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范长旧入座之后,睁眼的睁眼,闭嘴的闭嘴,一个个都在静观其变。
这些意料之中的举动范长旧并不在意,只是拍了拍桌子,喊道:“一壶好久,再来几盘点心。”
“得嘞!”
小龙吆喝一声。
这位客官洗澡可真能洗,一洗就是一整天,加了不下二十次热水,可是把小龙给累坏了。
小龙把酒和点心备好之后,来到张憧憬面前,“张哥,我可不想伺候这位爷了,你能不能……”
“给我吧。”不等小龙把话说完,张憧憬已经会意接过餐盘。
然后小龙自个儿坐在安妙龄身边一道吃起了晚饭。
“客官,你的酒和点心。”
张憧憬一边摆放,一边说道。
“张憧憬。”范长旧惊讶地看着他。
张憧憬楞了一下,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还真的是你呀。”范长旧高兴道。
“我们认识?”张憧憬疑惑道。
“我啊,范长旧,你忘了?”范长旧着急道。
张憧憬神思了一会儿,还是记不起他。
范长旧白眼道:“张道友,咱俩都这么熟了,你就别装了,他乡遇故知,快坐下喝一杯。”
说着,他就伸手去拉张憧憬坐下,显然没办张憧憬不认识他当一回事,反而以为他是装的。
张憧憬也赖不住他的热情,再则就是又遇到一个熟人他也有点激动。
坐下之后,范长旧便激动斟酒,“张道友,你怎么会出现在大漠?我听说……”
他忽然止住口,似乎想到有些话兴许不该说。
对于修士来说,死这个字其实是很有忌讳的。
范长旧立马改口道:“总而言之,能在这里遇见你,真他娘的好!”
搞得跟老情人见面似的。
张憧憬尴尬一笑,问道:“你刚才准备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范长旧笑了笑,“来,喝酒。”
张憧憬只好举起杯。
轻轻碰了一下。
喝完这杯酒,范长旧说道:“张道友,实不相瞒,我现在遇到点麻烦,你待会能不能出手帮帮我?”
“麻烦?”张憧憬疑惑。
范长旧点了点头,眼神目光扫过在座众人,“看见他们了吗?都是冲我来的。”
张憧憬忽然记起拓跋小少爷来的时候安妙龄和他的对话,沉思道:“拓跋家的火烛剑是你盗走的?”
范长旧不可置否笑了笑,叹息道:“为博红颜一笑,奈何红颜命薄。”
张憧憬为难道:“这个,我恐怕……”
“恐怕什么啊恐怕,你的本事我还不知道吗?就这几个,还不够你塞牙缝的。”范长旧大大咧咧道。
张憧憬的出现,对于范长旧来说无疑是一束救命稻草,他还不得抓得紧紧的,主要是这家伙太会忽悠,所以范长旧必须把握主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可是……”张憧憬还要说话。
“别可是了,就这么说定了,朋友一场,可不能说话不算数。”范长旧道。
“我……”
“我什么我,来,喝酒。今儿高兴,咱们不醉不归。”
“……”
就这样,老老实实的张憧憬被他忽悠了。
刚放下酒杯,张憧憬本来有些直言不吐不快,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巨大风声,宛如鼓鸣。
紧随其后便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沙尘暴来了。”
“沙尘暴来了。”
“沙尘暴来了。”
小龙大声喊道。
刹那间,整个漠上绿茶楼,整个平窑,都门窗紧闭。
但是大风敲门的声音依然此起彼伏。
“诸位客官,沙尘暴来了。”安妙龄走了出来,柔声说道。
“小安老板,你们自己避一避就好,不用管我们。”拓跋河说道。
安妙龄看了众人一眼,见大家都不动如松,就知道这些人都是不怕死的狠人,也不再劝说,而是轻轻唤了一声“憧憬哥哥”。
张憧憬已经中了范长旧的圈套,道义上不能离开,所以只是起身对安妙龄说了几句,等她和小龙都进后楼去避难之后,自个儿便坐在珠帘小屋中。
像漠上绿茶楼这种大漠里的百年老店,自然有专门应对沙尘暴的措施。
后楼建筑便是由当代大师亲手规划的防吹防塌防埋的顶级安全楼宇,放眼整个塞北,估计也就只有拓跋家族能有此手笔。
在沙尘暴来临的时候躲在漠上绿茶楼不失为一件幸事,也是这两天唯一一点对的上高额房价的价值所在。
整个平窑都被狂风惹得吵吵闹闹,嘟嘟是漠上绿茶楼前楼鸦雀无声。
刚才那个茶楼小厮和范长旧坐下来喝酒的事情大家都亲眼所见,所以这会儿大家也都才揣测,他和范长旧是什么关系。
但是很快他们就打消了那些大胆想法,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厮怎么可能是修士,肯定是范长旧故意演的这一出戏,为的就是让他们都心有忌惮,继而不敢出手。
有两人是例外。
一个是大漠小魔头拓跋河,他是知道张憧憬剑宗弟子身份的,所以他不难猜到范长旧可能和他认识,但是大漠有大漠的规矩,一码归一码,无论张憧憬和范长旧是什么关系,拓跋家丢了镇宅古剑“火烛”,他作为拓跋家的继承人,便必须把它拿回来。
只是拿回来,看来张憧憬的情分上,他觉得可以留范长旧一条性命。
当然了,这位小拓跋有那个本事吗?
