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汀觑着他不怎么友善的面色,不想弄巧成拙,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披上自己的外套,跟他出门。
下楼的短暂时间里,邵逾青已经看了好几次腕表,显然有急事。梁汀没再作声,沉默跟着邵逾青走,她都已经拉开他的车门,邵逾青却撂下一句:“下车,等会儿司机送你回去。”
梁汀哎了声,眼睁睁看着邵逾青开车离开。她兀自站在冷风里,在心里骂了一句。
司机来得挺快,没让梁汀吹太久冷风。司机也没多问一句,只是安全送她回家。梁汀道过谢,下车往家里去。
家里只有阿姨在,其他几个不知道去了哪里,梁汀松了口气,心情大好。
倒是阿姨对她颇为关照:“三小姐,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梁汀摇头,“不用了,谢谢。”
她噔噔噔上楼,在这个两百平两层楼的家里,只有她落脚的那个房间,让她觉得相对自在。对于她的房间,她只用落脚这种词。
梁家从不是她的港湾或者归宿,不过是她被困在山顶不得不暂住的旅馆。这旅馆吵闹、不堪,却无法脱离。
但现在,有一架直升机飞过山顶。
她想抓住这架直升机。不论是叫邵逾青,或是别的什么青。
既然要当服务性行业,也不必争着立表彰性建筑。她不介意邵逾青怎么想她,或者他的朋友怎么想她,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邵逾青这家伙显然比她游刃有余。
关上门后,梁汀窝进被子,慢吞吞找到自己手机,看见夏晓韵的消息。夏晓韵和她的交流无非是分享一些各自觉得有趣的事情,以及各色八卦,学校里、圈子里。
今天的八卦来自于,隔壁班的某女同学和某男同学谈恋爱后,某男同学劈腿,某女同学不愿意分手,几度挽留,甚至不惜割腕。
梁汀看完,只做了一句评价:“他们真的在念高三吗?”
夏晓韵发来一串句号,“小姐,你不觉得你很没立场说这句话嘛。”
梁汀是他们班级里最不像高三生的那个,偏偏总是安居榜首,令人发指。
梁汀发了个“也是”的表情包,翻了个身,又说:“某女同学太傻,不要相信男人,只会变得不幸。”
夏晓韵深表赞同,最后问起她和邵逾青的事。
梁汀说:“总有一天,我会钓到他的。”
夏晓韵发了一个“加油”的表情包过来,梁汀扔下手机,余光瞥见窗外的明媚天光,的确是个很好的天气。
阳光丝丝缕缕落在手心里,梁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手腕上除了青草之外的味道,该如何形容。
是狂风骤雨之后的第一缕阳光。
-
后来的半个月,都没再见到邵逾青。
还是从章庭之那儿得知,他临时出了个差,去了云城。
梁汀的日子好像又回到以前,吃着同样的发腻的一盘菜,有好几次,把李月芸气得破口大骂。梁汀看她原形毕露的泼妇模样,心里只觉得好笑。
李月芸和梁志远除了梁越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梁白薇。梁白薇比梁汀大两个月,学的是表演,立志做大明星,前些天去搞集训,昨天回来,梁家人给她接风洗尘,阵仗颇大,倒像是庆祝她已经考上了上戏。
梁汀不得不作为陪客,无聊地应付着这一切。梁白薇从小到大,最喜欢众星捧月的感觉,尤其喜欢她比梁汀高一等的滋味。
可惜,总处处碰壁。
梁白薇漂亮,梁汀更漂亮,学校的男生们显然更喜欢梁汀。至于学习成绩,更没得比。因此梁白薇不愿意放过任何能踩梁汀一脚的机会。
“李老师说了,他愿意给我写介绍信。”梁白薇看一眼梁汀,不满意她的走神,“有人脉果然好,爸妈,明天的晚宴,带上梁汀一起吧。”
梁汀不懂梁白薇前后语的逻辑,不过她并不需要逻辑,她的逻辑就是,不让梁汀好过。
“不用了吧,我去也没什么用。”
梁白薇斜着眼觑她,“谁说没用?听说上一回,你不就让邵逾青送你回来了,再努努力,不就能够上邵家了。”她明摆着是嘲讽。
梁汀却当是鼓励:“好,我继续努力,争取成为邵夫人。”
梁白薇切了声,“梦里什么都会有。”
梁汀低头吃东西,没再参与他们的话题。
梦里的确什么都有,温暖的房子和壁炉,燃烧的火焰,烧得梁汀喘不过气来。她睁开眼,剧烈地喘息,吞咽两声,润过干涸的喉咙。
她很久没梦见妈妈。在梦里,她好像还是以前的样子。
梁汀抱着膝盖,很久没回神。
-
那天邵逾青离开,是因为公司又出了些别的岔子。等开完会,才接到下属电话,问他上一次送来的样衣,是否可以。
邵逾青还未来得及看那样衣,便送给了梁汀。
在这半个月里,那是为数不多他短暂地想起梁汀的瞬间。
在那个瞬间,他想起梁汀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眼白很澄澈,眼尾微垂,看起来无辜无害。
“等会儿真不下去应酬了?来都来了,就躲在这儿?”章庭之笑他。
邵逾青收回思绪,捏着疲惫的眉心,“不下去了,应付他们也不是件轻松的事。”
“行,那我自己去了。哎,不知道今晚她来不来?听说她处境不太好。”章庭之没指明这个她是谁,邵逾青却飞快地明了。
他没回话,章庭之也没继续,“那你歇着吧,过两天就是你生日,你想怎么过?咱们哥几个肯定给你操办得像模像样的。”
邵逾青说:“别,不劳你们操心,我陪老爷子吃顿饭就够了。”
“行吧。”章庭之走了。
耳边清净下来,邵逾青一下飞机,就来了这儿,他已经二十一个小时没合眼,困倦加身,慢慢地睡过去。
再醒来,是被类似吵架的动静吵醒的。
邵逾青不悦睁眼,抬手遮去大半灯光,看见章庭之的背影在窗前站着,咋咋呼呼地叫起来,“哎哟,我的天……”
“什么?”
