次行动虽然成功消灭了高山县的邪祟,却也折损了两人,其中一人还是六品问道,枢密府必然会详细过问。
而他也想借此机会问个明白——为什么在没有任何警示或征兆的情况下,高山县会出现两只恶鬼。
相比其他邪祟,鬼的形成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它以尸首为基石,但不意味着随便哪具尸体都能变成鬼。特别是像血鸦那样的危险怪物,按黎先前的说法,只怕得聚集相当多的不宁之气才行。
走进令部大堂,夏凡顿时感受到了一股森严的气息。
无论是左右两边的旁观席,还是正中央的首席位,都砌有高高的地台,使得站在台下的人只能抬起头仰视问话者。这种肉眼可见的阶层差距让习惯了平等相待的夏凡觉得浑身不自在,不过他也知道,这里不是可以随性而为的地方。章夫子和神判官不介意礼数,不代表所有方士都是如此,特别是令部从事已是五品试锋,他还是谨慎行事为好。
走到首席桌前,夏凡拱手弯腰,行了一个标准的拜见礼,“下官夏凡,见过从事大人。”
“原来就是你。”元从事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我听其他三人说,正是你的出色发挥,才让小队不至于全员覆没。如今见了,倒也不失为一位青杰。”
“大人过奖。”
夏凡自然不会把这些夸奖放在心上,对方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能以这个年龄做到一部从事,天赋和能力都缺一不可。此人处理过的邪祟案件,估计比便宜师父听过的都多,他必须集中精神小心应对。
“虽然我已经听你的队友讲述过一遍,但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说,事情的经过到底是怎样的。能为我从头道来吗?”
“当然,这是下官的应尽之职。”夏凡将准备好的“详情”缓缓说出——从设伏渊鬼到血鸦现身,这个过程可以说毫无问题,唯独要慎重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他必须将故事说得合情合理,同时隐去狐妖的存在。
而早在昨天夜里,他就已经构思好了细节。雷击木这种无法查证的事自不必说,用完就行。他之所以能在血鸦的阴影中活动,全有赖于新掌握的术法「流光」。通过提前做好对自己施术的准备,不使用引子与咒符,单靠意志来激发一重震术,威力虽然极小,却能起到刺激醒神的作用。
这并非夏凡胡编乱造得来,而是黎说过“血鸦通过隔断意识与身体的联系”来使人动弹不得,那么直击身体的电流理论上也有机会打通这样的隔绝,就像心脏起搏器利用脉冲来强化心肌细胞跳动的电信号一般。
至于如何控制术的威力,不造成自己把自己电晕的惨剧,那又是另一个话题了。
至少它在原理上存在一定可行性。
而枢密府相当重视原理性的描述。
“原来如此,通过自我刺激来破除定身吗?”元从事眼睛一亮,身体不由得坐直了些,“也亏你能想到这一点。在过去的事件记录中,亦曾有方士利用疼痛来夺回身体控制权的,和你这个方法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只是打算奋力一搏而已。”
“面对绝境想奋力一搏的何其多也,但能被记录下来的成功者永远是少数。”他摇了摇头,“你有所不知,上面对破除坎术的方法十分看重,剧痛或许有效,但代价也很大,比如我提到的那名方士最后就没能抢救过来。而你提供了另一种思路,一旦被上面验证为有效,这份功绩无疑要比斩除邪祟更大。”
“对了,魏无双曾提到你有一段时间消失不见,之后又从阴影中出现。当时是什么情况?”元从事换了一个问题。
“是老鼠。”夏凡坦然道,“我注意到身后的墙角有老鼠跑过,并且完全没有受到邪祟的影响,因此简单尝试了下。”
“当你发现不受控制后,你就没有想过独自逃跑吗?”
“老实说,确实考虑过。但我身为一名枢密府方士,不能丢下同伴,背对邪祟单独逃离。”
元从事似乎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嘴角都翘了起来,“不错,我很高兴看到你们四人谁都没有舍弃谁。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在第二只鬼出现的刹那,你们所有人都被困原地,而解救你们的,是突然倒下的烛台。这又是怎么回事?你之前的陈述中,并未提及这个细节。”
就在这话出口的一瞬间,夏凡感到被一个可怕的气息盯上了,大堂里的气氛急转直下,仿佛对方之前的和善都是伪装出来的一般。
这到底是哪个楞头青把如此不起眼的小事都交代出来了?
他一边腹诽,一边故作不适道,“下官……并不清楚。甚至烛台倒下这件事,也是后来他们跟我说的。正因为一无所知,所以下官为了所述一切真实可靠,才没有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