显然没有,即便是他哥哥拓跋锋亲临,也不能。
范长旧毕竟是参加过仙班大点的人,对于现目前的拓跋锋而言,仍然是望尘莫及。
拓跋河也没着急对范长旧言语相向,起身走到珠帘小屋内。
张憧憬开门见山道:“你应该是为了范长旧和火烛剑而来的吧。”
拓跋河点了点头。
张憧憬如实说道:“其实我不太记得他,但他非说是我朋友,看起来不像是假的,再加上喝了他的酒,我似乎没有拒绝他的理由,而我们之间也有些关系,所以我在想,你们能不能化干戈为玉帛?”
拓跋河笑道:“我是没问题的,但前提是,火烛剑必须还我。”
张憧憬点头,“理应如此,不过,现在似乎不是时机,等今晚的事情过去,我会跟他商量这件事。”
拓跋河感激道:“那就有劳张师兄了,说实话,面对外面那些人,我心里其实挺没底的。”
张憧憬尴尬笑道:“我也没底啊。”
拓跋河愣了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张憧憬也没解释,自己其实不太会打架,尤其是,这些人好像都是高手。
真的是塞牙缝都不够吗?
张憧憬内心有很大的质疑。
拓跋河掀开珠帘,望向众人,最后目光落在范长旧身上,沉声道:“范长旧,看在我张师兄的情分上,你盗我家火烛剑之事可以不予追究,但事后必须还我。”
范长旧问道:“有商量吗?”
拓跋河道:“有,麻烦是你惹出来的,等你解决赶紧了,咱们在慢慢理论。”
范长旧无奈一笑。
拓跋河转身走进珠帘,坐在张憧憬旁边,听屋外风吹飒飒,他内心几位宁静,遇见张憧憬,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倘若没有他,火烛剑拿不拿得回来,他还真的只能靠运气。
最好的运气就是这修士自己打得两败俱伤,他在旁边捡漏。
最差的运气就是神仙打架,凡人够不着的那种了。
但遇见张憧憬,就不存在运气好坏了,他相信这位剑宗师兄,肯定能给自己一个公道。
……
座位上。
陈玉刚摸了摸云裳的脑袋,轻声道:“云裳,你也去张憧憬身边吧。”
云裳乖巧点了点头,“师父,你要小心。”
陈玉刚点了点头,“师父自有分寸。”
云裳起身,正要进屋。
陈玉刚喊道:“皮箱。”
云裳愣了一下。
陈玉刚微笑道:“出门之前,我就隐约感觉你我可能有一别,皮箱里都是我早就为你准备好的。”
“师父,你……”云裳震惊。
“不必如此,你我师徒有缘,自会相见。”陈玉刚淡淡说道。
可是云裳已经热泪盈眶。
她一路都在纳闷,前几次出门虽然也带了很多东西,但是却从来没有背过那么大一个皮箱。
她还以为是师父故意为了锻炼自己,原来师父是早已经猜到离别,所以提前给她准备好了一切。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毫无疑问,陈玉刚对云裳的师徒之情,已经不弱于母女之情。
见云裳杵在原地,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陈玉刚训斥道:“不许哭哭啼啼。”
云裳赶忙横袖擦了擦眼泪,然后抱着那个沉重的皮箱,走进珠帘小屋之内。
她迫不及待打开皮箱,里边有她从来没有穿过的漂亮衣裳,有首饰,有钱,有灵石玉佩,还有几本善恶门的心法秘籍,以及一封信。
她拿起那封信时,陈玉刚突然大声说道:“过了今日再拆。”
云裳连忙又把信放了回去。
这位被陈玉刚称之为气运天才的早熟少女在这一刻哭得稀里哗啦。
以后不会有人摸着她的脑袋安慰她了,从她离开师父那天起,她便要学会真正的长大了。
望着这一幕,叶凡师徒都有点云里雾里。
陈玉刚和云裳怎么搞得生离死别似的?