“追你那妹妹,和人吵起来了,动静挺大的,不会要动手吧。要劝一下吗?”
邵逾青刚坐起身,脑子都没清醒过来,也没缕清章庭之说的话,已经听见楼下摔碎东西的声音。伴随着悠扬的音乐,像抓马舞台剧。
“……梁汀……”急促而又气急败坏的声音。
邵逾青太阳穴突突跳起来,起身下楼。
第09章 chapter09
在邵逾青下来的途中,引线已经点燃,梁汀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被泼了一脸的红酒。梁白薇气急败坏到表情失控,甚至有些狰狞,“你算什么东西?”
邵逾青快步插进她们二人之间,站在梁汀身前。他比梁白薇高太多,又混迹多年,身上有种自带的上位者的气质,令人望而生畏。
梁白薇劈下来的手被他拦住,邵逾青面色不善,心里那点被吵醒的不满连带着发泄出来:“干嘛呢?这是你撒泼的地方吗?”
邵逾青这个人,在人前多少维持着一副儒雅形象,因此在这一刻露出这样严肃的表情,大家都多少有点吓到。梁白薇尤其,她悻悻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试图解释:“邵先生,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邵逾青没耐心听她解释,回头看身后的人。
梁汀愣愣站着,脊背单薄而笔直,像不堪摧折的早春一枝梅。她今天穿了身复古红色礼服,和这意象更配。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单纯的眼,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邵逾青无声地叹息,伸手抓住她手腕,将她带往楼上,不顾楼下舆论哗然。
“这……这是怎么回事?邵总认识那小姑娘?”
“不知道呀。”
……
章庭之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意味深长起来。
-
“坐下。”邵逾青声音透着些烦,梁汀听出来了,所以没敢说话。
她任由邵逾青差遣摆弄,让坐就坐,给水就喝,乖乖巧巧的,倒是难得。一截细瘦的脖颈微低,下颌线与侧脸的角度隐没全部虚情假意,只剩下江南诗意的温婉。
这好像才应该是她本来的样子。
邵逾青看着她这样,心里那点闷闷的躁忽然间熄了火,一点点消失,可同时又从心里翻涌出另一种躁,令他想点一支烟。
但手指间空空如也,只能够在柔软的沙发上轻点。
邵逾青看着梁汀胸口的红酒渍,按了按太阳穴,开口:“为什么吵架?”
其实他觉得用打架更合适,离开之前,他可是看见另一个女孩脸上的巴掌印,红彤彤的。显然是出自梁汀手笔。
看起来梁汀是被欺负的那个,可仔细回忆起来,她哪里吃了亏?
梁汀抬起头来,冲他嫣然一笑,答非所问:“她泼我酒,我就打了她一耳光,然后就吵架咯。不过逾青哥哥,你来得真好,我觉得我已经爱上你,而不单单是喜欢你了。”
邵逾青似笑非笑:“那要是我没出现呢?我可没说过我今天一定会在这里。”他本来的计划是晚上的飞机,临时改签这才过来。
梁汀故作惊讶,笑容明媚:“那你是为了救我特意改签的嘛?”
邵逾青别过脸,果然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梁汀吐了吐舌头:“我也不知道呀,你要是没来,那我就跟她互扯头花吧。可是你来了呀,你挡在我面前了,你就像那个脚踩七彩祥云的英雄。”
邵逾青听着她浮夸的夸赞之词,隐约觉得有点好笑。
没想到下一秒,梁汀话锋一转:“你爱上我了吧?逾青哥哥。不然的话,你干嘛这么挺身而出?总不能随便是谁,你都会这么做吧?”
梁汀笑得狡黠。
邵逾青说:“梁汀,别想太多,我只是爱助人为乐。”
“好吧。你记得我的名字了,我很高兴。”她仍旧笑着,永远有得寸进尺的点。真像狐狸成精,狡猾得要命。
邵逾青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嗤笑一声,彼此都沉默下来。
再回忆起来,他自己也记不起来为什么要下楼,那一刻的心情甚至有些紧张,怕去晚了,她会被人欺负。明明他所看见的梁汀,好像不是会让自己吃亏的性格。
也许,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像个可怜虫。
人的第一印象都很重要,不是吗?
他视线稍移,落在她胸口的大片红酒渍上,宴会厅里虽说开了暖气,但毕竟是冬天,恐怕着凉,他开口:“要不要给你找件衣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