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时间,这大幅超出了预定的计划。金霞城已经掌握了新式造器方法,每一天都在积攒大量经验,每一天都在不断变强。计划拖得越久,公输家与金霞机造局的差距就会拉得越大。何况这还是顺利的情况下,谁知道接下来一段时间惠阳城又会不会整出点新名堂来?
回到自己的住处后,两兄弟靠在了一起。
“我们还有多少钱?”
“最多十两。”公输瑾拿出钱袋数了数,“想要让货船通关肯定不够。”
如果是平时,他们出门都会带上足额的银钱,掏个百来两的金叶子完全不在话下,但作为家中遭难的平民,显然不可能带上这么多现钱投奔金霞城。
更关键的是,即使有钱,他们也很难在瞒过船主的情况下让惠阳城放行。早在上元城时两人就被叮嘱过,金霞城的反眼线力量相当强大,哪怕是专业的探子,也鲜有成功潜伏下来的。这使得两人不得不严守身份,从离开上元的那一刻,伪装便开始了,船主对他们而言亦是不可信任的陌生人。
“怎么办?”公输风问。
等待绝不可接受。
他们有任务在身,必须尽早赶往金霞城。
“如果我们能知道哪条船先通过的话”公输瑾说到一半,又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不行,除非可以打通惠阳府的关系,否则我们不可能问到真正的情况。”
“换走陆路呢?”
“柳申两地边境被封锁,想要依托商队穿行,同样需要一定的开销。”
这个开销要么是钱,要么是关系。
公输风第一次发现,原来当一个人落入底层后,连想要去往其他地方,都成了一件千难万难的事情。
“或许,我们还有一个选择。”
弟弟忽然说道。
“什么选择?”
公输风注意到,对方的目光落在了岸边的难民身上。
“不会吧”
“就是这个不会。”公输瑾低声道,“我们可以混入难民群里,然后靠双脚走过去。那些人不是说我们不像底层人吗?这样一来,应该就没人能挑出我俩的问题了。”
“可是只靠双脚”
“我们并不需要从惠阳城一路走到金霞,你也听其他人说了,只要进入申州境后,就能立刻换乘马车或冰船,一天之内抵达金霞。我们要走的距离,仅仅是惠阳城到柳州边界的这段官路。”公输瑾闭上眼睛细思道,“两点直线相隔一百三十多里,实际距离应该在两百左右,我们加快步伐,最多四天就能走完这段路程,无论如何都比等上半个月要强。”
公输风深吸了口气。
这无疑是一个困难的选择。
但两人身上肩负着家族的希望,理性思考已经指出了答案。
“就依你说的做。”
两天后,兄弟俩人已经行走在空旷的郊野上。
离开惠阳城并没有遇到太多阻碍,那张官府的通行证发挥了应有的作用似乎只要不是船主口中的“反叛者”,守城卫兵并不在乎他们要去何方。
混入难民群的计划同样十分顺利,没有人盘问他们的身份,也没有人介意他们不请自来。或者说这群人连自己的命都难以保住时,已无暇再去顾及其他东西。
而选择跟难民群同行的理由也很简单,路上可能有劫匪强盗,十来个人容易被劫掠,几百人就不一样了。正因为和一大群人行动安全上更有保障,因此两人选择了白天快步追赶前方的难民群,快到夜晚时就减慢速度,和最近的难民群一同露宿的做法,如此一来便可尽量缩短路途上的时间。
不过也就是这短短两天时间,让公输风和公输瑾更深刻的了解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底层人。
他们麻木得让人绝望,而当看到食物时,眼中又会露出让人惧怕的神情。
每一次露宿结束,人群重新启程时,都会有一部分永远的留在原地,再也没了气息。
至于夜晚的哭泣声,则从来没有中断过。
有时候是婴儿的啼哭,而更多时候,是大人们压抑的抽泣。
两天路程走下来,兄弟俩的交流都少了许多。
特别是公输瑾,下船后晕船的症状并没有减缓多少,反而变得更加严重。每当晚上听到哭声时,公输风便能看到弟弟捂嘴干呕的模样。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水袋里所剩无几的干净饮水挤出一点递到对方嘴边。
毕竟在路上他们根本没有烧水的机会。
就在第三天夜幕降临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郊野的平静。
第780章 夜袭者
“快起来。”第一个注意到的是公输风,他从麻布毯上腾的坐起,摇了摇仍在昏睡中的弟弟。
“发生什么事了?”后者捂着头含糊问道,“有谁过来了吗?”