叶凡问道:“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啊?”
郭玉萍摇头不解。
叶凡道:“师父,要不你去问问师伯?”
“我才不去,要去你去。”郭玉萍没好气道。
“我……”叶凡无语。
师父的胆子可真小。
害得自己胆子也跟着小,问师伯吗?
不敢啊。
万一师伯揍自己咋整?
叶凡叹了口气,给自己出了个下策,“师父,我看大家都往张憧憬那屋挤,说不定有什么宝贝,我去帮你打听打听。”
说着,不等郭玉萍同意,这家伙噌的一声就溜了过去。
只是没一息的时间便传来哎哟一声。
叶凡摔倒在地。
细细一看,原来是陈玉刚出手拦住了他。
“师伯。”叶凡可怜巴巴的望着陈玉刚。
后者摇头,冷声道:“不准打扰她。”
叶凡只好“哦”一声,然后戚戚然回到师父身边。
郭玉萍帮他揉了揉胸口,“疼吧。”
“疼死了。”
“叫你不听话,为师早就提醒过你了,少和娘们打交道,早晚要吃亏。”
“可她们不是一般的娘们,是师伯和师妹啊!”
“那也是娘们,娘们就是娘们,小气,蛮不讲理,有时候还蛇蝎心肠。小凡,等你以后长大了,可千万要记住为师的话,离那些娘们都远一些,尤其是像你师伯那么好看的。”
“您这是在夸师伯呢,还是在损师伯呢?”
“你觉得呢?”
“我觉得,这就是你单身一辈子的缘由。”
“若不遇良人,为师宁肯单身。”
“请问师父,何为良人?”
“良人……良人就是善良的女人。”
“师伯不善良吗?”
“太不善良了。”
“……”叶凡偷偷打量了一眼郭玉萍师伯,慈眉善目,除了对自己凶点,对谁都挺好啊,尤其是对师父,那可是不知道多少次的救命之恩啊。
就这样都还算不上良人?
师父的要求也太高了吧。
殊不知,这世上有些道理,没有道理可讲。
她喜欢他,所以她不跟他讲道理。
他喜欢她,情不知何处起,最喜欢她不讲道理,其实早在相思里。
对于郭玉萍而言,只有当有一天,他遇到危险,她不会再出手相助的时候,他可能才会后知后觉的认为原来师姐是世上最好最好的良人了。
……
范长旧继续在饮酒。
有了张憧憬这个仙班大点第一名坐镇,他已经感觉不到阎王爷在喊他的声音了。
江湖传言果然只是江湖传言,都说张憧憬死在妖族,却不曾想,竟让我范长旧在塞北大漠遇见了。
范长旧之刚才之所以突然停下话没有打听张憧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其实不单单是因为修士对“死”字的忌讳,更是因为张憧憬无故出现在塞北大漠很令人生疑。
四年前中原修士奔赴万豪山与妖族大战的事情,他是有所耳闻的。
自然也就不难听说到,庆市神仙管理局菊长张憧憬曾亲赴妖族查询殷小野死因议和的事。
最后人族修士和妖族修士还是开展了,显然是意味着议和失败。
而张憧憬的仙逝的消息就是在哪个时候传出来的,如果张憧憬真的死了也就罢了,在修仙史上至少是一笔美名,但如果是议和失败张憧憬怕承担责任,或者说张憧憬压根就没有去妖族,而是在半路就已经开溜,躲到塞北大漠来避世来了。
在范长旧看来,如果张憧憬是后者,那么装作不认识自己,就有十分充足的理由。
因为中原已经容不下活着的张憧憬了,遇到他这样的中原修士,所以只能不认识。
这就是范长旧给张憧憬的异样表现下的定论。
不揭人伤疤是美德,范长旧没有位列仙班,所以没有家国天下,人间太平的高尚情怀,张憧憬是死过一次,还是逃之夭夭来的塞北大漠对他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里遇见他,他就是救星。
范长旧对张憧憬的实力没有丝毫怀疑,所以喝起酒来是云淡风轻。
但范长旧越是这样,就越是让路惊魂程白衣莫吉三人纳闷。
早已不再闭目养神的路惊魂轻声说道:“程仙子,莫道友,这个范长旧不简单呐!”
程白衣淡淡说道:“看出来了,如此的镇定自若,不是虚张声势,就是胸有成竹。”
莫吉笑道:“但在我看来,虚张声势的嫌疑更大一些。”
路惊魂眼神飘向珠帘,疑神疑鬼道:“未必,现在我们猜想范长旧和茶楼小厮搭讪是故意为之,但拓跋小魔头和那个修士少女都进去之后,这一切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程白衣道:“更耐人寻味的是那个小拓跋称呼他一声张师兄,还可以看在他的情分上,不计较范长旧盗剑之事,也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张师兄,能有这个面子。”
莫吉沉思道:“莫非是剑宗?”
“此话何解?”路惊魂问道。
莫吉回答道:“早前听闻酥州张先师有一名孙子名唤张童,便是在剑宗修行,多年前便已经是内门弟子,下山之后,游历四方求战,未曾一败,尤其是酥州一带他还有个“张长胜”的绰号,算是年轻一辈中的后起之秀。剑宗弟子多称其为张师兄。据我所知,塞北拓跋家族有个叫拓跋峰的九年前也加入了剑宗,很有可能……”
路惊魂道:“你的意思是,他可能就是张童。”
程白衣说道:“可是,我刚才听见有人叫他张憧憬的。”
莫吉笑道:“程仙子啊程仙子,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有句老话说得好,人怕出名猪怕壮,张百胜风头正盛,用张憧憬这个名字隐姓埋名,韬光养晦怎么了?”
程白衣呼出一口气。
“张憧憬!张憧憬!”路惊魂突然想起了什么。
“路道友,你怎么了?”莫吉问道。
路惊魂皱眉,“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但是又记不起来了。”
莫吉道:“你是想起那个四年前在京北牛头山打败陈天骄拔得头筹的庆市张憧憬了吧。”
路惊魂恍然大悟,“对对对,我说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原来是他。会不会!?”
路惊魂目光疑惑望着他们。
程白衣冷声道:“不会,庆市张憧憬已经死了四年了,就算没死,他那样的天才,也绝不可能出现在灵气贫瘠的塞北大漠。”
莫吉点头道:“我赞同,此张憧憬一定非彼张憧憬,老路啊,天底下叫张憧憬的人多了去了,是不是每遇见一个,你都要琢磨半天?”
路惊魂微微汗颜。
程白衣和莫吉说得不无道理,以庆市张憧憬的天赋程度,绝不可能来塞北大漠。
路惊魂叹息道:“人老了,心脏不听使唤,有点激动了,见谅,见谅。不过,就算他不是庆市张憧憬,是酥州张百胜,也有些棘手。”
莫吉道:“道上传言,张百胜是武帝修为,我们三个都是武帝,范长旧也是武帝,总体来说是以三对二,胜率依然很大。”
路惊魂摸了摸下巴,又瞟了郭玉萍和陈玉刚一眼,轻声道:“你们别忘了,除了范长旧和张百胜,那儿还有两个半。”
程白衣凝神道:“我方才已经仔细感知过了,男的武帝境界尚且不稳固,不足为据,女的嘛,倒是有些道行,但跟我也就在伯仲之间而已,且不说他们不是一路的,到时候打起来他们各自为战,而我们是一个阵营的,倒也无惧。”
莫吉哈哈笑道:“我说刚才程仙子怎么神游了,原来是有这回事,可真是有心啊!就是不知道,心里面能不能住人?”
程白衣一如既往瞪了他一眼,冷声道:“可以住一个死人。”
不愧是演技精湛的戏精,莫吉脸色瞬间冰凉,“程仙子是在咒我死吗?”
程白衣面无表情道:“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见这二位又开始拌嘴,路惊魂也是无奈,劝说道:“我说二位,都什么时候,能不能消停消停?咱有话好好说不行吗?等今儿过了,随便你们是心里面住人,还是身体里面住人,都跟我没关系,我也懒得劝你们,但今天,此时此刻,能不能有一点同仇敌忾的感觉?”
程白衣冷声一声,“是他逼我的。”
莫吉谐趣道:“我有逼吗?”
程白衣狠狠剐了他一眼,如果眼神能杀人,莫吉绝对是一具比她还冰凉的尸体。
莫吉笑着妥协道:“好吧,我假装有。”
程白衣再次神情变换。
路惊魂拍桌子道:“都闭嘴。”
两人这才各自收回本色出演的戏精神情。
范长旧终于喝完了最后一口酒,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顺道还把不小心被狂风吹开的窗户给死死摁上,然后才正视众人,“我说诸位,都嘀嘀咕咕半天了,到底出不出手啊!”