“我不知道,但最好当心一点。”公输风压低声音回道。这个时辰还骑着马在郊野行进的,绝不会是一般人。
如果是贼人的话,一般不会对几百人的流民群动手。一是抢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二是反而容易折损手下。不过这只是一般情况,谁知道会不会有意外发生,一旦人群发生奔逃踩踏,先做好准备肯定不会错。
公输风望向黑漆漆的北边借助着微弱的月光,他依稀能看到一队人马正在朝这边靠近。其中不少人举着火把,从规模来看同样也有百人之多。
这时大部分人都已惊醒过来。
作为流浪者,他们对这种情况已有了本能的反应,青壮男子拿起能够防身的棍子草叉迎向来者方向,妇女老人和儿童则集中成一团,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危险过去。
然而当这些人逼近到数十步时,公输风倒吸了口凉气。对方的武备可以说应有尽有,身上不光穿着甲胄,头配铜盔,腰间还挂着手弩。盔甲下的衣裤也是整整齐齐,并不像经常穿林露宿的模样。
强盗可没有这等配置!
“你们是谁?来做什么?”有人壮着胆子问道。
“老子是屯田庄的管事,”那边有骑马者大喝,“老爷大发慈悲,愿意收留你们这批人,现在就收拾收拾,立刻跟我们上路!”
屯田庄?
收留?
这几个词让人群泛起了一阵骚动。
“庄子在哪?”
“几百人老爷都要吗?”
“为什么他们不白天过来?”
众人嚷嚷的同时,公输风却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
他注意到火把正在向四周散开,这分明是包围之势。如果只是来收人,他们为何要带着这么多武装齐全的家丁来?若是为了保护管事、维持持续,明明十来人便足以。
也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弹弦声传入了公输风耳中。
他顿时面色大变,将弟弟按倒在自己身下,“趴下!”
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机关弓弦回弹的震颤!
然而箭矢瞄准的并不是前排的青壮男子,而是中间的老弱病残。只听到一连串嗖嗖轻响,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片惨叫与哀嚎声,眨眼间功夫就有数十人倒地,生死不明。
“拿下。”管事下令道。
骑兵们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驾着高头大马冲进人群中,将难民群瞬间切割得七零八落。面对装备精良的敌人,木棍和草叉根本难以抵挡,加上自己的亲人受袭,众人的战斗意志本就低到不能再低,一个照面就被彻底打散。
战斗只持续不到二十息时间便宣告结束。
甚至由于提前被对方围住去路,数百难民连逃跑的都没几个。
所有人被迫跪倒在路边,惊恐不安的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而这些号称来自屯田庄的人似乎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他们熟练的将难民分开,然后挑出其中手脚完好的青壮男子,并将他们单独带到一边。
看到这里,公输风已经完全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了。
屯田庄的人想把这些人收作奴隶!
这绝对是有违法理的做法,哪怕是流浪民,任何人也不可强占为私人之物。这既是为了防止地方势力做大,也是为了避免强取豪夺的行迹过于赤裸而激发民怨。若想获得奴仆,只有一个合法途径,那就是通过官府授权人进行买卖,须有卖身契约方可能得到认可。
“这个人骨架不错,面向也挺端正的,拉到高国或许能卖个不错的价钱。”一名尖嘴猴腮的男子在盯梢公输风一番后评价道,“甲等货,单独带走。”
“是!”立刻有两名家丁拽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出人群。
公输风急得额头上的汗都要出来了,他原以为走陆路最大的风险就是强盗山贼,没想到还会遇上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这种事情若是放在徐国,那绝对是抄家灭族的罪行,地方豪门再怎么不可一世,也不可能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吧?
惠阳城里应该是驻扎着枢密府官员的!
他们难道就不怕走漏消息后被清算?
“你们这样做不合法理!”公输风忍不住道。
他倒不是真正担心自己会变卖为奴,作为公输家机关师,他有太多办法向掌权者证明身份。他真正担心的,是自己暴露后无法完成老太太的嘱托,耽误了家族的大事。
而对方根本没有搭理他,直接看向了下一人。
“这人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有疫病?”那人打量了公输瑾几眼,“病恹恹的,不是什么好货,年纪也小,干不了啥力气活。嗯就地解决吧。”
“等下,那是我弟弟,你们要把他带去哪?”公输风大吼道,“给我放开他!”
一名家丁抡起拳头,猛地打在他的腹部。
“你他妈闭嘴!”
另一人则拿来了麻绳,“把他绑起来吧,这家伙劲还不小。”
“你们小心点,别伤了甲等货。”负责鉴定的男子皱眉道,“那块布堵住嘴就行,少动手。”
眼看着公输瑾就要被带走,公输风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猛地运气,肩膀左右一顶,便将两名家丁推开数步。
这正是感气者赋予他的力量。
“你给我站住”公输风低喝一声。
“大胆!”
“你还敢反抗!?”
跟在男子身边的几名家丁齐刷刷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我是枢密府的人,那人也是。”公输风压低声音,盯着对方说道,“如今我等有要事在身,必须隐秘行动。如果你不想事后被抄家斩首,最好不要妨碍我俩的行动。现在让我们走,我们还可以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枢密府?”尖嘴男第一次用正眼打量起公输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